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繁密的银杏树落了满地,将院落前都铺成金色,高高的树桠掩映着院落里细腻瓷白的砖瓦,像是笼罩着一个与她所处的从前分割开的世界。
他站在金黄灿烂的门前,回头,见她还站在路对面,“过来。”
第19章
她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跟在沈既白的身后。
门是锁上的,在这个各班教室仍然在用着传统门锁的老校里,这栋洋楼居然已经安装上了密码锁。
沈既白并不避讳, 直截了当摁了密码,但是她向来对数字的敏感度很差, 即使是当着她的面念一遍她也记不住,所以从小到大没少在这方面被损友们糊弄。
门锁滴滴一声开了,沈既白没说话,等她进来后又将门关上。
她从门外经过很多次, 这是第一次进到里面。
听着门锁在身后再次合上的声音,她问道:“你刚刚也不怕我看见密码吗?”
沈既白眼皮都没抬一下, 沿着小路向里面走, 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你记得住?”
从小被认识的人嘲笑这一点也就算了,怎么连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同学都能精准踩到她的雷点。
她跟在沈既白的身后,嘴硬道:“当然记得住。”
反正沈既白跟她也不熟, 还不是随便她怎么说。
结果沈既白的反应并不买账,他嘴角一扯就是一声嗤笑。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显然, 对她那点可笑的嘴硬并不相信,连揭穿都懒得费功夫。
但是她没再继续嘴硬,庭院进去后就是上楼的楼梯, 本来就不算很好的心情,提不起什么精神,在忽然狭窄下来的空间里也不由收敛了。
因为逼仄的楼道能将一切感官放大,所有的听觉、视觉, 都会在狭窄的空间里一毫一厘地传递给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脚步、呼吸、心跳。
而在场唯一的能听到这一切的人跟她并不算熟悉,再加上她现在也不在状态, 不像平常那样能提起精神。
楼梯上去,走廊的光线映了进来,视野一下子又变亮了,高大的银杏树耸立到了二楼的走廊上,金黄的叶片也落在了走廊里。
他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她在门口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不过沈既白进去后也没有要招呼她的意思,他进去后进朝房间里面走了进去,她在门口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她在门口看着走廊外的银杏树打发时间,银杏树已经高过二楼的走廊,树荫向下,不时有片片银杏叶飘落。
几分钟后,沈既白在里面叫她。
她回头,沈既白的身影已经又出现在门口可以看见的地方,他手里拿了几件衣服,丢到沙发上。
他走了出来,侧了侧头示意她,“进去找件喜欢的换上。”
她还有些发怔,她扭头四周看了一圈。
安静的走廊和院落,只有缓缓飘落的银杏叶,静得仿佛能听到风穿过树叶间的声音,她小声问道:“这里是谁住的啊?”
他向后懒懒倚着墙,眼皮向下瞥向她,“你不知道啊?”
她连连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
他眼睫低下,带了点笑,“不知道你还往这儿来。”
“这里又没有写着禁止靠近,而且你不也是来了吗。”
“行啊,要是被人抓着了,我就说是你带我来的。”
他懒洋洋地笑,话也说得没多认真。
“?”她瞪大眼睛,指了指门,“你别瞎说,我只在外面的凳子上坐着,这里可是你带我来的。”
他低笑一声便收起来,倒是不再逗她玩了,“进去换衣服吧。”
经此一岔,她不像刚刚那样有顾虑的就进去了,反手将门关上,忽然封闭的空间将外面的光线和落叶都隔绝在外。
气息里的陌生感拥挤进了呼吸,才让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问沈既白这是谁住的地方,竟然也被他两三句话就岔开了,她竟然还是对这里一无所知,反而无所顾忌就进来了。
不过想到听同学们讲的那些有关他家世神秘的八卦,不会都是真的吧。
她拿起沈既白放在沙发上的几件衣服,有衬衣有T恤,但是相比起她的身量,显然都是男款。
几分钟后,她有一点别扭地换好。
因为每件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显得宽大,无论是袖子还是下摆都长出一大截,领口也露出了锁骨。
她把袖子挽短了一点,又把T恤的衣摆塞进裙子里,衬衣穿在外面宽大得完全可以当做外套。
但是身量终归不对,每一件衣服都宽宽松松地笼罩着身体,只露出了膝盖上的半截百褶裙裙摆。
很像流行的男友风。
衣服也都是黑色,这样深沉犀利的颜色很少在她的身上看见,所以笼罩在她的身上格外违和,压在半截颜色粉嫩的裙摆上,一眼看过去就感觉得到是穿了别人的衣服,带着不属于她的印记。
不过衣服质量很好,跟那条粗制滥造的裙子相比,贴在皮肤上都像是能呼吸了一样。
这一切的感官都是陌生的。
她换完了衣服推开门,从走廊迎面进来的风吹进领口,拂过锁骨处宽松空荡的皮肤,那种不适应的别扭感又出现了。
所以她连开门的动作都放得格外轻。
探出头后看到沈既白没有站在她进去之前站的门口,他背对着她,在走廊边看着外面,她这才慢慢从里面出来。
她自认为轻手轻脚,但因为太安静了,沈既白想听不到也难。
他闻声回过头来,视线刚落在她的身上,在看到她的这身新的装束后,目光却停滞了。风吹过他的轮廓,仿佛也吹动了他的眼睫。
然后,视线缓缓挪向她的脸。
风吹过裙摆和领口,入了秋的凉意扫过宽松空荡处的皮肤,她还处于没有适应这些衣服的不自在里。
感觉到他这样直白且不遮掩的视线,她顿时更加不自在。
她挠了挠脸,试图打破平静:“衣服太大了。”
风还没停,在空荡寂静的走廊里穿过,拂过皮肤裸露的凉。
他神情不变,褐色的眼珠里融入了身后浓郁的秋天。
这几天的天气不算坏,但是早上才短暂出现过的烈阳在这一会儿藏匿在了云层后面,光线没有那么刺眼,厚厚的云层将光线收敛得像阴天。
吹落的银杏叶在他的身后,缓缓飘落像诗里的蝴蝶。
他没说话,任由风吹过他们之间,这里的安静也仿佛因此凝固,无论是落叶还是蝴蝶,都像在他的王国里,随着他的安静而变慢,也会随着他的目光笔直没有遮掩,像在空中燃烧的扉页。
几秒后,他眉梢微抬,神情又回到了大家都熟悉的那副散漫大少爷模样。但开口只有平淡两个字,“走吧。”
他转过身往楼梯方向走。
“哦……好。”她莫名感觉到拘谨。
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的安静、陌生,还是他的气场带着天生的距离感,让他周围的空气都变得让人紧张,不敢轻易得罪。
不过她最在意的还是身上的衣服,因为穿得不习惯,她还在调整着塞进裙子里的衣摆。
布料摸起来就很贵,她问道:“这个衣服是谁的啊?”
“我的。”他走在前面说。
她刚又有点不自在,沈既白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下一句就打消了她的那点不自在,“但是新的,我没穿过,吊牌是刚剪的。”
“那在清洗上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我洗完还给你。”
“不用还,这衣服你洗不了。”
“啊?”
“回家丢了就行。”
“……啊?”
他的语气也太无所谓了,所以每个字都让她很震惊。
因为在她从小身处的普世价值观里,东西都是要还的,尤其是这样价值不菲的东西,借出去都是要心疼的,从来没有人说不用还,而沈既白像随手借出去一张抽纸似的不在意。
衣摆整理着,停了一下,当她继续整理着衣摆,脑海里闪过的那点印象也想了起来。
倒也不是从来没有人说不用还,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熟悉,那应该是小学了,裤子脏了她也不知道,那时候她的同桌把衣服系在她的腰上,也是无所谓的态度说不用还。
不过时间隔得太久了,再加上她本来就心大,许多事不过脑子,如果不是因为是发生在她第一次月经这个比较特殊的时间点,她估计都不会有什么印象。
估计是她太安静了,沈既白在前面,以为她还在不知所措中,进一步解释道:“几件衣服而已,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不缺这几件衣服。”
“哦……”她挠挠头,这样更像了。
沈既白:“怎么了?”
“没什么。”但他无声的态度像是执意要听,她只好说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沈既白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什么人。”
他走在前面,声音传到身后时已经带上了几分远,她没察觉他的语气轻了许多。
“小学的同学,跟我做过一段时间同桌,他家应该也是很有钱吧,别人是这样说的,但我对他不怎么了解,他也给过我一件外套,也说不用还。”她一边说着一边回想,倒还真的让她想起来了一些,“但我还是洗好了打算还给他,不过他好像开学就转学了,我就没有机会还给他。”
本来都已经忘记的事,现在想起来了,陈旧的亏欠感也因此涌了上来,她有些郁闷说道:“欠了人情没法还,尤其是不怎么熟的人,总觉得不好意思。”
沈既白的脚步停下了,回头看向她。
好在她已经整理完了衣摆,不至于注意不到撞上他,但也因此猝不及防停下的脚步,距离忽然拉得很近,能看到他的胸前戴着一根装饰项链。
银色的链条,吊坠上的钻石昂贵而冰冷,像他此时冷淡的眼。
她下意识后撤一步,但是脚后跟抵到了后面上一级的台阶,没法后退,只能定在原地,硬着头皮面对。她问道:“怎么了?”
在狭窄到近乎闭塞的楼梯里,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放大,无论是声音、脚步,还是呼吸和心跳。
光线也被身前的沈既白挡去了一大半,他即使在向下的台阶上矮她一阶,看他时仍然要仰着头,他的身形笼罩下来的影子覆盖了她,她听到自己不由变得不安的惴惴。
“不怎么熟?”他重复了这几个字,眼睛仍然平淡。
她不安时的小动作是不由自主的挠脸,因为不明白沈既白为什么追问的是这个,她只顺从地简单回答,“是啊。”
“不是同桌吗?”
“但是关系算不上好。”
他平静的眼看着她,无声让她说下去。
她却莫名说得有些艰难,不知道沈既白为什么问这个,“他几乎不跟别人玩,班上的人说起他来都是不怎么敢惹他,他也不怎么跟别人有交集,跟谁都有距离。我虽然跟他同桌,相处稍微多一点,但也基本上都是吵架,我脾气不太好,他也不是善茬,总是惹我生气,我也就不太喜欢跟他玩,当然算不上熟。”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是吗。”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下一句已经缓缓开口:“现在我在你眼里,也是这样的印象,对吗?”
他的神情从始至终没有改变,但是眼底的冷仿佛将她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他偏褐的眼瞳像昂贵的宝石,没有任何的人类情绪,冰冷得映照着面前的一切。她的影子映在里面,也变得没有温度。
她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试图解释:“我不是在影射你,我是真的在说那个小学同学,你跟他又没有什么关系,我当然不是在说你。”
但是她的解释丝毫没有奏效,楼道里的安静反而随着她一连串的解释说完而显得更凝固了,他胸前的项坠上钻石.冰凉,他的眼瞳也冰凉,凉得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缓解面前的局面,好像再多说一个字都是错的。
但是好在,这样的气氛并没有僵持太久,他在片刻后就移开了视线,转回了身下楼。
在他转身时,听到他轻扯的嗤笑,像是气到没脾气,又像是释然的自嘲,“算了,我早该不指望你的脑子。”
他的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慢,她要小步跑才能追上他。
这样的楼梯对他的身高腿长来说,下楼只需要几秒的功夫而已,现在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她才察觉到他之前在前面走得慢脚步是在适应她。
好不容易追下了楼梯,他已经穿过庭院。
那一树树繁密高耸的银杏树在风里纷纷扬扬,银杏叶从他的背影后落下,像枯萎的蝴蝶,残破的诗节,坠落的雪。
大门的锁开了,机械的滴滴声像是游乐场闭园时冷漠的播报,将童话结束在了日落之前。
她终于追上,小跑还在喘气,沈既白关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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