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机放在一旁，开始洗漱、化妆、换衣服，又从冰箱里拿出吐司、鸡蛋和牛奶，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最后把电脑装进包里，便出门去搭地铁。
她和 Liz 约好了上午十一点在博奥开会。此刻是上午十点十分，程曦计算着时间，心想自己应当能提前抵达博奥。
地铁在城市地下飞速行进，人们在地铁上或站或坐，清一色地刷着手机。阮之珩给程曦回复了微信，说自己刚结束了一个会议，这会儿才有片刻的喘息。
程曦告诉他，自己正在去博奥的路上，马上要以 freelancer 的身份加入到 Aurora 上市发布会的准备中。
阮之珩回道：我知道，Liz 和我说了。
随后，他又附上了一个“加油干”的表情包。
阮之珩是理工科“学神”，程曦从不指望他能发出什么新鲜有趣的表情包，但她还是因为“加油干”三个字笑出了声。
她笑，并不是因为这个表情包可爱，而是因为她感受到了阮之珩懂她的心意。
懂她为什么想亲自参与 Aurora 上市发布会的公关执行；懂她为什么在被负面报道伤害之后，还要半只脚踩在这一行里；懂她喜爱公关的那颗心。
她运用专业的公关技能为客户赋能，当问题一个一个解决，目标一个一个实现，她的自我价值便也随之凸显出来。
程曦感慨着，想再和阮之珩聊两句。这时，她和高醒、徐晓彤的三人小群又响了——在她停职后，这个群几乎就成了八卦分享群。
这一次，高醒转发的是《NEV 新视线》今天新上线的节目链接。程曦看了眼手机屏幕顶端的时间，发现现在是十点三十五分，这节目还正是热乎的。
高醒在群里疯狂艾特程曦，直呼：老大，这期节目你一定要看啊，太劲爆了！
见高醒吆喝得这么卖力，程曦也顾不上手机流量，直接戴上耳机，点开了节目链接，在视频页面跳转出来的那一刹那，她瞪大了眼睛。
节目标题是：对话有道汽车前公关总监，有道汽车多名职员涉嫌受贿和挪用公款？
视频开始播放，与《NEV 新视线》往期明亮大气的节目风格不同，这期节目的画面风格十分神秘低调——一个中年男子背对着镜头，乔鸿卓坐在他的对面，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摄像师将焦点对在乔鸿卓的脸上，放大光圈，中年男子的背影便虚化了。
乔鸿卓问道：“先生您好，方便向我们的观众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吗？”
中年男子道：“乔老师好，观众朋友们好。我姓胡，是有道汽车的前任公关总监，在春节前已经离职了。”
“胡先生，您好。”乔鸿卓说着，点了点头，“您之前联系我们节目的时候，提到您要举报有道汽车的相关员工收取贿赂和挪用公款？”
胡先生颔首，斩钉截铁道：“对，我要举报有道汽车的董事长秘书陈咏和他的爪牙，带头收取贿赂，挪用公款。”
乔鸿卓的面色变得凝重，说：“具体是什么情况？您能详细说一说吗？”
“陈咏和有道汽车现任的公关代理公司文华狼狈为奸。”胡先生说着，咬牙切齿，“他们具体的操作手段有两种，第一种是在每次项目提案的时候，陈咏就会在文华提报的媒体合作名单上做手脚，把那些愿意向他上缴‘回扣’的媒体加进去，删掉那些不愿意的媒体。”
乔鸿卓追问道：“上缴‘回扣’是指？”
“我举个例子。”胡先生解释道，“假如有道汽车和某个媒体谈成一次合作，费用是十五万，媒体在完成任务、收到全款后，会再返回给陈咏五万，这五万就是‘回扣’。”
乔鸿卓说：“是通过文华操作的？”
胡先生点头：“对，通过文华。文华会和媒体签两份合同，一份正常合同，一份补充的返点协议，其实就是给陈咏的回扣。”
乔鸿卓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您提到的第二种操作手段是指什么？”
胡先生说：“大型的公关传播项目，往往涉及数十个合作媒体，陈咏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换成那些愿意上缴‘回扣’的，太明显了。所以，他为了敛财，会让文华找理由拖欠、克扣合作媒体的合作费用，其实钱已经全在陈咏和他心腹的口袋里了。”
第一种手段是受贿，那这第二种手段就是挪用公款了。
虽然这些事情，程曦在圈中常有耳闻，尤其是和文华有关的传闻总是离不开这些。但她这会儿看着视频，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陈咏究竟收取了哪些媒体的贿赂？这背后是否有阮赫连的授意？文华是否也帮其他客户这样操作过？
如果胡先生所言属实，汽车公关圈接下来可能会有大动荡。
程曦想着，又听耳机里传来乔鸿卓的声音：“胡先生，据我所知，陈咏担任赫连总的秘书已经很多年了。他做这些事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站出来举报他呢？”
乔鸿卓的声音很轻，程曦虽然看不到胡先生的表情，但能明显感到他的背影抖了一下，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站出来举报陈咏，也没有什么大义凛然的理由。事实上，我也拿过回扣。在那样的环境里，如果你不参与，很容易被孤立。”
乔鸿卓一愣，没想到胡先生会这么说，但他按捺住自己想要发言打断的冲动，听对方继续说下去：“陈咏是个极具野心的人，作为阮赫连的首席秘书，他的管辖范围很模糊，一双手可以伸得很长。”
胡先生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在任期间，他对自己从公关部门收取的贿赂金额不满意，曾经明示、暗示过我多次要加大力度。但我觉得这种事点到为止就好，太过分了会出问题，到时候一定是我替他背锅。几番争执，他便想尽办法架空我，还威胁我，要让我以后都无法在汽车圈立足……我没有办法，只能在春节前主动离职了……没想到，春节后我托熟悉的猎头物色合适的工作机会，对方告诉我，我被汽车行业封杀了……”
这时，地铁到站，礼貌又机械的女声播报着站点名称，程曦一下从节目中回过神来。她意识自己已经到站，连忙将手机揣进兜里，在地铁关门之前，穿过人群，跳了出去。
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手机黑屏，耳机里没有了声音，程曦也不想把节目看完了。
乔鸿卓的节目，和昨天晚上那些向有道汽车讨债的微博，以及泰斗级媒体人发的朋友圈连在一起，整个事件已经完整了。
至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续，程曦有点儿不敢想。
她看了眼手表，发现已经接近自己与 Liz 约定的时间，于是连忙收敛心神，向地铁站外走去。
*
博奥公关的中华区分公司位于 B 市某商业大厦的高层，和亚历山大由工厂改建的办公楼不同，博奥的办公区全层打通，玻璃窗采光绝佳，一走进去便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办公室装修采用了北欧工业极简风，所有职员，无论男女，都身穿职业套装和皮鞋，挂着工作胸牌，和亚历山大里“只要今天不见客户我就随便穿穿”的着装风格大相径庭。
这是一种刻入骨髓的训练有素。
程曦在会议室里和博奥的 Aurora 小组打了个照面，不算 Liz 和她，整个团队由五人组成：两个资深的媒介经理，负责发布会的媒体邀请和合作洽谈；两个 SAE，负责新闻稿件、演讲稿等信息内容相关的撰写工作；一个 AE，负责媒体机酒、用餐和工作车等后勤保障工作。
Liz 向团队介绍了程曦，大家都对她报以礼貌又有些生疏的微笑。接下来便是 Aurora 上市发布会的进度汇报会，每个人简单总结了自己当下的工作进度，提出遇到的问题，需要团队给予什么样的支持，以及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程曦因为是半路加入的，所以听得尤其认真。
各项工作基本上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但压力也是存在的，那就是所有人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高质量地完成工作，没有可以填坑、补漏的时间与精力，所以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允许出差错。
Liz 在会上反复强调了这点，便宣布散会，各人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陆续离开了会议室。
程曦拿起笔记本也要走，正想约 Liz 谈谈自己对项目的一些看法，突然被一道女声叫住了：“程曦……姐？”
她回头，见对方是负责信息撰写的 SAE 的其中一个。小姑娘个子娇小，剪着一个妹妹头，齐刘海，单眼皮，脸上的妆很精致，有点韩国女生的范儿。
程曦扫了一眼她的胸牌，笑着问道：“什么事，Rachel？”
Rachel 一下来精神，坐到程曦身边，道：“你有英文名吗？我们公司不让喊‘哥’和‘姐’，但我直接叫你中文名，又好像不礼貌。”
程曦不用英文名，但她知道外资公司都有叫英文名的习惯。她想起当年为了考托福，给自己取过一个英文名，于是对 Rachel 说道：“你叫我 Cathy 好了。”
“好啊，Cathy。”Rachel 说着，又凑过来一点儿，“Liz 和我说，你接下来会指导我们 message 的工作，我负责撰写这次的活动通稿和产品通稿，你能帮我看看吗？”
程曦心想，博奥的工作节奏看来比亚历山大还要快，而且每个人对待自己的工作都很主动。她还没来得及去找这两个 SAE 对接工作，其中一个倒是主动来请教了。
这种工作氛围一下就挑动了程曦身体里的职业神经，她的神情认真起来，应道：“好啊，拿来我看看。”
第66章 甲方和乙方谁更优秀
Rachel 似乎早有准备，将自己撰写的两篇通稿都打印了出来，放在了程曦面前。
程曦凝神静气地看了起来。活动通稿的撰写难度一般低于产品通稿，所以她决定先从简单的内容看起。Rachel 的基本功还算扎实：活动通稿的第一段是简单的时间、地点和事件背景交代；主体部分分为三段，头两段介绍了 Aurora 这款车型，第三段提及售价和领驭即将铺设的销售网络、售后服务等；全篇通稿的最后一段则对活动次要信息点到为止。
这篇稿件问题不大，在行活标准之上。程曦没说什么，将那两页 A4 纸放在一边，又开始看产品通稿。但这一次，她才读到主体部分的第一段，便皱起了眉头。
Rachel 在旁边看着，小声说道：“这篇稿子问题很大吧？我写的时候，也感觉使不上力……”
“你从前写过产品稿吗？”程曦轻声打断她。
Rachel 摇了摇头，说：“我从前都是写品牌稿和企业稿的，没有写过正儿八经的产品稿。Liz 说，借着着 Aurora 的这个活动，刚好让我锻炼锻炼。”
难怪她会写成这样。程曦想着，拿起笔，开始在产品通稿上画圈。
她一边画圈，一边问 Rachel：“你知道产品通稿和活动通稿的区别吗？”
Rachel 一怔，边思考边回答道：“产品稿是要以产品为主体的，尽可能全面地展示 Aurora 的核心卖点……”
程曦停下手中的动作，忍不住摇了摇头。
小姑娘的神情严肃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程曦，等她说话。
“活动通稿是给所有人看的，这些人不一定对 Aurora 感兴趣，甚至不一定对汽车感兴趣。”程曦解释着，看向 Rachel，“但是他们可能在无意中看到这篇通稿，也能明白领驭汽车在某天某时某地，做了什么事，对吧？”
Rachel 听着，麻利地点了点头。
“比起活动通稿，产品通稿的作用是要和 Aurora 的潜在消费者建立更直接的联系，让潜客读完以后，便升起一个念头：买它！”程曦举起手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逗笑了 Rachel，“你说，产品稿要全面体现 Aurora 的卖点，这话没有错，但这并不是卖点的简单堆砌。”
她说着，把自己做完标记的产品通稿往 Rachel 面前一放，指着上面几个画圈的位置，“颠覆性的 45 英寸全面屏设计……颠覆在哪儿？这种颠覆对消费者而言最直观的好处是什么？还有这里，Aurora 具备行业领先的车载人工智能系统。怎么就行业领先了？车载人工智能系统又能干吗？”
程曦一连串发出几个疑问，Rachel 虽然不能立刻答上来，但脑海中隐约有光闪过，答案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
她思考着，又听程曦说道：“客户会提供给我们详尽的产品资料，但这后面还有许多功课需要你自己去做。例如，先翻一翻竞品的产品通稿，看看类似的卖点，Aurora 和竞品的根本区别在哪里；也可以多看看汽车市场的消费研究报告，思考一下究竟哪些产品点是能直击消费者的购车痛点的。然后再动笔写这篇产品稿，你会事半功倍。”
“谢谢 Cathy！”Rachel 觉得茅塞顿开，她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感觉就要冲程曦鞠个躬了。
“我马上就去做这些功课。”Rachel 说着，抱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稿件，“我会先列大纲和要点，请你先把关，没问题了我再细化，可以吗？”
现在时间紧、任务重，这么做能避免不必要的返工，是个不错的方案。程曦觉得这个 Rachel 是个思维敏捷、善于思考的好苗子，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Rachel 神采飞扬，又道了一次谢便转身要走，却见 Liz 双手抱胸地靠在会议室的门框上。
程曦见 Rachel 突然停了动作，也抬头去看，就见 Liz 冲自己挥挥手，笑道：“程曦，共进午餐？”
*
商业大厦的地下有美食广场，终年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散不尽油烟味，在这里吃上一餐饭，头发和衣服上难免都会带上一些“烟火气”。
程曦和 Liz 并肩走着，只觉得身边这个全身行头加起来已经远远超过五位数的女总监，和这个环境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Liz 倒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目光在各个档口间熟稔地扫过，最后问程曦：“麻辣烫怎么样？那家味道还不错，上菜也快。”
程曦在吃上一向没什么规矩，应了句“好呀”，便和 Liz 走过去选菜。
下完单，Liz 又在隔壁档口买了两杯鲜榨果汁，两个人就近选了个位置坐下。Liz 冲程曦问道：“今天的《NEV 新视线》你看了吗？”
程曦正在回复阮之珩的微信信息，听见 Liz 这么问，她抬起头来，见对方正在把玩吸管的塑料包装，方才的问句就像是随口一提。
程曦点点头，说：“上午来博奥的路上就看了。”
Liz 把吸管插进果汁中，边喝边说：“有道汽车最近是不是水逆？”
她说着，又露出一个“啧啧啧”的表情，“你那个前同事，叫陆垚吧？我听在热搜平台工作的朋友说，他这两天都快住在魏总的办公室了，想尽办法在压有道汽车的热搜。”
难怪有道汽车这几天闹了这么多新闻，但没一条上热搜的。程曦想着，刚想附和些什么，就听到档口的服务员在喊她们的单号。她站起来去取餐，回来的时候就见 Liz 已经喝完了一整杯果汁。
正如 Liz 所言，这家麻辣烫的味道确实不错。临近下午一点，程曦也饿了，掰开一次性筷子便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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