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还好好的怎么会染病,自是被父皇一杯毒酒赐死了要避讳。
先前三皇子死去的母后,如今那位从景国嫁来死去的公主。
年老色衰,善妒又野心极大,总该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也罢。
有或没有都一样。
安扬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便往寝宫方向走去。
宫殿里来往的下人很少,调走了或是跑了,待在这个地方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虽然他没有读过许多书,这个道理他却懂,所以他也从曾管过。
略显荒凉的院子里只有一抹浅蓝色纤瘦的身影,正垂头拿着长扫帚轻扫着树下的枯叶。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安扬一瞬间安心下来,心情大好,轻挑了一下眉头,扬起了唇角。
“四娘。”
尤泗闻言动作一顿,当即扭头,轻声道:“二殿下回来了。”
虽说寝宫里离开的下人越来越多,但她从未离开过,每一次他回来,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尤泗右脸上一道十分明显淡红色长疤痕,本身生得普通,实在算不得漂亮。
“半年不见,四娘越发的漂亮动人了。”安扬嗓音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调戏的意味,垂眸抬手抚过她脸上的疤痕,不紧不慢道:“四娘猜猜看,我这次从宫外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尤泗明显这些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安扬的相处方式,轻叹一口气,打掉他的手,无奈道:“奴婢什么都不需要,二殿下别再乱花钱了。”
“四娘好冷漠啊,这怎么会叫乱花钱。”安扬那双含笑的黑眸笑意更浓了,看不够般直直紧盯着她,一片刻都未曾离开过。
他将方才进门就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伸出来,递到她面前摊开手。
是一副白色的半脸面具。
尤泗愣了愣,看着那副面具,没说什么。
“虽说我觉得四娘是最漂亮的,但是四娘好像不这么觉得,很是不自信呢。”
“也罢,这伤疤还是只单独给我一人看好了,四娘还是得让我来多夸一夸变得更加自信一点。”安扬俯身轻轻帮她带上面具,戴好后又反复打量了一下,满意极了。
安扬看着她喉结不由的滚动了一下,语气温柔下来:“嗯,刚好把伤疤都遮住了,更漂亮了。”
尤泗颇为无奈叹了一口气,道:“这又是二殿下从哪位美人那里学来的讨好手段?”
“一点都瞒不过你呢,四娘果然是无情,这样都没有被打动。”安扬笑了笑松开了手站直身子,觉得被识破有些乏味了,道:“四娘辛苦了,我先回房间了。”
尤泗看着对方果断转身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心一沉。
安扬天生的一双深情眼,只要神色稍微认真一些就能让人恍惚中产生他很痴情的错觉,使些手段就能轻易让人沦陷。
不过他装不了太久,每次在别人沦陷了的时候便腻了。
她比安扬大六岁,是看着安扬长大的,对方的性情她是最为了解的,是不是真心一眼便明了,便也不会被他捉弄到。
不过她越是这样,安扬觉得有趣,就越是喜欢有意无意的捉弄她。
那个薄情的人分明是他。
—
深夜,景国军营。
叶知声正在营帐中点着蜡烛看书,忽然帐外响起了一个士兵的声音:“将军,有沈将军送来的信件。”
叶知声放下手中,沉声道:“进。”
那人闻言走进了营帐中,恭敬将信件递给他,道:“大安的大皇子安恒和萧琛已经到军营了,计划一切顺利。”
“知道了。”叶知声接过信件,吩咐道:“你退下吧。”
“是。”那人闻言便转身离开了。
叶知声拆开那封信,看完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才到大安两个多月,他从没想过宴稍会是先抗命的那个,沈春按照王的命令已经给他下蛊将人控制住了。
宴稍什么都不缺,无欲无求的人,怎么会倏然抗令呢?
他有些想不通。
临近攻城之日,成败在此一举,不可有一丝闪失异动,王才会没有立即解决掉他。
虽说是下蛊当下最稳妥的办法,却也是风险最大的办法。
沈春那边稍有一点没控制好宴稍随时都有可能会失控,到时候也会搅乱整个计划。
再者,这攻城那日宴稍要接应之人……实在是太乱来了。
本来活着欲望就不强了,这怕不是想逼死他?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这正是当初试炼场上保护了宴稍却被他下了杀手的人,没想到苟延残喘最后被王救下来。
宴稍权势过大,但凡还有点做人的良心,这人就是一把直插他弱点锋利的刀,救下他可以制约住宴稍,正合王的意。
大安那片的攻城占领计划是由宴稍全权领导的,王没有提前告知,本意是为了防止宴稍中途抗令,派这人去制约他。
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如今再作出改变都显得有些晚了,这人没法再换了,可是以宴稍的性子,加大了他失控的风险。
只要,只要那人忘却过去被亲信之人背叛的仇恨痛苦,与宴稍并肩作战才有可能顺利。
但这明显是不太可能的。
叶知声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将信件重新折好,把纸角送到一旁橙红色烛光中去。
信纸在烛火中被点燃,火光缓缓的蔓延开,最终整张纸被烧完了,灰尘全部散落在了桌上。
叶知声只听见了营帐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哄闹声。
今夜已经很晚了,应当寂静只有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声,明天好要照常训练,一个个的怎么都如此亢奋?
叶知声吹灭了蜡烛,不解的蹙了蹙眉拉开营帐帘子,刚想训斥一声,寒风猛地一吹,倏然看到眼前的景象,怔愣住。
黑夜里漫天的白色星星点点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落在士兵的头发上,落在用柴火堆起熊熊燃烧的篝火中,落到在他温热粗糙的掌心里。
叶知声垂眸看着手心里那一抹显眼的白色渐渐消融直直看不见了才回过神,想着。
已经十二月中旬了,今年这场战争怕是要比以往的更加寒凉一些了。
第23章 贰拾叁
冬日的清晨明亮的晚些, 卯时天还是黑沉沉的,长风拂面带着些许凉意。
军营中的气氛渐渐重新振奋起来了,将士们个个精神饱满的拿着长枪在训练场上训练,连邬过也终于面对现实, 情绪日益稳定下来, 却还是免不了低落。
已经半个时辰了,看着士兵们一个个在训练场上大汗淋漓安恒大声喊道:“晨训结束, 众将士可以去休息一会儿, 吃早饭!”
众人闻声当即表情严肃的拿着长枪立在地面上,身子站直, 齐声喊道:“是!”
说完,方阵队伍便分散开, 将士们陆续离开训练场, 安恒不紧不慢的跟在部队末尾同他们一起离开,却倏然听到前面的人在悄悄议论他。
“这大殿下若非是皇子, 怎么可能一来便是担任将军,年纪轻轻又无功绩的怎叫人信服他?”
说这话的是一个年级比他大十几岁的老将士,说话时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
“嘘, 小声一些,这周围可都是耳朵啊!”一旁的人闻言一惊,连忙着急道:“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怕死啊?!”
“我说的本就没错!我们大安军的将士哪个不是身上都是伤痕累累的,哪个不比他经验丰富吃得苦, 他们仍然战斗在最底层,凭什么他大殿下一来便是坐在将军一位?!将整个军营交给这么娇生惯养的人你们服气吗?”
此话一出,一旁的人沉默了, 神情变得沉重下来。
安恒心沉了沉并没生气,垂眸沉思, 觉得对方的话也并无道理,他初来乍到应当要有所作为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听从他的命令。
安恒停下脚步,正想着什么,忽然注意到余光一道人影神情紧张的匆匆向他跑来。
“大殿下!”
安恒正色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让褚副将如此慌张?”
褚和压低声音道:“敌方有异动,萧将军派我叫殿下回帐中商量对策。”
“好。”安恒当即点了点头。
褚和轻瞥了一眼不远处两道落荒而逃的人影,随后收回了目光,轻声道:“那咱们走吧。”
—
回到营帐中,只见一道熟悉高大的身影。
那人穿着银白色的甲胄,高扎起黑长发,双手拿着地图,正垂头认真思索着什么,侧脸轮廓线清晰好看,棱角硬朗分明,似乎是没注意到两人已经进来了,盯着地图眼皮都没抬。
“萧琛,发生何事了?”安恒先进了营帐,褚和跟在他身后担忧的问道。
“殿下,”萧琛回过神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顿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正对着他,回复的道:“斥候昨夜来报,景国的军队已经开拔了,应当是朝着浦关的方向来的。”
安恒道:“将浦关好好经营,必定是牢不可破,景国短时间想要攻破是不可能的,萧将军在担忧什么?”
“殿下恐怕不知敌方领军的是叶知声,是一个劲敌,心机深沉不可轻视,上次与他交战便是如此伤亡惨重,萧将军这是担忧敌方的战略不会如此简单。”
“两位副将便是死在他的刀下,还有邬副将的腿也是……”褚和咬牙冷声解释道,说着便攥紧了拳头。
安恒闻言沉默下来,确实是他轻敌了。
萧琛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道:“罢了,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几日后便要出发了,殿下与将士们相处的如何了?”
他这几日一直忙着的战事,安恒适应军营的事情也就关心的少了,眼看马上就要大战,军心一定要稳。
安恒脸色差了些,顿了几秒,郑重道:“……他们是还不太信服我,不过放心吧,我有把握之后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听命于我。”
“不能之后,这几日便要解决,军心不能有一丁点动摇。”萧琛斩钉截铁严肃道,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安恒怔了一瞬,还没开口,一旁的褚和便开口:“臣今日看到了有两个老将士在说大殿下的坏话。”
萧琛闻言脸色肉眼可见的骤然变得沉冷,黑眸盯着他,嗓音有些冷。
“他们骂殿下?”
安恒不知作何反应,只觉得十分丢脸,却想起两人的话又有些惭愧的垂下头:“算不得骂。”
萧琛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殿下,你知道如果被骂的是臣,臣会怎么做吗?”
见他没有说话,张了张嘴缓缓道:“臣发现便会立即按军规处置,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萧琛,你和我不一样,你或许可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认定了你,你是他们患难与共的将军,我只是一个顶着将军身份养尊处优的皇子,他们本就不信服我,若是这样做了只会更加动摇军心!”安恒抬头看着他皱眉反对道。
“你首先是一个将军,那就做好将军该做的事,其他一律按军规处置,不要被小事干扰,至于将士们认不认定你,只有上了战场才知道。”萧琛坚定道。
安恒愣了一瞬,闻言顾虑一瞬间缓解了许多,回神郑重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嗯,尽快解决。”萧琛舒展了眉头,轻声道。
“好。”安恒点头转身便出了营帐。
萧琛扭头看向褚和,两人又开始商讨起来。
—
校场里将士一个个站得挺直,脸上表情严肃,没有一丝松散。
安扬单手拿着长戟站在点将台上,沉着脸道:“早饭饱了吗?!”
“吃饱了!”台下的将士齐声喊道。
“听不见!大声点!”安恒皱眉道。
“吃饱了!!”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嘶吼的喊叫声让地面都震了震。
安恒顿了几秒,又道:“吃饱了我们就来聊一聊,今早下训听见了有人在私下多出怨言,贬低主将,大家说按军规该怎么处置?!”
安恒直直的看向不远处的两人大声说着,气场十分强势。
“当斩!”
此话一出,两人低着头脸色惨白,身子肉眼可见不可控的一抖。
安恒沉默地盯了他们几秒,随后移开了视线,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看不惯我,而且必定不在少数,但又不得不听命于我。”
“我在皇宫中早就听闻我们的大安军是一支有血有肉,齐心团结,坚不可摧的军队,所向披靡,你们想供有能者驱驰,不想毁在我手里,我也能理解。”
“但是我想说,此战极为重要,我定会全力以赴,你们是国家的心血,最为坚固的屏障,我不希望我们有隔阂,更不希望军心有一刻的动摇。”
“站在这里的大安军,大部分都是老战士。萧琛,也就是你们的萧大将军,才及冠便坐上了这个位置,除去他在战场摸爬滚打不怕死以外,还要多亏了你们大安军的将士一步步为他铺的这条血路!”
“我与当初的萧琛一样需要你们,需要众将士的支持和引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我是皇子,但我更是在这里每一个将士保护下长大的人,请将你们的信任放心的交到我手里,我与萧琛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安恒见台下有些将士的神情发生了些许改变,知道是奏效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仍然捏紧了紧张到手心冒冷汗的拳头。
安恒缓了一会儿,继续道:“各位将士好些锻炼,好些休息,再过几日是我们打翻身仗,为我们死去的兄弟将领复仇的时候了!我们一定要破敌千里,血战倒底!”
萧琛与褚和在营帐里商讨了一会儿,只听见营帐外将士严肃郑重的响彻营地的喊声。
“破敌千里,血战到底!”
“破敌千里,血战到底!”
“破敌千里,血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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