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江宁从一摞折子中抽出了一本:“下官发现这些人员调动有错,只是事务繁忙是分身乏术,还请李大人代为转交给王上,请王上定夺。”
李斯收下了折子:“尚书令放心,本官定会转达。”
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江宁在目送李斯离开后。她想,李斯既然愿意给自己卖给他人情的机会,她为什么不卖呢?
像李斯这种人做什么向来都有目的。他在得到消息没有直接去华阳宫找人,先到了她这里肯定不是来问要怎么办。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要一张合理敲开华阳宫大门的门票,她这个“聪明人”自然要给他变出这张门票了。
正好他两都想把嬴政从华阳宫里拉出来,那她顺手给个人情也没什么,谁知道到最后这些人情会不会变成翻盘的利器呢?
微风一起,带来了阵阵花香。抬眸眺望,湖生涟漪,鱼戏莲叶间的画面映入眼帘。波光映在长廊上,恍若梦境。
第二天一早,江宁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从软榻上起来。今天她休息,可以随便做些她想做的事情。吃过早饭后,她忽然觉得嘴里没味道,咂了咂嘴想起了章台宫的东边种着梅子。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应该熟了,她可以摘些回来泡水榨汁喝。
想到这里江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收拾行装去摘梅子。但人在意识不清地时候做事总容易干出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就比如说现在,她把打梅子的棍子错拿成了乐府令送的笛子。
说起这个笛子的来历江宁就无奈,当初她顺手帮了乐人一个小忙,乐人便要送她一件礼物。不知道从哪打听来她会吹笛子,结果便亲手做了支笛子,说什么都不肯收回去了。最后这笛子便在她落灰了。
没办法,她这个打工人实在没有时间陶冶情操。不过她也不能拿人家的心意去打梅子,于是只能认命靠着自己的身高去摘梅子了。
章台宫的果树长得高,江宁每摘一个果子就得掂一次脚,有时踮脚都不够,她还得跳起来。
连续跳了几次,江宁掐着腰看着梅子树心道,这个世界对她这种海拔不够的人恶意太大了。她看了一眼篮子里的梅子,决定再揪几个就打道回府。
最后一次她相中一颗果型饱满圆润的梅子,不过梅子的位置有点高,她需要蹦得高一点。只见她屏住气息,在心里默数到三后,猛地向上一跳。
一把握住了梅子,她眼睛一亮心头一喜。然而后福祸相依,她踩到了鹅卵石脚一扭,眼看着便要摔一个五体投地。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心道,完了完了这下非得破相不可。
下一秒一双手抄过她的腋下将她拉了起来,她因为惯性一头撞在了来人的怀里。鼻尖被撞得酸疼,眼角甚至泛出了泪花。
“好痛!”
她捂着鼻子倒吸一口凉气。熟悉的檀香味顺着空气一起涌进了鼻腔,她顿了一下,一边手捂着鼻子一边抬头,一张英俊且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王,王上好巧啊。”江宁十分尴尬地打招呼。
嬴政眉头扬起:“是挺巧的。寡人想安安静静钓鱼,结果钓出了尚书令的‘五体投地’。”
江宁咳了一下:“意外意外,实属意外。”
“是啊,尚书令时不时创造些意外给寡人惊喜。”嬴政调整了姿势,让她站了起来,“脚还好?”
江宁低着头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踝,确定没有疼痛的感觉,她才拍了拍胸口,感叹:“没事!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要一瘸一拐好几天呢。”
嬴政松开了手淡淡道:“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江宁笑了笑,拎起了篮子跟上了嬴政:“王上手艺精湛,真好奇谁是王上的老师。”
这算是江宁最好奇的事情了,嬴政每学一项技艺的时候江宁都在,唯独嬴政钓鱼的手艺她竟一点也不知道。
“是父王教我的。”
江宁咯噔一下,她想过很多人独独没有想到会是嬴异人。她还记得从赵国归秦后,嬴政和嬴异人之间存在着一层很严重的隔膜,明明是父子偏偏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几乎每日都是公事公办,没有一点亲情可言。
若是以前谁跟她说嬴政这一手钓鱼的手艺是跟嬴异人学的,她可能当个笑话听了。但是正主亲口承认,犹如惊雷落耳,炸得她一愣一愣的。
“在邯郸的时候,父王经常同仲父钓鱼,听母亲说父亲的手艺还是从仲父那里学来的。”嬴政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地讲述着那些未曾被史书记载的往事,“以前总觉得钓鱼无聊,父亲怎么会喜欢这种无聊的事情。现在轮到了自己,反而也喜欢上了钓鱼。”
将烦躁的灵魂随着鱼钩抛出,浸泡在水中,将那些滚烫的情绪冷却,让理智重新占据主导。在漫长的等待中遭遇千锤百炼,让年轻气盛的心变得沉稳老练,变得如铁一般坚硬……
江宁想,也许嬴异人交给嬴政的不单单是钓鱼的本事,他还把如何成为一个王的方法交给了下一代王。
她转过头凝望着嬴政,阳光斜射在他的身上,在树枝波光流动中,他的轮廓又变得忽明忽暗,让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抓住他。
“宁,你说父王在的话,会怎么选择呢?”嬴政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在这明快的夏日中格外显眼。
会怎么选择呢?
江宁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很快就有了答案,他会听从华阳太后的意见娶了楚女,先维系秦国内政的平稳。待到他的实力积蓄充足后,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除掉楚系。也许到了某一天他甚至会如昭襄王除掉四贵那般除掉枕边人。
因为王的权力至高无上,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她知道,嬴政也知道。这个问题本就是有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于是她回答:“一切答案都在王的心中。”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想老师会跟你说一样的话。”
江宁粲然一笑:“王上抬举我了。我可没有唐先生的才智。而且他在的话,很多事情他会给王上更好的建议。”
她又说道:“不过先生有一句话我记得清楚。”
嬴政转过头看向她。
“不是最后不要轻易下决定,下了决定便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江宁转过头笑着说,“所以王上现在不用急着做什么决定。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王上这边的。”
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停了下来,晃动的光斑也安静了下来。嬴政望着江宁的眼眸,只觉得沉甸甸的心突然轻盈了起来,在胸膛中发出噗咚噗咚的响声。
她从篮子里抽出一支笛子,笑着对自己说:“反正今日难得有空,我给王上吹奏一曲吧。”那笑容让人想起了雨霁初晴的天空,澄澈没有杂质,让人感到放松。
笛音如冰雪初消的清泉,悠扬悦耳。陌生的调子流淌在空中,仿佛把人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翠绿色的榕树下,斑驳的阳光穿过细密的枝叶,留下斑斓的身影,细小的光束。风起衣摆飘扬,在光影的交织下,树下的两人仿佛像极了画中人。
“你在看什么?”华阳太后看到堂妹痴痴地望向某处,颇为疑惑。她顺着堂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榕树下的两人。
波光泛泛,鸿雁成双。皎皎明月,君子常求。
“可惜了。”华阳太后站在堂妹的身侧有感而发,“若是这孩子知趣一些,我们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但她转念一想笑了起来:“不过也是,若是能够轻易收买,她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丹芈像是在说江宁又像是在说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们给的,未必是人家想要的。她这个性格还真是像姐姐。”
听闻故人的名字就连华阳太后也不禁动容了几分,她再次投去的目光少了几分权衡考量,多了几分怀念。
“你的眼睛毒。她的眉眼间还真有几分故人之姿。”
丹芈轻笑:“大概是我太想姐姐了吧。总希望能够再见面。人老了,大概会这样吧。”
华阳太后叹了口气:“是啊。老了就会这样。最近总是想起在楚国的时候,那段日子暂时快活极了。”
两人一边感叹时光易逝,一边回去了章台宫。
白云飘过,地上在明暗中交替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最近没有新的政令下达,尚书署又恢复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模式。
“还是阿姊这里安静。”
江宁刚把糕点咽下去身后便传来了百里茹的声音。
“不知百里夫人驾到,请夫人恕下官有失远迎之罪。”她见到人后打趣了一句。
百里茹含笑:“阿姊惯会说笑人。”
“日子无聊总要找人说笑。”江宁收起了案上的草稿旨意,腾出了个地方让百里茹坐下,“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百里茹和成蟜成婚之后,便去巡视封地了。一来是封主成婚应该给封地百姓赏赐,二来是替嬴政去看看基层改革之后,各地百姓生活状态如何。
“阿姊说笑了。”百里茹笑了笑,“能为秦国尽一份力,也是我的愿望。”
“成蟜去跟王上呈报封地情况了?”江宁没看到成蟜,随口一问。
百里茹颔首:“是啊。我从太后那里回来,他们两个都没说完话,闲着无聊便来碰碰运气看看阿姊是否空闲了。”
“那你运气不错。”江宁给百里茹倒了杯梅子水,“正巧赶上尚书署的休息时间。”
“刚才还想问尚书署里怎么就阿姊一个人,其他人呢?”百里茹抿了一口梅子水。
江宁捧着梅子水笑道:“自然是去休息了。半个时辰后才能回来。”
“休息?”
“是啊。午休。”江宁笑道,“我上任后在轮值上做了些调整。每个人上值六天休息一天,午时的时候休息半个时辰。”
百里茹放下被子:“这岂不是会让人生了惰性?”
“只是休息一会儿,倒也不至于因此生了惰性。人总要休息休息,否则会累坏的。”江宁靠在凭几上,“而且我的最终目的是上五天休息两天,每天就干四个时辰。”
“阿姊要是这么做了,恐怕会被御史大夫参一本。”百里茹失笑。
江宁面露无奈,耸了耸肩膀:“所以才只能暂时这样了。”她托着腮看着对面的百里茹感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地混吃俸禄。”
百里茹闻言笑了起来:“这话若是御史大人听到,他恐怕要怒斥阿姊是国之虫蠹了。”
江宁见状笑着打哈哈盖过了这个话题,毕竟现在说起了双休制还是太早了,古人既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也不能体会她的心情,还是有机会再说吧。
“我最近做了些乳糕,”江宁将糕点推到了百里茹的面前,“尝一尝?”
百里茹却在闻到乳糕的味道面色不佳,拍了拍胸口后似要干呕、她连忙抓起被子喝了一口梅子水才稍稍恢复脸色。
江宁愣了一下,她拿起糕点嗅了嗅,却无其他的味道。她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猜想,于是问百里茹:“你最近不舒服?”
百里茹摆了摆手:“大抵是脾胃不爽利吧。这两日吃东西总是犯恶心。”
江宁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概是真的,连忙找来一个寺人让他去请太医来。
百里茹拉住了她:“只是小毛病又不影响什么,何必劳烦太医?”
“万一是有孕了呢?”江宁看向百里茹,“我听人说怀孕的征兆,与你这症状很像,还是查一查吧。”
百里茹面色一红,小声道:“真的?”
“看一看不就知道嘛。”江宁将孕妇不能吃的东西收了回去,又去看了一眼外面的熏香有没有孕妇不能用的。
寺人腿脚麻利,很快就带来了太医。结果如江宁所料,百里茹确实有孕了。成蟜听到消息竟然连路都不认识,还是被嬴政拎过来的,进了屋还是一副被馅饼砸了头的呆傻样。
江宁见状哭笑不得,拍了成蟜一巴掌才让他回过神,围着百里茹嘘寒问暖。
百里茹被问得烦了直接用案上的糕点堵住了成蟜的嘴:“好烦,你不要说话了。”
江宁没憋住扑哧一乐。
不过这孩子是庄襄王一脉的第一个孙辈,宫内宫外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太医稳婆补品还有用品像流水一样的送向成蟜的府邸,都期盼着十个月后能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娃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成蟜那里,嬴政这边轻松了不少。江宁本以为自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不用替嬴政应付楚系的女公子们,但她万万没想到耳根子依旧不得清净。
“宁姊宁姊!阿茹想吃酸梅,你还有吗?”
“宁姊宁姊!阿茹觉得难受是生病了吗!”
“宁姊宁姊——”
成蟜便会隔三差五地向她求取经验。江宁有时候真的很像拽着成蟜的衣领摇晃,你认真的吗?我没生过孩子啊,大哥。
但介于成蟜激动的心情,她没有那么粗暴的对他,而是用糕点堵住了他的嘴,“安静点,我知道你紧张当阿茹。但你先冷静,别阿茹没怎么样你倒了。听我的,好好听太医的话,然后陪在阿茹身边,带着她多走走。”
成蟜拿出了糕点,吐槽:“我算是明白了,阿茹是跟谁学的了。”
江宁给了成蟜一脚:“小子你皮痒了?”
“没有!”成蟜跳了起来又顺走了江宁的梅子干,“宁姊,梅干我就先拿走了——”
看着成蟜一骑绝尘的背影,江宁扶额按着太阳穴,怎么总是我遭罪啊?
“成蟜又来了?”嬴政路过在看到她的表情后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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