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怎么迟了?家里有事吗?”季悟非这几日也很替何霆昭担心,也动用了季家的关系去找他,只是还没有消息。
“没有,只是替哥哥去了林家观礼,我已经同先生告假了。”何霆义拎着书箱走了过来,只道:“七哥,那我先进去了。”
季悟非正要点头,却听一道傲慢女声从帘中传出,“口口声声叫得亲热,却不知你是哪位弟弟?又是哪家的姻亲呢?”
何霆义刚转脸,季悟非就拍拍他的肩头,道:“曲先生今日讲《孟子二章》,已经开始了。”
“哎呀!”何霆义心里记挂着念书,什么也不管了,甚至不庄重地小跑起来。
季悟非看着他的背影,只很羡慕这孩子年纪尚小,心里没有木瓜琼瑶,只有至纯学问。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朝马车走去,掀帘入座,就见姜氏穿着一身狐毛大氅,拢着一张蹙眉小脸,目光怨怼地看着季悟非。
“这称呼是随他兄长的,我与阿昭多年好友,小弟初次见我只有五六岁,已经是叫我七哥了。”
与何青圆无关。
姜氏的眉头动了动,呼气时脖颈边上的狐毛微微翕动着,倒比她的面色要鲜活一些。
“这样冷的天何必来接我?不是说等我回去了,再一起去公主府吗?可是想出来逛逛?”季悟非道。
“我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蠢人自然是只想着自己畅快的,我这身子除了回娘家还能去哪?听戏还是看杂耍?去游船都怕晕晕吐吐坏她们的兴致。”姜氏不刺上两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季悟非剥掉她话里填充的埋怨,才听得出她真正要说的内容。
“都入冬了,哪里还有游船?秋日里她们是出去玩了几趟,只是前几回请你去,你身子不好都推了,想着你不好挨冻,湖上风大,这才没有来请你。”季悟非替姊妹们解释。
“别粉饰太平了。”姜氏动了动身子,垂眸一扫,婢女就将一杯阿胶枣茶递给了季悟非。
季悟非受了她的好意接过,只听她继续道:“谁不知道是为了请那位祝夫人一道来玩,也不知她给你们姐弟都吃了什么药!竟叫你们一个个都为她痴狂。”
阿胶枣茶浓甜,甜得都发苦了,季悟非心中也是不快,但只怕答的不合姜氏心意,她气性上来,又要犯心疾,只得艰难咽下一口,道:“祝夫人与三姐一直是要好的,银珑不是已经避了几回吗?”
至于季澄珠,她交友不是姜氏能管得到的。
“哼。”姜氏娇哼一声,面色总算缓和下来,收了收姿态,给季悟非留出一个空缺可以靠近她。
季悟非似乎是在专心吃茶,没有觉察到。
“你三姐也真是的,这辈子就打算赖在家里了?”姜氏气恼,另寻借口对季悟非找不痛快,“都是嫁过一回的人了,还挑三拣四的,续弦不也是正妻吗?”
“三姐没有挑三拣四,她本就不想嫁,而且三叔已经打算把申儿打算过继给大房了,请三姐教养。”季悟非无奈地道。
季家的下一辈是正字辈,季正申是三房季悟庭的次子。
“这算盘打得真是够精明,大房的积业也不少,把自己的……
“姜芷岚。”季悟非的声音不高,语气却很硬,“三叔原本选的是四房的正志,可嫂嫂割舍不下,才听见这个消息就病了一场。所以三叔这才从自家身上选,选正申是因为他姨娘早逝,过继大房也是一条好出路。我们季家做人做事皆有考量,你不要红口白牙一张嘴,就随意编排!”
姜芷岚怔了怔,眼圈登时就红了,扭过身子看一旁,再不与季悟非说话。
到了公主府,就更是姜芷岚的地盘了。
季悟非的品貌也算得上品,姜侯见了他几次,已经放下成见。
姜贤柏是季悟非的姐夫,早就认识他,觉得处处都好,只是出自二房而非三房这一点略差了些,其他也很配得上姜芷岚。
只德欣公主不满意女儿拣何青圆的剩菜,一直对季悟非十分刻薄。
许多时候姜侯、姜贤柏都有些看不下去,奈何娶了公主,这一辈子顺她惯了,也不好多说什么。
姜芷岚满腹委屈回到娘家,哪里还有季悟非的好果子吃。
只她自己明白不占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叫德欣公主以为季悟非是如何如何欺负了她,怒瞪季悟非一眼,扶女儿回房细问。
“没有,没有。”姜芷岚见德欣公主一脸严肃地问她,季悟非是否强逼于她,顿时羞红一张脸,连声道:“他都没挨过我。”
听到这个答案,德欣公主却是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道:“他收用香蕊了吗?”
“也没有,我让香蕊去伺候他,还被他赶出来了。”其实姜芷岚见到香蕊红着眼回来的时候,心里很松了口气。
“看来他心里还是有何氏!”
德欣公主一句话,姜芷岚心头火烧,但又不想承认。
“人家都嫁了,他也口口声声祝夫人,哪有还有什么念想?”
德欣公主摇摇头道:“可这世上就没有茹素的男人,香蕊是依着你的模样寻的,虽逊你一些,但也论得上漂亮,且又让嬷嬷教了她许多把戏,那般小意侍奉,他却还不与她行房,你觉得他是为什么?难不成还是为你守身呐?”
姜芷岚被她说得有些难堪,小声道:“他似乎是最不喜欢那样,我瞧着季家的姨娘也都是端正清秀样貌,老实温驯做派。”
德欣公主见她居然揣摩季悟非喜好,微微蹙眉道:“你管他喜欢什么?你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闲日子,收不收用香蕊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你膝下总得有个孩子好打发晨光!你不会想自己生吧?你的身子可受不住!”
“我知道。”姜芷岚有些黯然地说。
德欣公主瞧着她的神色,道:“你莫不是有些中意他了?”
只有在德欣公主跟前,姜芷岚才会说几句真心话,嚅嗫道:“女儿没想到,他生得这样好,瞧着也,赏心悦目。”
“做个男宠,倒的确够格。”德欣公主思量了一会子,觉得女儿既嫁了人,叫她守一辈子活寡也难受,有些情爱滋润,日子也好过些,只是嫁到季家,人人都不好拿捏,季悟非不可能由着姜芷岚的性子。
瞧着姜芷岚一副没在季悟非跟前讨到好的样子,德欣公主极是不爽,就道:“你且等等,若有机会,咱们可以设计栽他一件事儿,叫他狠狠跌个跟头,就季悟非这般性子,若觉得对你亏心了,必定是俯首帖耳。”
德欣公主是公主,早些年又受宠骄纵,但姜芷岚与她毕竟不同。
姜侯的爵位是因为尚了公主才得来的,她的尊贵,只在德欣公主的裙踞遮蔽之下,虽也向往季悟非对她无有不依的样子,只还欠缺一些手腕和底气。
第95章 烂柿子
也不知是不是做了道场的缘故, 施氏的身子还真有了些好转。
何青圆见她面色潮红,虚火浮于表,像是被补过头, 但又滋补不进内里,只发散在皮肉上。
虽然是一大早叫她们去请安, 但施氏也没支撑多久, 斥了何青圆几句,又敲打了十娘一番, 便散了。
“所以还是身子最要紧, ”何青圆百般感慨,“没了身子,什么事儿也做不成。”
十二娘这几日都在何青圆院里休养, 此时刚喝过最后一剂药, 棕色的药汁还有一滴黏在她唇珠上晃荡。
何青圆用帕角轻轻按了她的唇,十二娘才回过神来, 道:“我自然会小心保重身子的, 嫂嫂不必担心。母亲的身子, 钱大夫是如何说的?嫂嫂可听见了。”
“只说虚损。”何青圆的声音低了点,轻道:“不过冯妈妈打听到, 说母亲在吃一些滋补美颜的方子, 也不知会不会适得其反。我今日一见她,只觉她面上好厚的脂粉, 发髻也用假髻拢高好多,鬓角白发却遮不住。从前只觉她五官身段虽不出挑,但肌肤风情远胜她这个年岁的其他妇人, 这一病啊,的确是老了好多。”
十二娘的嘴角挑了挑, 正欲说话,只听外头秦妈妈急急忙忙走进来,面上神色悲喜交加。
何青圆看她一眼,就知道是何霆昭有了消息,见她皱眉攥拳,知道就算是找着了,这人定然是伤着了。
果然就听秦妈妈不敢停顿,一连声道:“姑娘,爷递来消息,说是找到咱们家大公子了,只伤重得很,腿骨肋骨全断了,动弹不得,担架一抬,他都受不住,更怕断骨头一个移位伤了脏器,所以就近寻了个农家休养,找了大夫来看过,只说过个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好全了!”
何青圆听得含泪,秦妈妈也落泪,又道:“来人还说,找到人的时候他已经在泥坑里躺了十来天了,幸好那坡底全是一树一树的烂柿子,又下着雨,这才撑到爷带人去寻他!”
这该有多痛多绝望啊。
何霆昭能活命,全靠那几株柿子树,又是接了他一把,又是给他吃喝,虽是情况不明,但好歹是保住命了。
“家里知道这消息了吗?”何青圆忙问。
“知道了,是先去何家报的信!爷的意思是叫何家送人去照应着,他也留几个人守着,还报了当地的县衙门。”秦妈妈说:“爷还说,季家也派了人去找,两拨人都汇到一块去了,只等当地县衙门派了人来,爷就要往回赶了,说是兵马司衙门发了好几条令,要爷回来!”
因为不想何青圆听得七上八下,心里焦急,所以秦妈妈是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才进来告诉她的。
此时说了一气的话,都有些喘不上了,手边忽然出现了一杯茶。
秦妈妈一瞧是十二娘下了床给她端茶,连忙接了道:“多谢姑娘了,怎么下床来了?您可穿严实了啊。”
十二娘身上的袄子是今岁新做的,暖暖软软,最是舒服。
何青圆还给每个妹妹都挑了一件皮货,十二娘得了一件镶兔绒的银灰袄子,这个冬天就算出门也不怕冷着了。
“还要怎么穿才叫严实呢?”十二娘扶着何青圆坐下,宽慰道:“人找到了就好,伤可以慢慢养,我记得爹有很多圣上赏下来的伤药骨酒,是不是给大哥了?咱们可以找找。”
何青圆这才想起来,一边起身就朝外去,一边道:“对对,我理库房的时候好像瞧见过。”
十二娘也想跟去,只被何青圆给拦了回来。
“出来做什么?歇着。”
十二娘温顺地笑着,看着房门轻轻掩上,她的嘴角缓慢地掉下来,显得有些烦心。
屋里炭盆烧得旺盛,爆炭声很偶尔响一下,不似她们院里的那些劣炭,总是噼里啪啦炸个没完。
这几日十二娘病着,却她难得体会到了被人呵护的滋味,被何青圆,被秦妈妈,被春夏秋冬四个姑娘,以及被祝云词。
真好啊,可也实在太容易麻痹心智了。
如果施氏就这样死了,十二娘觉得自己可以像蛇一样顺利地褪掉一层丑陋的皮,获得新生。
但施氏没有,虽然苟延残喘也是折磨人的好选择,但十二娘的耐心有些不足了。
原本依着份量和频率,施氏身体里积年累月的毒性应当被冬日的寒冷一激,然后顺理成章致使她重病沉疴。
以祝薇红的自私和施氏的心性来看,她的婚事不会推迟,但一定是寥寥草草,无比晦气。
十二娘自觉还是有善心的,祝薇红可以不必守孝三年再出门子。
祝云赋的性子她也了解,他不会为了施氏而停留太久。
他既然已经知道施氏病重,那么在离京之后,在冬末春初的某一日,得到了施氏病逝的消息。
虽然祝云赋生性多疑,可能会有诸多揣测,愤怒暴躁,无理取闹,即便拿捏不到证据,也要强逼人给施氏陪葬。
但有祝云来和何青圆在,他翻不出什么花来。
十二娘都想好怎么下这一盘送走施氏的棋了,只祝薇红突然地发了善心,为了十娘和阮家的婚事与施氏争执,让这一切都提前了好几个月。
毒性不足,施氏眼下能吃能喝,且祝薇红破天荒当起孝女来,令十二娘不能近身伺候。而且祝云赋疑心大发,还不许十娘她们伺候,累得祝薇红满是倦容。
十娘来探望十二娘的时候,忍不住说:“痛快,真痛快!”
十二娘看着她攥拳切齿的样子,只觉得十姐姐真是善心人,祝薇红不过是伺候亲娘几日,她就觉得人家已经得到了惩罚。
祝云来还没到家,这几日何青圆既要护着她们,要照看外院的祝云词、祝云旗,还要为自家的事情忧心,着实也心累。
何青圆找到了伤药骨酒,取了出来,正要叫人一并拿到何家去,送到何霆昭眼下所在的鞍匠县上去。
一转脸见十二娘开了窗户,趴在窗沿边往外头看,就指指她,对她做了个关窗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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