她的手机早就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但这部旧手机一直被珍藏起来,最初的号码也没销,是对过往的记忆。如今,倒排上了用场,江枫渔试着给手机充了电,充了话费,竟然还能用。古旧的玩意,质量的确不错。
她用这部手机给王丽打电话,一样的情况,通了,没人接。
无奈,编了条短信发过去:你好,冒昧打扰,长话短说,我不是诈骗犯。因为无意中看到了一张你的照片,拍照地点在一个房间里,里面有铝制的柜子,一个木质衣架。照片应该是在你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偷拍的,大概率跟一个叫詹泽的人有关,我想问下,你认识他吗?
已经有很长时间,王丽都不接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这对她的生活毫无影响。手机上的未读短信有几百条,从不点开,瞥一眼露出的字,就能知道是什么事。
这条短信,很古怪,王丽误以为神秘的女人要走别的路线,比如从威胁到恳求。她的招倒是多,但越这样王丽心里的恐惧就越小,她点进这条短信,想看对方新的名堂。
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眼神从波澜不惊到惊恐。
仿佛有人挥拳砸向她的记忆,咚咚作响。下意识地,她用牙齿咬着唇,不用过多猜测,对方说的,是所谓的“焕然一新”。
詹泽,这个混蛋,乌龟,王八蛋。
詹泽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所谓对困境中女人的梦想与救赎,都是冠冕堂皇的包装。对于这点,王丽早已醒悟,但员工培训时,她依旧会喊热血的口号,跟所有人心照不宣。毕竟,正阳算是给了她新生。
在漫长的,能呼吸的日子里,王丽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人间,有千百万种果子,善良的人要想叨一口好果子吃,太难了。大多时候,能吃一口没滋没味的烂果子,用来饱腹,已经不容易。
好果子,是给詹泽那样奸猾的人留着的,这类人,偷奸耍滑,没脸没皮,狠得下心,日子反而能过得滋润。
正阳的小额贷利息听着不算高,可一旦逾期不还,就是利滚利,詹泽巴不得借贷的人不还,毕竟他赚的就是逾期的违约金和利息。但王丽觉得,借贷人拿到钱,哪怕是在短暂的时间里欢愉,尽兴,一生有这么一笔绚烂,也是划算的。
经王丽之手,放出去的贷款,有二十四笔。银行卡上的数字,让她为詹泽的不善良找了很多借口,但没想到,他的不善良竟也用来对付她。
不过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回头。
王丽看着短信,有那么几秒,被气笑了。这可笑的世界,太像一部黑色幽默又诡异的电影了,神秘的女人怎么跟地里的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春风吹又生。
在收到这条短信之前,王丽正在小酌,此时端起白酒杯,抿了两口,唇舌的苦和心里的苦连成一片,苦得没了边际。她最近爱喝西凤酒,高度,酱香,按理说,是不会这么苦的,王丽怀疑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滋味苦得让她彷徨。
生活里是有微光的,原本以为光斑会越来越大,可却发现光里夹杂了恶心的黑斑。似乎在提醒她,你再挣扎,也挣不脱滚滚红尘里的浓黑。
她抬眸,看了看厨房的门,里面关着沈渊。余生,她无法预测出一个结局,但眼下的日子不错,欺负她的沈渊却没了好下场。可见,人不能软弱,不能善良。
王丽在心里默了一遍手机号,拨了过去,对方故意压低了声音,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她直接问对方是谁,和詹泽什么关系?
江枫渔没想到,王丽会打电话过来,她捏着嗓子,转了转脖子,调整声线,让声音发哑。想了想,报了个名字,贾漫。如果王丽认识詹泽,因害怕或别的缘由,把这件事告诉他,说一个叫贾漫的女人找过她,詹泽应该会吓一跳吧。
王丽问:“贾漫?你和詹泽是什么关系,又怎么知道我的。”
江枫渔早就编好了一个故事,几分真,几分假,掺着来。她说:“我朋友之前找他借了些钱,你可以理解为贷款,被迫拍了几张照片,嗯,你懂的,就那种照片。还钱的时候,他说把照片都删了,销毁了。我朋友不信,找人黑了他的电脑,发现了几张照片,其中就有你的。我想确定一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詹泽骗了。”
王丽的情绪,在空气里无声的漂浮,她的目光渐渐变冷。
江枫渔追问:“我是女人,我朋友也是,站在女人的角度,如果发现被人偷拍了照片、视频,肯定不会轻易算了。我们打算报警,如果你也是受害者,愿意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互相作证,我们有证据。”
报警。听到这两个字,王丽的心揪了一下,她装傻:“你们怎么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又怎么找到我的?”
“哦,备注里有姓名和电话的。”
江枫渔觉得电话那头的王丽,说不出的奇怪,她的裸照不是主动拍的,是偷拍的,和那些举着身份证的人不一样。普通人如果知道自己被偷拍,应该是惊讶和愤怒的,她却一直在压抑愤怒,太不符合常理了。
王丽说:“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詹泽,也没有被拍过什么照片。”
“可是……”
“你们骗子的手段也该进步了。”王丽说,“不过,我倒想提醒,就算是真的,几张照片而已,报警又能怎么样?会是死罪吗?警方抓住人会枪毙吗?坐牢能坐几年?照片是你朋友主动拍的,她自己不要脸,还要追究别人的责任,真是可笑。”说完,挂了电话。
说不愤怒是不可能的。她喝了两杯酒,心想,就算詹泽手里有她的裸照和视频,就算这些照片和视频落在了其他人手里,和她杀过人的把柄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她怕什么!
我是不情愿的,如果不这么做,他们会把我的艳照和视频弄得到处都是。这个公司是个陷阱,我跳了进来,是被骗的,他们威胁我,让我去做事,我别无选择。
怕是詹泽也没有想到,他偷偷拍的照片,以为会成为一个女人的“枷锁”,对王丽而言,竟然是另一扇门的“钥匙”。
王丽突然吐了口气,她说服了自己,认命了。
虽然有些不甘心。以前好好生活,如今认真做事,为什么那些人总自以为是,非要靠所谓的“把柄”让她顺从。虎子是,沈渊是,如今詹泽还是。
但詹泽至少让她赚了钱。王丽想,她要不要告诉詹泽,一个叫贾漫的女人黑进了他的电脑,看到了那些照片,还准备报警。顺便,让詹泽给自己一个说法。
裸照,裸照,她手里不也有他人的不雅视频吗?王丽想到了江枫渔,不如,再送她个礼物吧。她把视频截了几张图,选的都是江枫渔表情相对放浪的,裁掉林潮tຊ后,给江枫渔裸体的关键部分打了薄码。
但这几张截图,她不能自己发。王丽私信了一位打过交道,名叫寒阳阳的狗仔,说手里有江枫渔的艳照,并保证不是她的丈夫。江枫渔出轨了,和其他的男人。狗仔很快回复了她,说很有兴趣,王丽先发了一张过去,对方鉴定过后,确定不是 P 的,也不是 AI 换脸。
当即表示很有兴趣,要把照片买下来,并问男方是谁。王丽说,男方不是圈里人,是素人。给狗仔提了要求,说照片是自己朋友冒死在酒店房间装了摄像头偷拍的,他们只想赚点小钱,不希望把自己弄进去。
狗仔保证,传播淫秽照片、视频都是犯法的,他们不会触碰底线,但会联系常年合作的台湾媒体,想办法让那边发,就说是那边的同行偷拍的,这边的法律管不到对岸的媒体,回头他们营销一下,赚个流量就行。
狗仔问王丽,所谓的照片应该是视频截图,他们对视频更有兴趣,问原视频是否在她手里。
王丽说在,但她只想发截图,如果要视频,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狗仔考虑了一下,先报价六万,从王丽手里买了十张截图。王丽打听,如果是视频,能卖多少钱,狗仔说,以江枫渔的知名度,他们能开价开到四十万。其实这个价格,他们报低了。
但听到数字,王丽的心颤了一下,四十万,对她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有了钱,她甚至有底气去跟詹泽闹一场。虽然,她还会留在正阳,但要让他知道,自己不好惹,以后最好别算计她。
她告诉狗仔,说视频的事,她考虑下。
房间里,好像遍布了难闻的味道,锈迹斑斑过往,让人眩晕。江枫渔心里像进了煤气,堵得慌,随时有可能会爆炸。她百分之百确认,王丽和詹泽认识,对方抗拒报警,是因为害怕詹泽,有在乎的人,又或者她从詹泽那里拿过钱,心甘情愿。
如果贸然报警,会不会害了那个叫王丽的女人。她丢了工作,缺钱,借钱,大概率跟那夜的事有关。
但不报警,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她巴不得王丽告诉詹泽,一位叫贾漫的人跟她联系过,如果说了,詹泽大概率会察觉。若来问她,刚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其实,她想过有一种可能,贾漫背叛了詹泽。但詹泽那样的男人,被背叛,太正常了,他知道自己的毛病,这辈子大概率不会有孩子,但妻子却怀孕了。面对明晃晃的绿帽子,他生气、愤怒,于是把她逼入绝境。
对贾漫而言,这是难以启齿的事,哪怕对陌生的网友,也无法言说?
真相是这样吗?
如此看来,詹泽企图逼疯贾漫,并要把她送精神病院的事,大概是真的。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那就让他也感受一下那种滋味吧。
一直以来,她睡眠都不好,喝酒、褪黑素都没了效果,找熟悉的医生开过安眠药,刚好派上用场,给詹泽的杯子里放上两颗。
这一觉,詹泽睡得很沉,却又一直做梦。“詹泽,詹泽,你害得我好惨啊,我死得好惨啊……”
猫的叫声,变成了女人的叫声,詹泽大喊:“不,不,我没有对不起你。”
詹泽吓醒了,冷汗跟水似的,从头上冒出来,梦里的声音如此真实。他明明记得,睡觉时关了灯,为何床头灯开着。昏暗的光线下,江枫渔坐在床边,握着红酒杯。
画面诡异,像恐怖片。
“你,你干嘛?”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大喊大叫,疯了似的,让人救你,我就进来看看。”江枫渔纳闷,“我这‘解离’也不传染啊,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说着,晃着酒杯离开,远远抛来一句,“去医院看看吧,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詹泽惊魂未定,吓得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呼吸声沉重,砸向空气。但又困,很困,他再次睡死过去。
江枫渔回到客厅,喝完了一杯酒,手机响了,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现在来一趟万豪商场北门的木木酒吧,贾漫有东西给你。
江枫渔惊了一下,贾漫——
她给对方拨了个电话,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说自己是贾漫在鞍宁的朋友,她留了一个包裹,里面都是纸条,让她若有机会来京,转交给江枫渔。她以为贾漫糊涂了,晕了脑子,但前段时间,看到了王喆老师发的微博,才知道她和江枫渔竟然真的认识。东西贾漫嘱咐过,最好当面给她。
江枫渔同意去见她一面,她去地库开车,发现车轮竟然被扎了个钉子,一看就是有人故意的,那帮人,真是有够无聊。
于是叫了辆网约车。她裹紧大衣、戴上口罩,慢慢走出地库,一直走到小区门口。
等车的间隙,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突然生出寂寥之感,如果以后,她不能再演戏了,把一身的光鲜褪下,算不算还给了贾漫呢。
思绪纷杂,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女司机摇下窗,报了江枫渔的手机尾号。江枫渔看了一眼车牌号,上了车。司机说,中央扶手架上放了两瓶水,如果渴了可以喝。
江枫渔说了谢谢,伸手拿了一瓶,拧开瓶盖,把口罩往下扒,露出嘴,做了个要喝的姿势,又拧紧瓶盖。
“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把水喝下去,这里面一定放了些东西吧。”她拿着瓶子晃了晃。
“你有病吧,电视剧看多了?”司机冷哼一声。
“我看了车牌号,并不是我叫的那辆车。”
“那辆车也是我的,开去保养了,我开了另一辆。”
“你车还挺多。”江枫渔的话,是调侃,也是讽刺。
她的手机再次响了,铃声是新电影的插曲,摁了接听,电话那头问她人在哪儿,说自己到了目的地,在路边等了好一会,没见人。江枫渔说了抱歉,说自己因为着急,打了辆出租车先走了,忘记关闭订单,那边轻声骂了一句。
挂了电话,江枫渔笑着说:“可能是你那辆保养的车的司机打来的。停车吧,不然我报警了。”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上车?”司机踩了急刹。
为什么要上这辆车,江枫渔想过,大概率是觉得好玩,刺激。群里,那帮人曾商量着,要把她骗上车,迷晕了,弄到仓库或是某幢烂尾楼里,扒光了,拍裸照,然后以此要挟她,让她退出娱乐圈。
她的确不太懂,那些每天带着#向全世界安利林潮#tag,发些矫情的文字加花体英文的粉丝们,怎么能对一个女演员有那么大的恶意。群里有人会发自己的微博链接,她点进去看了,微博里就几件事,舔林潮,骂她,骂 CP 粉和她的粉丝,以及穿插些自己的日常。
那些人,把她过往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拆解,解读,最可笑的是说她“辱女”。她就是个女人,怎么辱女,好像为了打倒她,什么罪名都能往她身上加。她不想退缩,如了这些人的意,所以,想直接面对面,走到她们面前,看被吓到心惊肉跳的人,是谁。
江枫渔说,我们的话,我录音了,水我也拿走了,车牌号记下了,你的照片我也拍了。你们差不多得了,再折腾下去,我真报警了。警察拿学生没办法,总拿你这种成年人有办法吧。
对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特别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恨我。她问。
女司机没想到,江枫渔如此平静地质问她,她突然哭了,求她放过自己。司机说,其实谈不上恨,只是自己感情不顺,工作一团糟,她恨这个世界,因为喜欢林潮,和一群人算认识了。好像骂江枫渔、恨江枫渔,是团建,都忘了缘由,反正骂就对了。
江枫渔懂了,她们对她的恨,并不刻骨,只是有些卑劣的恶意。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贾漫’的?”她问。王喆老师发的微博里,贾漫的名字打了码。群里聊天时也并未提过这个名字。
女司机抹了抹眼泪,扭头:“我不知道,只是听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她找你,你一定会出来。”
“行吧。你可以告诉她们,我什么都知道,也可以自己悄悄离开那个邪门的组织,追星的本质是快乐,如果天天喊打喊杀,有什么意义。这笔账我先记下,但我不是什么太好的人。”江枫渔说完,开了车门,下车前,再次晃了晃手里的水,“水我拿走了,好自为之。”
下了车,走在夜风里。她知道“潮起潮不落”群里针对她的邪恶策划,之前,死猫包裹也好,花圈也好,严格来说,都不算刑事案件。但下药,拍裸照,敲诈算,她以为她们只是口嗨,没想到,竟然来真的,更没想到,竟然会利用“贾漫”。
31/43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