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自己那天夜里去闻裴辞的血感到羞愧。
她不该怀疑先生。
裴辞是唯一不会害她的人。
可操控她的, 到底是谁?
牧乔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牧乔如何也想不明白, 最后还是决定再去找一次顾晚。
牧乔带着阿音到顾晚府上时,顾晚正在院中晒药材。
阿音被顾樱牵走, 跑到一边玩去了。
牧乔在顾晚身旁的藤椅上坐下, 似漫不经心地与她闲聊。
“上个月我来你府上拜访过。”
顾晚笑道:“刘妈妈和我说了, 将军若是多坐一会儿, 我就回来了, 可是阿音哪里有不舒服要看?”
牧乔直截了当地说:“阿音她们进书房玩耍的时候, 我看到了一本古籍, 古籍上写了关于蛇蛊的记载。”
闻言, 顾晚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向她。
牧乔的眼睛直直地盯住, 将她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地审视。
顾晚在她逼人的目光下,只慌了一瞬的神。
她在陆酩身边,已经得到了太多这样的审视,如今已能从容应对。
顾晚不动声色,并不应声。
牧乔继续道:“我每个月的心悸,是不是因为中了蛇蛊的关系?”
“……”
顾晚扯起唇角,轻笑,从容地开口道:“将军说笑了,我看的那一本古籍不过是一本逸闻集,当不得真。”
“若不是蛇蛊,为何我的心悸那么巧,也是一月一发?”
“是吗,将军这一个月可发了心悸?”顾晚问。
牧乔沉默。
她这个月的心悸,确实没有发过
顾晚走到一旁放着水盆的木架边,洗干净碰过药材的手,拿帕子擦干水渍,道:“我替将军再把一脉看看。”
牧乔犹豫片刻,伸出手,让她把脉。
顾晚按着她的手腕,垂下眼,把脉把了许久。
“将军的脉象确实比之前要稳定,心悸发得也会更少。”
顾晚笑道:“若是将军又发心悸,再来找我,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中了蛇蛊。”
她的笑里带着揶揄。
牧乔轻抿唇,被顾晚这样淡定的表现给迷惑了,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怎么可能……
若真是她想多了,为什么陆酩那一夜里,那般疯狂。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疯子?
牧乔离开顾府,决定再观察一个月。
若是她没有中蛇蛊,没有人能操控得了她,当然是一件更好的事。
这一个月里,牧乔依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像以前那样隐隐的心悸。
牧乔逐渐放下心来,不再去想蛇蛊的事情,相信了顾晚说的,所谓蛇蛊不过是逸闻,并不是真的。
-
而在这段时间里,陆酩上朝的时间越来越短。
还魂丹维持的生命时间已经走到了最后。
他变得越来越虚弱,靠大把大把的人参补药吊着。
最后他连走也走不动了,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不上早朝的时候越来越多。
牧乔在朝中逐渐把持了话语权。
她对皇权的压制越来越明目张胆。
陆酩却好像恍然未觉。
牧乔自觉她不可能当真瞒过陆酩。
或许陆酩在等她自掘坟墓,又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这些把戏。
她弄不明白陆酩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想明白,只是更加谨慎地在朝中布局。
直到中秋节前一日的早朝上,陆酩忽然宣布,他要御驾南巡,命牧野监国。
朝堂之上,牧乔和他对望,他漆黑幽沉的眼睛里,看不明任何的情绪。
陆酩南巡的日子在中秋节之后。
中秋节这一日,又是百官同庆。
牧乔照例推掉了在太极殿的设宴。
她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太动荡,不知何时又会不安定起来,所以对这样阖家团聚的日子,格外珍惜。
阿音又长大了许多,讲话比以前要更通顺,吐字也更清晰,哭闹的次数少了很多。
她已经知道怎么样不通过哭,使用更轻易的方法得到她想要的。
尤其是沈仃,被她折腾得团团转。
有些时候,牧乔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实在是太像陆酩,好像天生不用教,就工于心计。
原本牧乔以为她在宫里跟太傅学习会不适应,但结果却出乎牧乔的意料。
阿音现在认得字多了,常常自己抱着书读。
书里多是记载权谋制衡之术。
太傅教她的只是基础的学识,但真正的帝王术,只有陆酩能教。
那些书都是陆酩给她挑的,有些是他亲自写的,借太傅之手转给阿音。
阿音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就忘了她的父汗,就对陆酩有什么好脸色。
若是陆酩给她书,只会被她扔进灶炉里烧掉。
牧青山有些担心,阿音过于早慧,不像是寻常孩子,怕她会早早夭折。
于是中秋这天,牧青山带着牧乔和阿音,去了郊外的寺庙,在庙里斋戒一日。
想要让禅堂里的沉静之气,压一压阿音身上早早就冒出来的锐气。
牧青山与寺中住持是故交,晚上那一顿斋饭之后,就去了住持寺后的院中叙旧。
牧乔带着阿音在禅堂静坐。
忽然,寺中的小沙弥来敲门,请她们出去,说是有贵人来相见。
牧乔不用猜,就知道贵人会是谁。
钦天监算的吉时,明日陆酩要及早就启程。
牧乔自然不会去送。
陆酩也明知他来,会招她们母女的嫌,却还是来了。
阿音被牧乔牵着走出禅堂,原本她还笑嘻嘻的,一蹦一跳地跃过门槛,但在看见禅堂外站着的身影时,小脸一下板正起来。
阿音对陆酩做出恶狠狠的鬼脸。
陆酩没有管她,目光和牧乔的对上。
他们沉默许久。
终于,陆酩缓缓开口,声线低哑:“明日我就要走了。”
牧乔一声不吭,他走不走,和她没有关系,她也不关心。
阿音却接话,奶声奶气又凶巴巴地说:“快走!”
陆酩垂下眼,看向阿音。
阿音今日穿着一身禾绿的短衫,同色的裙子,扎着两个丸子头,别着毛茸茸的两团毛球头饰,可爱极了。
只是看着他时,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着,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牧乔低头也看了阿音一眼,她这样子,反而越想陆酩了。
陆酩在阿音的脸上停留,将她此时的样子印在脑中,然后他不舍地收回目光,复看向牧乔。
“你——”
陆酩的话还未说出,牧乔便打断道:“既然明日就要启程,皇上请回罢。”
“……”陆酩想说的话,就这样被她堵在了嘴边。
他什么也不再说了。
陆酩走时,月色清冷,笼罩在他的身上。
牧乔牵着阿音,就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阿音蹲下,捡起地上的石子,朝他的背上扔去。
山里傍晚时下过雨,石子沾了泥泞。
陆酩明黄的锦袍上,印出了一块黑色痕迹。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寺外走。
牧乔将阿音抱进怀里,用帕子擦干净她抓石子弄脏的手,转身回了禅堂。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隔着沉寂无垠的夜色。
-
陆酩南巡,牧乔代理国政的这段日子,她第一次亲身经历了陆酩每日要处理的政事,要批的奏折。
她做完所有的一切,每每便至深夜。
有时阿音也会陪她,蜷成小小一团,坐在她的怀里。
阿音小手托着腮,乌黑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牧乔为了照顾她识字的速度,故意放慢了翻页。
阿音看完了,手指戳在奏折上,脆生生地说:“他在骗人。”
牧乔的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小家伙真是个人精。
她什么都没教,什么也没说,阿音小小年纪就知道分辨奏折里的真假好坏了。
如何分辨这些,牧乔还是靠陆酩教她才懂的。
这时牧乔想到牧青山的担忧,她也有些忧虑了,害怕阿音当真过智而近妖,总归是不正常。
忽然,牧乔很想把这件事告诉陆酩,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但要是他知道,大概不会这么担忧,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
陆酩幼时,就常常被冠以神童的名号,否则也不会得到太祖帝那般的偏爱。
很快,牧乔回过神来,抬手拧了拧眉心。
她一定是批这些鬼话连篇的奏折,批得太累了,怎么会去想陆酩。
她该想的是怎么杀了陆酩,而不是要跟他诉说她的女儿最近的变化。
但陆酩这一次离开的时间,确实够久了。
南巡的时间比牧乔想象得要长。
久到阿音比他离开时,要更长高了许多。
秋至时,陆酩在宫里命人为她新做的袄子,阿音现在穿,已经露出了一截肉乎乎的手腕,祁茫只能让绣坊重新再做。
久到就连阿音也觉得奇怪,有一天忽然问牧乔,陆酩去了哪里。
阿音只问过这一次,之后再也没问过了。
但牧乔知道,她心里是在悄悄嘀咕的,好像没有了陆酩让她发泄她的憎恨,在宫里待着都没有意思了。
陆酩走了足足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在朝中进行许多的动作了。
她布局好了一切,就等陆酩回来,入她的帝网重重。
牧乔不打算让陆酩立即死。
她要像他如何折磨裴辞那样,好好折磨他,将他的傲气一点一点磨灭。
牧乔甚至在她的府中修建了一处暗牢。
然而,牧乔没有等到陆酩回来,却在燕都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时,等到了陆酩的死讯。
第114章
沈凌跪在地上, 双手捧着一卷明黄圣旨,“这是皇上的遗诏,请将军尽快稳住朝中局势, 辅佐宝音殿下登基。”
牧乔盯着面前的圣旨,明黄的颜色, 晃了她的眼睛。
她怔在原地, 愣了许久。
牧乔不相信此时的一切是真实的。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她磨好的刀剑还未出鞘,陆酩怎么就死了?
他怎么会死?
牧乔没有去接遗诏, 尽管那一封遗诏, 如今成了不知多少人想要争抢的东西。
牧乔张了张嘴,缓缓问:“他怎么死的。”声线哑得好像不是她了。
沈凌:“皇上在南巡途中,遇到山洪,被冲走了, 等找到时, 尸体已经泡烂了。”
牧乔的眼睫轻颤。
就这样?
她觉得可笑极了。
陆酩一生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头, 多少暗杀行刺,他都没有死成。
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山洪, 就让他没命了?
牧乔不相信陆酩会死得这样轻易:“尸体都泡烂了, 如何证明是他?”
沈凌并不解释:“将军若是怀疑, 可亲自去看。”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
“这是可以调遣影卫的影令, 皇上遗诏, 暂由将军保管, 待少帝及笄, 再传给她。”
“……”牧乔盯着那一枚银色的令牌。
陆酩竟然连影卫都交给她了。
牧乔站在原地, 仍不去接影令和遗诏。
沈凌催促道:“皇上身死的消息压不了太久,请将军立即携遗诏, 扶少帝登基。”
牧乔不知为何,明明她所图谋的东西就要唾手可得,她却没有立即去拿,而是开口说:“我要先看到他的尸体。”
沈凌面露急色:“皇上的尸体还在运回燕都的路上,将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该做!”
闻言,牧乔立即转身,什么也不管,朝府后的马厩大步迈去。
“等我见到他的尸体再说。”
万一,这是陆酩给她设的圈套呢,她才不要那么急切地往里钻。
牧乔这么告诉自己。
牧乔骑上马,命沈凌带路。
沈凌又急又无可奈何,只能带她南下,与灵柩会合。
但沈凌没有想到,牧乔会胆子大到直接开棺!
他想拦,牧乔却拿出影令,挡在他面前。
沈凌握紧拳,只能退让。
沉重的梓宫打开,空气里立刻被一股极为浓重的腐烂臭味给污染。
阴暗幽深的棺椁里,光线好像被吞噬了,灰尘在光影里沉浮。
牧乔缓缓走到棺椁旁,朝里看去。
陆酩身上明黄冕服皱皱巴巴,沾着泥土。
他一向喜洁净,死时却是这般狼狈不堪。
牧乔的手撑在棺椁边沿,用力一跃,跃进了棺椁之中。
陆酩的身体被水泡得发白,原来深邃立体的五官也变得模糊了。
牧乔只看了他一眼,就从棺椁里翻出来,落在地上,她看着沈凌,极为确定地说:“这不是陆酩。”
沈凌一怔。
牧乔继续问:“他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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