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的东西,给我做弓箭岂不浪费了?”
“那你喜不喜欢?”祝云来几不可见一皱眉,问。
“喜欢的。”说话间,一根真正的箭笔直飞出,钻进靶子边沿。
“嘿,有点准头啊。”祝云来没替她张眼,只替她收力了。
何青圆小试即中,欢喜极了,握着弓细细摩挲,“夫君怎么能做得这么漂亮?”
“我不做漂亮点你看上眼吗?就喜欢漂亮东西。”祝云来道。
何青圆眨眼看他,祝云来挑眉,道:“不是吗?上回给我拿个夜壶,你都在库房里挑了半天,拿了一个银锤纹,一个月白瓷的,唯一一个陶还是虎型的,乍一看还以为是酒壶呢。”
“我哪有。”何青圆没什么底气的反驳着,“夜壶别跟酒壶相提并论。”
“一进一出的,也没差。”祝云来说。
何青圆红了脸,低头抽出一根箭来,轻轻反驳,“胡说八道。”
因为祝薇红的再度到来,何青圆没能练上几箭。
“我自己打的,我心里有数,全是皮外伤,吐血是因为他嘴里破了,跟肺腑没关系,你要瞎七瞎八的说上一通,我就按着你说的这些,给他打全乎了。”
祝云来这句话撂在前头,祝薇红还能怎么说,小声道:“三哥有三哥的错处,可再怎么样,动手打人总是不对的。更何况那个时辰了,谁家不是锁门庇护,城门也是关了的,大哥是如何进来的?”
话毕,祝云来和何青圆皆瞧着祝薇红,看得她身上沁汗。
祝云来是擦着城门关的时辰进来的,他纵马入城,守城官兵自然要盘问,见了兵马司发给他的令,就说兵马司衙门递话了,让他一回来就去一趟枢密使府上。
所以祝云来本就在城里,不过是被公事耽搁了才迟回家。
“漏夜出城和进城可不一样,我能寻个隙出去了,却不能从外头进来,否则叫他们也一同乱箭,当贼人拿了,岂不如了你们的意?”
祝云来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含笑,对祝薇红的试探,乃至一点遮遮掩掩的威胁不以为意。
何青圆却很不舒坦,道:“那四妹以为,夫君该如何应对三弟的挑衅呢?”
祝薇红何曾小心翼翼与人周旋说话?即便在周小妹跟前示好,可人家性子温和,台阶一向给的及时,哪有这般思量再三却不好开口的时候?
“那四妹眼下来我这,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何青圆见她支支吾吾,又问。
祝薇红觑了何青圆一眼,觉得祝云来一回来,她说话都底气十足,一点都不客气。
她也根本没办法把自己心底的念头说出来,要祝云来去低头她是不敢想的,她盘算的是能叫何青圆去说上几句软话,好歹能平一平施氏的气。
何青圆其实已经猜到祝薇红的意图,瞧着她顾忌着祝云来,想说而不敢说出口的样子,觉得挺好笑的。
半晌,祝薇红才道:“打也打了,兄长教训弟弟也是应该的,看在母亲还在病中的份上,请哥哥嫂嫂去看看三哥,咱们把这事儿抹过去就是了。”
祝云来纳罕地看了祝薇红一眼,道:“你娘病了,倒叫你学会做人了,最近的嫁妆都是谁绣的?”
祝薇红有些挂不住脸,说:“有些针线还要十妹帮忙,不过我打算折一笔现银给她,再从我的嫁妆拨十匹布,十个金丝线圈,二十个银丝线圈,一匣子金银细针给她。”
她说得很流畅,应该不是现编出来的。
祝云来却哼笑一声,道:“打算?那就是还没给了。”
“我既说了就会给的。”祝薇红嚷了一句,声音又低了下来,道:“过几日开库房点嫁妆的时候会取出来给十妹。”
何青圆算了一下祝薇红婚期,已经不足月余,就道:“其实三弟一向自诩习武之人,是他先给夫君设卡,被打了也是他自讨的,一点子皮外伤养养就好的,你的婚事远比他紧要。母亲虽说病中,但你的婚事也应该备起来的,眼下是冬月,好些食材都短,送亲酒的单子可下了吗?采买了吗?试菜了吗?”
祝薇红叫她问得几乎要哭出来,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两天外院的采买都在忙这件事,原本说这两日试菜的,母亲为着三哥的事情分了心,怕只能延后了。”
“哦。”
祝云来看着何青圆吐出这样一个呆呆板板的‘哦’来,真是想笑。
而祝薇红的目光顿时就是一恼,何青圆好似后知后觉,又道:“放心,你是母亲掌上明珠,你的婚事,她怎么会不管呢?”
正此时,祝云旗跟着秦妈妈快步走了进来,瞧见祝薇红在这,祝云旗只是掠了她一眼,就飞快对祝云来道:
“大哥,兵马司衙门来了两位大人,虽换了常服,但我瞧着官位都不低的样子,可是他们被母亲引走了,又把三哥扯出来,像是在告你的状。”
祝云来笑出了声,摇了摇头,道:“告我的状?”
祝薇红也听得急切,便也跟着祝云来、祝云旗起身往外院去。
来人是枢密院承旨程大人和副枢密院承旨杜大人,祝云来与杜大人关系好些,程大人与祝云来同级,素来有些瞧不他,虽不曾宣之于口,但祝云来感觉得出来。
祝云来走到外院厅堂的时候,施氏还在哭,病中糊涂,脑子也不清楚了,竟做出这样自曝家丑的事。
祝云赋似乎很不情愿,一直在打断施氏的哭诉,只道:“他是兄长,我不好还手罢了。若是还手的话……
“若是还手的话怎样?”祝云来迈过大门,朝厅堂里喊道,“你只当两位承旨大人都是文官,不晓得功夫路数?可武功不过就是一攻一守,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只守不攻?看你这脸,就该知道你是个废物。”
眼见祝云赋要暴怒反驳,杜大人连声叫道:“祝大人,祝大人。”他是个白面长髯的斯文相貌,被施氏哭得手足无措,“您可别这么说了,快快,寻个清净地方咱们好说话。”
这是打算无视掉施氏的哭诉,程大人比他气定神闲一些,略略叹一声,道:“祝大人在家中也该收敛一下自己脾性,毕竟是亲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要祝老夫人一把年岁了哭哭啼啼的,伤心伤身,多少不孝。亏得我们二人不是言官,也并非长舌妇,否则这事情要是漏出去,叫哪个贪功的言官知道了,告你一状,实在有碍仕途。”
施氏被‘一把年岁’了这个描述刺激地都忘了哭,听程大人所言偏向她,又装模作样地哼哼唧唧几句,何青圆和祝薇红急忙上前扶施氏。
施氏挥了一下肘,想击开何青圆,但被她侧身避过了,腕子又被她紧紧攥住,听得她轻而怒地道:“母亲,你该知道爹虽然不在乎许多事,但基本的脸面还是要的。这脸面不在我脸上,也不在你脸上,更不在几个妹妹脸上,只那么几个儿子,零零总总摊到一点,凑齐了祝家的脸面,你可别破了,惹怒了他!”
施氏被她扼住之际,又听祝云来笑道:“程大人实在高看我了,我一个大字不识,看公文还要书吏来念的人,难道会有什么更好的仕途吗?”
第100章 雪窝
自以为是的筹码威胁, 祝云来根本不在乎。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祝大人年轻有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杜大人用眉眼示意, 何青圆和祝薇红连忙就把施氏给架了出去。
施氏并不情愿,情急之下祝薇红竟捂了她的口, 还使了两个婆子一起钳制她, 等一路拖到僻静厢房才松了手。
“你这没心肝的,竟然……
“娘!你看看清楚, 哥哥那种脸色, 他也恨不得你闭嘴!多少丢脸!你以为丢的是大哥的面子吗?全家的面子都给你丢完了,你真以为外头的人也喊你母亲吗?也是你能摆布左右的吗?!你还好意思说大哥没有做大哥的样,人家看你这副模样, 顶着母亲的名头, 为一个儿子告另一个儿子的状,连爹爹的脸面都没了!”
祝薇红直接呵断了施氏, 几乎是咆哮。
全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何青圆看着祝薇红, 见她嘴唇抖个不停,脸也渐渐白了, 脸上没有一丝痛快之色, 全是后悔。
‘真不愧是亲生女儿,真就知道该怎么戳她的心窝子。’何青圆平静地看着, 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有些遗憾妹妹们没瞧见这一幕。
施氏从婆子身上滑了下去,怎么拽也拽不起来, 只仰脸看着祝薇红。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倒置的神色,这是一种时常出现在孩子脸上的表情, 当他们做错事被父母发现的时候,迷茫、惶恐乃至畏惧。
何青圆很快离去,安排茶水吃喝招待两位大人去了。
施氏的举动已经够失礼了,何青圆没有再入内,只让浣秋进去伺候的。
奇怪的是,祝云赋也没有出来,一道在里头议事。
“奴听了几句,听不太懂,只说咱们爷和三爷都任了队将,明日就要启程,随秦老将军一道去河西平叛。”
军中官职杂乱,讲法也不一样,大略应分统帅、正将、副将、各指挥使、都头,以及百夫长之类的小军头。
所谓队将,约莫是直属正将、副将的精锐将领。至于统帅一职早已不设,权力归属枢密院这些文官。
而秦老将军荣养多年,不知这一回怎么把他给弄来坐镇了。
“夫君岂不是又要离家了?”何青圆眼底的失落像藤蔓细细的绒叶,在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时候,就紧紧地缠住了祝云来。
他看着何青圆,一把把她拽到怀里来,揉着她亲了又亲,道:“难怪都说,‘温柔乡,英雄冢’。”
何青圆被他说得难为情,伸手摸摸他微扎的面颊,道:“那我明早帮你刮脸吧。”
祝云来没回答,只是去吻她的唇,撬她的齿。
屋里屋外一时静谧无声,何青圆只听见自己和祝云来的喘息声,唇瓣碾转的黏糯声。
祝云来亲得很仔细,也很温柔,不似在床榻上那般充斥着倾轧之感。
何青圆渐渐溺在这份宽厚的温柔里,残存的理智像一根纤细易断的丝线,很费劲地提一提,勉强令她恢复些许理智。
她开始生出一种无理取闹的情绪来,埋怨祝云来,埋怨他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何青圆太清楚被抛下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她会生出怨恨来,也会生出徒劳的爱意。
怨恨是真的,那爱意是不是呢?
何青圆合着眼,听着庭院里堆积着的枯叶发出沙沙声,因为养着猫儿的缘故,何青圆只让她们两日一扫,留些给猫儿玩。
树梢上也挂着些零碎的叶子,干燥的北风吹拂过来的时候,孤零零的枯叶颤动着,声响是不同的,显得很寂寞。
这种天气令祝云来感到熟悉,身体愈发有力而轻松,将何青圆带上云端,久久不落。
而祝云来享受着她的裹缠夹弄,同时又细细看她失神时眼底真实的情绪,似乎含着一种他不太理解的忧愁。
祝云来想不明白这些细腻的东西,只觉得应该让何青圆更加快乐一些,于是也不顾她还在震颤,又再度吞噬她。
何青圆压抑不住的哭叫,似乎痛苦到了极点,但又彷佛是因为享有了凡人轻易不能承受的极乐,而情不自禁地发出忏悔之声。
可她用这般糜乱的声色来表达自己的愧怍显然是口是心非,何青圆被惩罚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失去了任何的遮掩,将所有的欲望在身体上展示得一干二净。
她恨恨地咬着祝云来的唇,又慢慢地松开来,用舌尖点了点渗出来的血丝,眼神姿态是她自己绝想不到的魅惑。
祝云来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发麻,低了低头,把自己的血做胭脂,印在她的唇上。
“旁人做夫妻,也是这般吗?”何青圆忽然好奇,认真问祝云来。
她的嗓子哑掉了,像柔顺清甜的草丛里忽然冒出来几株会勾人衣裳的棘草。
祝云来听得非常舒服,像是浑身被她用酥团揉了一遍,咽了口沫子,故意问:“哪般?”
何青圆蜷在他臂弯里,指尖虚虚搭在他胸前,道:“这般。”
祝云来一歪头,故作不明,又问:“这般是哪般?”
何青圆张了张口,实在描述不出口。
“那这般好不好?”祝云来又问她。
何青圆手心发烫,把自己闷进被窝里,祝云来也钻进来。
棉被一压,祝云来觉得这种感觉很像雪后躺在不堪重负的帐子或者雪窝里,只不过身边绝对没有这样一个柔软美好的人在陪他。
祝云来在荒原上遇到恶劣天气的时候,独自一个人挖个雪窝过夜的次数多了去了,晨起钻出来的时候都要闭着眼。
“为什么呀?”何青圆听他说自己孤身一人进无人野地里追一匹好马的事,正听到遇到风雪就地挖洞,早上起来继续追的时候。
“眼睛一夜都黑乎乎的,猛地一白,会瞎的。”祝云来说。
两人都趴着闷在被子,这样听故事讲故事,都更加的身临其境。
祝云来伸手把软枕给她掏过来了,让她垫着趴,还道:“别压扁了,我好不容易揉大的。”
何青圆使足了劲儿捶他,都没把他捶出一声哼哼来,不满地趴在枕头上。
“其实就算藏在雪窝里也不安生的,之前部落里有个老猎手是个破脸独眼,一辈子跟熊有仇,只要遇见熊了,公熊杀就杀了,母熊的话,他还会跟着它回窝里,连崽子一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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