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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渔告诉马芸，王丽之前对她说过，她本来想做个好人。
马芸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回她的话。在确定尸源之后，他们搜查了正阳，得知王丽以报警要挟詹泽，让他免了经她手的所有贷款。詹泽表面答应，但却拉借贷人反水，统一口径，试图让王丽背锅。
王丽曾离人间很近，最终却踏入了地狱。但她是刑警，王丽是嫌疑人，刑警的工作是找出案件真相，警醒世人。再可怜的嫌疑人，都不值得同情。
况且，王丽是私生，她对艺人林潮有着极度扭曲的窥探欲，这是一种扭曲的心理诉求和极为严重的心理疾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变态的人格。由于过度窥探，她眼中林潮的明星光环逐渐幻灭，也是导致她死亡的一个推手。尽管，她在一定意义上救了江枫渔，但并不能减轻身上的罪责，何况，王丽手上很可能不止一条人命。
刑侦支队，审讯室。
对沈渊的审讯有了结果。他心理防线几度崩溃，对过往种种吐了个干净。
沈渊交代了他和王丽在四年前密谋杀害董大虎并由王丽实施犯罪的全部经过。在王丽杀人之后，他却以此为要挟，心安理得地当起了寄生虫。因一场车祸，被王丽抓住机会，囚禁他，虐待他，逼他杀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也是王丽让他去野湖抛尸的。
沈渊的心理素质和王丽相比差得太远。沈渊交代，王丽只说把董大虎灌醉之后，拉去野湖，扔在了冻硬的冰面上。他要么冻死，要么等冰融了掉湖里淹死。他确定王丽没有在董大虎身上绑石块，也没有用绳子之类的东西勒他。
沈渊说，那个时候，他们关系还行，王丽做什么事都不会对他隐瞒。况且都是杀人，王丽应该不会隐瞒其中的步骤。
根据沈渊的口供，和黄瑛给王丽发的短信等内容。警方推论出“野湖残骨”案的作案过程和两个女人的心理活动。黄瑛和王丽并不认识，但黄瑛无意中得知了王丽要杀董大虎的计划，她恨董大虎，同样希望他死。所以提前在王丽做记号的大树附近等候，原本只想见证董大虎死亡的过程，但没想到，王丽只是把董大虎扔在了冰面上。
黄瑛希望董大虎死，眼前又是个绝好的机会，为了以防万一，她在王丽走了之后，勒死了董大虎，并用尖利的石头等工具，砸开冰面，抛尸沉湖。
直到野湖残骨被打捞上来，警方怀疑尸源身份为董大虎，去了富丽花调查，并找到黄瑛，她开始慌了，想到王丽。王丽一直以为自己是杀死董大虎的唯一凶手，如果她能去自首，承认罪行，黄瑛觉得自己就能逃过一劫。但没想到，心理素质极强的王丽，并未上套，反而选择了搬家。
黄瑛虽着急，却不敢贸然报警，拿着“陈楚妮”的身份证逃亡，看路线是往长途汽车站的方向跑，但半路出了车祸，这场车祸，是意外。而万念俱灰的王丽，不仅杀了詹泽，还故意让沈渊抛尸，因为她知道，沈渊不可能逃脱，他的结局只有等待法律的审判。
江枫渔在问询室里又喝完了一杯咖啡，终于，她忍不住问马芸：“王丽临死前，说自己叫‘陈楚妮’，而我朋友改的名字也叫‘陈楚妮’，她们俩有什么关系，是认识，还是……”
“你朋友叫陈楚妮？”马芸讶异。
她拿起对讲机，通了个话，一位刑警拿来一张作废的身份证和一个包让江枫渔认。江枫渔一眼认出包是贾漫的，是她送给她的结婚礼物，限量款。
她接过刑警递过来的身份证，眼睛开始发酸，手打颤，声音断断续续：“是，是我朋友，她本来叫贾漫，后来改成身份证上的名字，前年来京城找我，包被人偷了。”
马芸和年轻的刑警互看了一眼，如此看来，包应该是黄瑛偷的。但王丽为什么也说自己叫陈楚妮呢？疑惑间，冯坤在门口冲马芸挥手，马芸出去跟冯坤说了会话。
再进来面对江枫渔时，马芸说：“她们所有的聊天记录我们都恢复了，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这件事的确有点玄。你的tຊ好友贾漫和王丽并不认识，她们只是普通的网友。王丽曾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后来被一对夫妻领养，改名叫陈楚妮，她考上了大学，但身份和名字被养父母卖了。贾漫顶替了她的身份读了大学，成了‘陈楚妮’，而原来的‘陈楚妮’改名叫王丽。”
王丽和贾漫，曾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拥有过“陈楚妮”这个身份，却又在多年后，因为某些际遇，成为网友。跨越时间，城市，以陌生人的身份，交换着人生悲惨的秘密。
很难解释这种极强的宿命感。
江枫渔被复杂的情绪、错综的关系，撼动了，耳旁是令人窒息的噪音。往事冒出了血色的斑，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似看马芸，又像是看墙上的某处。
过了几分钟，她才轻眨了下眼。
“王丽留了话给你，其实，是留给‘一朵云’的。”马芸也觉得这件事玄得有些不可思议，“对了，还有件事得跟你说，林潮这会也在局里，他说之所以绑你，是因为你突然发病，有暴力倾向。”
“我没病！”
“你如果要告他，回去可以准备准备。”马芸说，“你可以走了，几个案子都查得差不多了，跟你没什么关系。”
马芸送江枫渔离开，曹柠把车开到公安局大院，看到江枫渔，冲她挥了挥手。跟马芸告别，江枫渔上了曹柠的车，发现车窗都贴了防窥膜，就算有狗仔拍，也拍不到什么。
车上，两个人很有默契，什么话都没说。
曹柠把车往江枫渔公寓的方向开。半路，江枫渔的目光突然一滞，轻声说了句，不对，不对劲。
第45章 【44】恶意
回到家，江枫渔把自己关在书房。这间屋子，警察来搜过一遍，随后，曹柠把詹泽住过的房间里所有的东西，连家具一起打包搬进了库房，并找保洁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往后，这个房间里，不会再有詹泽的影子，对于他的死，江枫渔并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有些开心。那种脏东西，活在人间也是祸害，死了倒干净。人虽然不是她杀的，但是她让詹泽来到京城，住进这间屋子。甚至詹泽能认识王丽，也多少与她有些关系，她也算为贾漫报仇了。
王丽，贾漫，陈楚妮。三个名字，两个人，错综复杂的一张网，从过去到现在，在滚滚红尘里耗尽所有。有着近乎残忍的荒谬。
曹柠一直坐在客厅，没走。
江枫渔能猜出来，曹柠来这一趟，除了安抚她，应该还有任务。
这几天发生的事，公司上下肯定都知道了，林潮是公司新的发财树，她是一壶开水，要不要浇死发财树，全在她一念之间。往日她倒是好说话，但执拗起来，不管不顾，谁的面子也不给，唯独给曹柠几分薄面。眼下，公司肯定会让曹柠说服她，不要追究林潮。
王丽在林潮房间安了针孔，但警方不会将视频透露出去，甚至不会有人知道，王丽从林潮的房子里，跳楼自杀。狗仔鼻子尖，嗅到了味，但没铁打的证据，所有的事都当捕风捉影，只要等风头过去，林潮依旧是财神爷。唯一的变数，就是她，江枫渔。
但江枫渔更懂曹柠，有些话，曹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件事太复杂了，案子里套着案子，染脏了思绪，也染脏了空气，那些令人难受的因子，漂浮着，进入呼吸，令人恶心地想吐。
曹柠的确带了任务，但江枫渔的情绪太不对劲了，整个人失魂落魄，回来的路上，一直自言自语。脸色白到发灰，像纸扎人，眼睛里有巨大的情绪要涌出来，但她什么都没说。
人啊，越冷静，越可怕。曹柠担心江枫渔出事。
最近这几天，两条人命，他杀、自杀，都不足以让曹柠震撼，那些生与死，发生在别人身上。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死亡，尽管是认识的人，也无法在她内心掀起波澜。
但她没想到，林潮竟然疯到囚禁了江枫渔。
公司明明知道，林潮是个疯子，却还要捧他，甚至帮他擦屁股。林潮并不无辜，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必须无辜。江枫渔的解离是假的，她没有病，但如果她松了口，再加上公司的运作，假的也会是真的。
就算她不松口，但一张嘴，敌不过悠悠众口和公司的手段。曹柠不知道江枫渔是怎么想的，她很乱，江枫渔的悲愤和忧伤篆刻在脸上，曹柠能看出来，却无法分担。
江枫渔知道公司的想法，她不傻，纯洁的傻子，是无法在这个圈子里立足的。一个艺人一天赚的钱，抵得过普通老百姓一辈子的积蓄，利润比抢钱高，风险比抢钱低。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谁又能扮演一个完全的好人。
这个时候，公司会舍弃她，保林潮，她完全能预料到。虽然都是艺人，但大多时候，男艺人就是比女艺人吃香。她用了多少年才登上大刊的封面，林潮一部电影就可以了。如果往后，他们能彻底没有瓜葛，她也不愿对林潮赶尽杀绝，甚至愿意放他一马。
不过，会建议曹柠帮他请个好点的心理医生，该看病看病，该吃药吃药。
但她会放过林潮，王丽却不一定会。汹涌的恨意，让王丽拿起屠刀，她既能杀了詹泽，又怎么愿意让林潮继续光鲜？她人虽然死了，但恨意不会随着她的死而消逝。
只是眼下，江枫渔来不及揣测他人的心路历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窗外，是形形色色的车与人，他们组成不同的浪，起伏，流淌。书房里，只有江枫渔一个人，她开了窗，看了会喧杂的人与景，扭身开了灯，坐在电脑跟前。
光洁的地板反着冷色的光，房间里有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混着的味道，让人不舒服。她无比郑重地按下开机按钮，像是某个仪式，进行到最后一步。
电脑屏幕出现了她熟悉的画面，登录 QQ，“小花”发来了消息。
“小花”就是王丽，她已经死了，但她敲打的文字，还存活于世间。江枫渔想，这算不算另一种程度的不朽。
凌冽的冷风吹进房间，让人清醒，她搓了搓胳膊，又搓了搓脸，点进对话框。
小花：继续跟你说我的故事。我有过三个名字，董小花，这不算是正式的名字，我姓董，阿爷阿奶叫我小花。我烧死了弟弟，跟着虎子离开了村子，后来，我进了孤儿院，被人收养，养父母给我取了个新名字，陈楚妮。多好听的名字，我珍惜这个名字，更珍惜在陈家的日子。
小花：虎子找到了我，说他女朋友病了，问我要钱，否则，就把我烧死弟弟的事说出去。我害怕，只得去偷窃，这件事被养父母知道了，他们觉得我是坏孩子，要退养我。我跪下求他们，说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赚钱，赚了钱供弟弟上学，给他娶媳妇，求他们别把我退回孤儿院。
小花：或许是一点点情分，养父母让我留了下来，给我转了学校，办了住校。从初中到高中，我大多时间都是在学校里过的，偶尔回家，养父母见我也并没有曾经的欢喜。我的生命里，开始出现无数条干裂的纹，越来越长，越来越深。
小花：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养父母第一次主动请我回家，态度很好，我以为他们终于原谅了我。吃完了一顿饭，养母对我说，有人要买我的身份，以及上大学的机会，给的钱不少。养母求我，说他们养了我那么多年，总该给些回报。
小花：养父也说，他们年纪大了，儿子还小，需要给他存一笔钱。我同意了，这是我欠他们的，我把上大学的机会卖给了另一个女孩，但我不想叫那个女孩的名字。我提了个要求，让名额可以，除非他们帮我改一个名字——王丽。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
小花：他们真的很厉害，我不再是陈楚妮，我开始过王丽的人生。养母给了我一千块钱，我知道，那个身份卖了至少上万块钱，但无所谓，我揣着钱离开了那座小城……
小花：来到京城，我过得也不好，虎子阴魂不散，又来找我要钱，我弄死了他。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野湖残骨”案，你听过吧，不知道就去搜一下。那堆残骨就是虎子的，我灌醉了他，把他扔到冬日的冰面上。如果我不告诉你，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凶手。不，有个神秘的女人，虎子的熟人，我猜她很可能是小时候跟虎子一起来找我的那个女孩，不过，不重要了。
小花：关于我的其他事，你可能很快就会从新闻上知道。对了，我得告诉你一声，别喜欢林潮了，他不值得，他是个很烂的人。江枫渔那个女人其实还行，至少比林潮有担当，靠谱。
小花：最后tຊ，我问你个问题。你说，那个占了我名字，占了我人生的女人，是不是应该过得不错，说不定已经结婚，生子，过着平凡幸福的一生。也好，如果没有虎子，“陈楚妮”原本就应该是幸福的。我知道你回答不了我，因为你不可能知道答案。
小花：好了，我应该再也不会上线了，这个破日子我过够了，操他大爷的，操，操，操。对了，我给江枫渔准备了一个礼物，她应该会喜欢吧。
小花：你既然不想死了，就好好活，再见。
江枫渔的眼睛开始疼，她把手指塞进嘴里，避免自己情绪失控，哭出声来。这个故事纵横交错，但不复杂。贾漫占了“陈楚妮”的身份，却在多年后，和真正的“陈楚妮”成了网友。
贾漫曾对“小花”说，“这辈子，好像大多时候都是别人对不起我，如果说我有对不起谁的，大概有两个人吧。但我要死了，要解脱了。我杀不了他，甚至都不能让他坐牢，我太没用了。”
原来，贾漫觉得对不起的人，一个是江枫渔，另一个就是被她占了身份的女孩，陈楚妮。
贾漫步入泥沼，不幸持续发生，她大部分的苦，都只告诉了真正的“陈楚妮”，而在多年后，江枫渔登录了贾漫的 QQ，以贾漫的身份，知道了“陈楚妮”的过往。时空里，仿佛有个巨大的黑洞，串联着三个女人的人生。
江枫渔想，如果她没有猜错，王丽在 QQ 里提到的那个虎子的女朋友，就是偷了贾漫包的黄瑛。命运像一块巨大的吸铁石，把她们吸附在一起。
这个故事里，除了她之外的女人，都死了。
江枫渔看着屏幕上的一行行字，泪流满面。她低声说，我可以回答你，我可以给你答案，那个占了你名字，占了你人生的女人，过得并不好。她走进了畸形的婚姻，还没来得及成为母亲，就自杀了。她并不幸福，而她的不幸福，大多，都说给了你听。
江枫渔生了恨意，却不知道该恨谁。
只觉得命运这个东西，带着肮脏、龌龊的恶趣味，把无辜的人推入某个恶心的游戏里，甚至无法挣扎。
贾漫啊，你知道吗？你想杀了詹泽，却没有动手，陈楚妮帮你杀了他。
江枫渔的心，颤颤的，又闷又疼，她明白了一些事。为什么贾漫会听贾卫民的话，放弃京城的生活，放弃电影女主的机会，回到鞍宁。
都是因为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她可以叫贾漫，或重新取个艺名，但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稳妥。有那么一段过往，若混出名堂，反而成了桎梏。越努力，越危险。那是犯罪，是不堪的。
让女儿顶替别人身份的事，应该是贾卫民找人办的，但却成了他控制女儿的开关，按一下，熄灭了她的明星梦。贾漫回到故乡，嫁给詹泽，把自己困进围城，没有了突出重围的勇气。她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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