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宥缦原本就是诈她的,她又没有读心术和透视眼,哪能猜到那么多的“真相”,只不过通过她的反应,试探一二。
她继续道:“冯小姐,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你之所以不报案,来找我,说明你很清楚,魏禹成不是那么容易伏法的,他背靠资本财团,是魏家掌权人唯一一个儿子,不管他出什么事,魏家都不会坐视不管,你我螳臂当车,和整个财团作对,如果你不能一五一十地和我坦诚,告诉我站在我们这边到底有哪些人和筹码,那也恕我爱莫能助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连滚烫的茶水都逐渐温了下来。
顾宥缦食指敲打着桌面,在耐心即将告罄,准备起身送客的时候,冯谧开口了。
她说:“叶秘书……是叶文秘书,帮我逃出来的人是她,让我来找你的人也是她,她说,所有人都不能信,但只要我豁出去,你,你一定会帮我。”
顾宥缦想起来,去年她和这位叶秘书见过一面,但是打过的交道并不深,能这么一口咬定她能帮冯谧,说明她身后的人对她了解更深。
能有这样的筹谋,还需要这么绕着弯给魏禹成使绊子的,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周惟深和她提起过的,和魏禹成同父异母的“长姐”,魏淑娣。
淑娣,淑娣,再怎么样,在父亲眼中也是“输弟”。
淑娣,淑娣。
顾宥缦觉得,她比魏禹成可聪明太多,一招借刀杀人,拱起了火,将“皇太子”拉下马,摘清了自己,清清白白上位。
晚上,顾宥缦和周惟深复盘今天的事情。
“你说,她这么运筹帷幄,把我当博弈的棋子,却又派出了冯谧这么一个撒谎都结巴的小姑娘,就不怕我看穿了,不上她的道吗?”
“这已经是第二步了,还记得那个U盘吗?”周惟深问她。
顾宥缦侧躺在床上,支着额头,侧抬腿做着健身操,想了想,“记得,那个东西寄给纪委比寄给我更有用吧?”
周惟深摇头,“里面多是涉及魏禹成管理下分公司经济金融的商业机密,她是想借你先向周家投诚,但没想到这样的东西到了我们手上,我们会没有半点反应。”
她也多少猜到了,疑惑问他,“一直没问你,那些东西有什么用?用来举报魏禹成管理的公司财务造假?她和魏禹成毕竟可都是一条船上的,这么大义灭亲,就不怕惹火烧身?”
“这也就是你说的,她为什么不举报给上面。那些证据只牵涉魏禹成个人,明面上把魏家都摘干净了,利用好这些信息,至少有几个亿的利润,这是投名状。”
顾宥缦:“……”
“因为我们没吃这个饵,所以她才派出了冯谧来打感情牌,或者说,她用上了冯谧,已经是将自己暴露在我们面前了。”
见她蹙眉沉思,周惟深道:“缦缦,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或许不下水,是最好的选择。”
第八十一章
顾宥缦抱着枕头转了个身, 看着镜头那边的周惟深,她说:“我已经帮冯谧安排了住处了。”
读懂了她的意思,周惟深说:“你想去做也不用怕, 我会帮你。”
只他这一句话就够了, 顾宥缦想笑的,嘴角弯起来, 一张开唇,眼眶却先红了。她眉眼弯弯,笑着说:“好。”
熬过岁月寒冬, 她终于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奔走在人生这条荆棘丛里了。
他身在澳洲, 现在也已是深夜。
镜头隔得很远,仍然能听见他那边的潮汐浪潮声。
“你那边零点了吧, 你还不睡吗?”她问他。
他往后一靠,眼眸低垂, 说:“想你, 睡不着。”
“就想我, 不想女儿?”她有意逗他。
他下巴一点, “也想。”
顾宥缦又翻了个身, 将手机立在床头,下巴搭在手背上, 抬着头看他, 说:“太久没有见你,我感觉西西都快把你忘掉了。”
“她现在还小。”
顾宥缦撇嘴, “小,但是我们西西聪明着呢, 她现在最喜欢的人是我,然后是月月阿姨, 接着是长嫂,至于你,她已经把你忘到爪哇国去了。”
她较真的小模样很是可爱,周惟深笑着爱不释手地一张张截图。
见他没说话,顾宥缦狐疑:“你干什么呢?”
“没做什么,本来在看书。”
他拿起手边的书给她看了一眼。
“我没问你刚刚在干什么,我是说你现在,你是不是......”顾宥缦反应过来,佯怒道,“你是不是在截图?”
“嗯。”他笑着应了。
被他气个倒仰,顾宥缦赶紧扒拉扒拉头发,色厉内荏地起身指着他道:“不许截我丑图!”
“没有,很好看。”
“你这样,那我也要截你的丑照了!”
他倒是很坦然,“好,你截吧。”
顾宥缦按了快捷截图键,连按许多张,恨恨发现他这个人,手机随便拿着照着脸都拍不出丑图。
他此时只开着一盏小小的落地台灯,照着卧室沙发一角,身侧摆着一本翻开铺着的书籍,手机偶尔拿在手上,偶尔又放在一侧的小茶几上,倒很有文艺青年的气质。
见实在气不到他,顾宥缦恨恨放弃伤害自己的手机内存。
她转了镜头,只用后视镜头照着天花板,得意洋洋说:“你截吧,想截多少截多少。”
周惟深眉头微蹙,看不见她,声音里都多了几分委屈,“为什么不给我看?”
“你截我丑照!”
“没有,很好看,我老婆,怎么看都很好看。”
“花言巧语。”
“真的。”
他将截图又发给她,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虽然嘴上牢骚着,但不可否认心里是愉悦的。顾宥缦将手机扑在胸口,合着眼睛,嘴角噙着笑,“不跟你说了,你不睡我也要睡了。”
见她要休息,他还想多看她一会儿也只好无可奈何应下,“好。”
通话静了静,没有人开口,也没有谁先挂断。周惟深便又开口了,他说:“老婆,我这边已经处理好了,你和女儿随时都可以过来了。”
之前她说要去澳洲度假,只是随便那么一提,想着下半年南半球更暖和,也还没决定好去澳洲的行程,这会儿他却已经行动迅速地安排好一家人去澳洲度假的一干事务。
他在澳洲买了一个小岛,岛上有齐全的居住和游乐条件,他还准备将小岛打造成一个观光小岛,而小岛接待的第一群客人,会是他们一家人。
顾宥缦还不知道他安排了多大的场面,可有可无地“嗯”一声,说:“好,八月末吧,我把国内的事情收个尾就过来。”
时间总是到用时方恨少。闲的时候总有无处打发的大把时间,等到忙起来的时候又开始桩桩件件事接踵而至,工作上的事,冯谧的事,还有家里......
周惟深低低和她说着岛上的游乐设施和风景,顾宥缦回应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不觉间手机从掌心滑落,她头一侧便沉沉睡着了。
过去一面对和魏禹成有关的事情,她便禁不住地手脚发麻,像是被打了一针麻痹身体的药剂,浑身都没有力气活动,连生机都一并被剥夺了,可是如今再听到魏禹成这三个字,即便就是在商议和他有关的事情,那种噩梦般的感觉也已消失不见了。
她自己尚且还没发现,名为“魏禹成”的梦魇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周惟深给她的全部安全感。
她心里知道,他在她身后,便是前方有风雨惊雷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半夜下起了雨,雷声阵阵。
宝宝被雷声惊醒了,“哇哇”的哭声甚至透过隔音的墙传到了顾宥缦的耳里。
她迷迷糊糊起床,走出卧室,到了婴儿房。
守着宝宝的月嫂见她起来了,忙道:“太太,宝宝刚刚吓醒了一次,您去睡吧,这边有我。”
“没事,我抱她去睡。”
她自己还迷迷瞪瞪的,从月嫂手中接过小团子。被风雨雷电吓得嚎啕大哭的宝宝,一到了她怀里,哭声便渐渐地弱了下去,好似找到了万全的安全感。
顾宥缦神智只醒了一两分,颠三倒四梦游般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宝宝放在身侧,然后躺回了被子里。
宝宝睁着眼睛看着妈妈,却看见妈妈打了个哈欠,美美地闭眼睡着了。
她伸出小手摸了摸妈妈的脸颊,摸到了妈妈柔软的皮肤,温热的呼吸,高挺的鼻梁,雷声还在响,但她窝在妈妈的怀里,听不见雷声,只听见妈妈的呼吸声,她自顾自玩了一会儿,然后便也睡着了。
顾宥缦第二天醒来时,看见宝宝躺在了自己身边,懵了好一会儿,使劲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好像昨晚是自己把宝宝抱回床上的。
以往一晚上要醒许多次,不把全家吵醒不作罢的西西竟然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的宝宝怎么变得这么乖了啊?
看着她形似周惟深的小嘴唇和小鼻梁,她忍不住又亲了亲她。
知道她要和魏禹成刚到底,周惟深将阿龙派回了国内替她打下手。
阿龙已经跟了他近五年了,比秘书更亲近,顾宥缦也知道他对阿龙的重视。有时周惟深在国内,国外的一些事务甚至会交由阿龙代为出面。
以前顾宥缦以为阿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私人司机,得知他的身世和职业经历之后,她大为吃惊,更是刮目相看。
阿龙生于国外一个中外混杂的小城市,母亲是亚裔,父亲是中国人。他出生后父亲便不明去向,母亲也在他幼时因地方医疗条件过差而死于一场感染。
阿龙进了当地的福利院,没有上到初中便被当地的势力选中成为打手预备役。
他不甘心在当地混一辈子,便又靠打地下拳击打出了名气,再接着,为了钱,他去做了雇佣兵。
这一去,就是十五年。
周惟深是在非洲的一次航运途中认识阿龙,那时候阿龙中文说得还不好,但他有上进心,也不怕被人笑话,拿热武器的手也能拿得住纸笔,虚心找周惟深请教中文,他话少、踏实肯干的性格很对周惟深脾气,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私人保镖。
于阿龙而言,这是他命运转折点。
像这样的有钱人,私人保镖都是由专门的组织负责的,轻易决不会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一个陌生人,但周惟深信任了他。
老板将他从雇佣兵组织中买断,从此那个亡命徒的阿龙消失了,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有着正当职业,正常生活的阿龙。
他不敢想自己有天还能过上这样安逸的,不用在刀尖上过日的生活,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来到中国,来到这个他从未来过的故乡。
和魏禹成的二审开庭在八月中旬,给她收集证据的时间还算宽裕,可是互联网迭代太快,私域信息又封闭,哪怕曾经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如今想要找到源头却是难之又难。
阿龙的到来给了她助力,她头疼的信息溯源只用了他不到两天的时间。
他将往上能追溯到的,和魏禹成有关的证据都交给了她,不仅证据链严密,还都合法合规。没有一定的经验和渠道,是绝对无法这样顺利地收集到这样一些证据的。
识人用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能力。身边能有个阿龙,麻烦能少太多,顾宥缦简直都心生了撬自己老公墙角的想法。
和魏禹成的二审开庭当天,魏禹成却没有亲自来,只有他的代理律师到场。
比起第一次的咄咄逼人,这一次对方律师的态度反而和缓很多,顾宥缦已经做好了有场硬仗要打的准备,却出奇顺利地胜诉了。对方甚至没有向法官提出异议。
拿着判决书走出法庭时,顾宥缦比之上次更有种奇异的不真实感。
魏禹成竟然会这样轻易地认输?
难道是冯谧的事情让他暂时顾不上这边了吗?
“夫人。”阿龙唤了她一声。
顾宥缦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发现自己险些要走过车了。
阿龙拉开车门,示意她入内。
她上了车,将判决书再确认了一遍。
法院判定她二审名誉权案胜诉,要求被告承担诉讼费用,赔偿三千元精神损失费,并在公开渠道向原告道歉、澄清捏造的不实谣言。
她想要的的确就是这些,可当这一切来得这么轻易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怀疑魏禹成是不是又在背后捣弄什么阴谋。
“夫人,我们是回家还是?”阿龙侧头问她。
顾宥缦想了想,道:“先去工作室吧。”
“好的,夫人。”
车开回了香榭街,停在花店外。
顾宥缦一进花店,赵小研便开开心心地迎了上来,“宥缦姐,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啦?”
看着她浑不知愁的样子,顾宥缦萦绕的满腹心事都散了,“嗯,我来处理一点事,你老板今天没来吗?”
“没来,老板今天一天都没来。”她目光看向花店外停的车,小声问,“宥缦姐,今天是阿龙哥送你来的吗?”
“嗯,怎么了?”
“那个,怎么不让他进来坐一坐?”
顾宥缦将手腕握在身后,若有所思地侧身回望了一下,眉眼带笑道:“那你去请他进来喝杯茶?”
“好!”赵小研高兴得就差没原地蹦起来了。
她三两步跑了出去,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没再多看,顾宥缦转回身往楼上走,走着走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研竟然喜欢那样子的冷冰山?
只是这座冰山,没有那么容易攻略下啊。
但谁知道冰山融解后,是不是一片春意盎然呢?
今天来工作室是为了收拾东西。马上她就要出国了,工作室里的物品也要收拾回去了。
她拿了箱子,将储存盘一一收纳好。
以往她进了工作室,没有一个下午不会出来,今天却只看见她抱着一个箱子下来了。
赵小研疑惑问她:“宥缦姐,你这是要搬东西了吗?”
“嗯,小研,我以后就不在这边了。”
“不在这边了,那是去哪里?”赵小研愣了愣。
“法国。”
没想到会那么远,赵小研忍不住追问:“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会回来的,只是可能不常回来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让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煽情的话说不出口,赵小研干巴巴道:“宥缦姐,那你一路顺风。”
“好。”说完,顾宥缦忍不住笑了下,抬手捏了捏赵小研脸颊一下,“傻姑娘,我还没走呢。”
“夫人,我来拿吧。”阿龙从她怀里接过了一箱东西。
赵小研蓦地想到,如果宥缦姐和她丈夫以后都要常居国外了,那是不是也代表着阿龙哥也几乎不会再回国了?
她的目光匆匆落在了陆为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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