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酩冷哼:“你和沈仃一起去领罚。”说罢,便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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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围猎的第一日举行了一场骑射比赛。
参与比赛的有霁朝的王公贵族,还有承帝钦点的朝中青年才俊,以及诸侯国派出的代表,总共三十人。
近年来四海太平,朝中武将稀缺,年轻的将军更是屈指可数,就算有也都是靠关系走后门得了的军衔,真正有本事的,除了牧野便也没别人。
武将们觉得平时在朝堂上,被文臣言官压了风头便罢了,围猎上那可是他们的主场啊,绝不能还输给那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皇子文臣。
牧野原本并不想参加什么骑射出风头,但拗不过那帮老将,瞒着牧野,直接把她的名字推了上去,他今天早上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想不上都不行了。
除她以外,七皇子陆霄、十六皇子陆昭、莫日极的手下那海,还有新科状元郎江骞行也在其中。
太子陆酩尚文,不会武,并未参与。
牧野来之前还听老将们大胆揶揄,说幸好太子殿下没有参加,不然怕是连弓也拉不弯。
二十多年前,霁朝开疆扩土的时候,武将大出风头,得罪了不少文臣,如今用不到武将了,那帮内阁大臣就开始想方设法削弱武将手里的权力。
而太子党多是文臣,武将们自然把矛头对准了太子,背地里时常抱怨,反而对于习武的七皇子陆霄赞赏有加。
牧野骑在马上,从骑射场往远处的皇帐望去,看见了端坐上位,锦衣随风翻飞的陆酩。
她攥紧了缰绳,蜷起的掌心泛着红。
陆酩昨夜里对她时的那一身力气,别说把弓拉弯,就是拉断了也轻而易举。
陆酩的姿态挺拔,举止沉稳持重,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雅,不冷不热,当真是皇家风范。
牧野冷冷扯了扯唇角,白日里他倒是人模人样了。
牧野的手里到现在仿佛还残留着灼烧般的触感。
看来昨夜她下手还是轻了,那么快就恢复了,下次她还往陆酩那里打!
骑射比赛开始,那帮老头给牧野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夺头筹,不然指不定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念她呢,说不准还会跟阿翁告状。
没办法,牧野从一开始便没有收着,一马当先,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七皇子陆霄和那海紧跟在她后面,但随着时间推移,也跟不上了,渐渐落在了后头。
在场外高台上观看的不光有大臣,还有嫔妃公主,臣子女眷,女眷们的目光无不黏在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身上。
最后毫无悬念的,牧野拔得头筹,七皇子陆霄第二,状元郎江骞行成了文臣里的一匹黑马,超过那海,得了第三。
承帝见大霁远胜诸侯国,占了前三,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赏赐了许多。
其中赏赐里最贵重的,是牧野得的一支镀金点翠如意纹蝴蝶簪,点翠碧绿如嫩叶,用七彩玉石和玻璃做的蝴蝶落灵活现,翅膀薄如蝉翼般清透。
牧野在圣上面前谢了恩,拿了恩赏,回帐途中,遇到了沈知薇。
沈知薇的眼睛还是红的。
牧野心想,难怪都说女子是水做的,而且还是清早的晨露,不多不少,光那么一两滴,就足够我见犹怜的了。
沈知薇不想每次她独自难过时总是被牧野撞见,别过脸,把脸藏在了乌发里。
牧野轻叹,将拿在手里把玩的簪子递给她。
面前出现了一只精致的如意蝴蝶簪子,沈知薇一愣,缓缓抬起头来。
“送你吧。”牧野笑了笑,“希望沈姑娘日后事事如意,自由自在。”
沈知薇望着牧野,明明戴着一副冰冷的鬼面,可那一双眸子里含着的笑意却如朗朗暖阳。
她忽然呆住了。
牧野以为她是伤心得痴傻了,半天不晓得接簪子,于是抬手,将那簪子插进了她的乌发里。
“天冷风大,快回去吧。”
说完,她越过沈知薇,回了帐子里休息。
牧野昨夜没有休息好,困得够呛,过会儿还要围猎,得抓紧时间补补觉。
直到牧野消失不见,沈知薇才回过神来,她抬起手,碰了碰头上多出的簪子,玉石的触感温润,还沾着方才人指尖的温度。
沈知薇恍惚地走回贵女们坐的地方。
乐平公主坐在最尊贵的位置,高高地睨着她,目光在她头上的簪子处停留。
乐平的眉头猛地拧起来,随即便起身,气呼呼地找她皇兄去了。
陆酩和陆昭正坐在桌边饮茶。
乐平公主挤走了陆昭,坐在了陆酩对面,不高兴地告状:“皇兄,你管一管沈知薇吧,她也太不知安分和检点了。”
陆酩慢条斯理地品茶,淡淡道:“沈知薇怎么惹你了?”
“你看她啊。”乐平公主眼神朝女眷坐着地方瞥去。
陆酩抬眸,找到了坐在其中的沈知薇,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是没看出问题。
乐平忍不住说:“你看不见她头上戴的簪子,是父皇刚刚赏赐给牧将军的吗?”
站在一边的陆昭听她那么一说,朝沈知薇望去,见她原本素净的发髻里,果然多了一支彩色的簪子,平添了三分冶艳。
“还真是啊,牧野这是前脚拿了赏赐,后脚就来撬皇兄你的墙角?”
陆昭想起昨晚见到沈知薇和牧野在行宫园子里私会,更加坐实了他们之间有什么,气愤道:“牧野好大的胆子,简直不把皇兄你放在眼里!”
乐平只是想告沈知薇的状,不想把牧野扯进来,她瞪了陆昭一眼:“牧将军为人率真,肯定是沈知薇那个狐媚子勾引的!”
陆酩终于皱眉,沉声道:“乐平。”
“你跟谁学的这些不干净的词,是你该说的吗?母后是把你宠坏了,没有一点公主样子。”
乐平被皇兄一顿训,委屈地撇了撇嘴。
“那皇兄你管不管嘛。”她问。
陆酩抬眸,复看向沈知薇,盯着那根簪子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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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开始,承帝年迈,并未亲自参与,而是在皇帐里拥着黎贵妃调笑。
黎贵妃今日起的迟了,承帝向来宠她,又听闻她身体不爽,特命她好好休息,到了晌午,黎贵妃才起。
因她没有赶上早晨的骑射比赛,承帝正饶有兴致地转述。
参与围猎的皇子贵戚,诸侯国使臣,每人左右都还带了三到五名侍卫,虽说隆冬时节,凶猛的野兽大多进入冬眠,但保不准遇到饿急了的猛兽,伤到贵人便不好了。
牧野没带侍卫,因嫌他们骑马太慢,反而拖了她的后腿。
除了牧野,莫日极也没有带,他的那帮手下们进了猎场,就像野狼进了森林,一个个放肆屠戮,莫日极懒得管,随他们去了。
陆酩的侍卫带的是最多的,王皇后担心他的安危,临了又增派了十名侍卫。
众人看着太子殿下骑着马,晃晃悠悠进了猎场,左右浩荡,好大的架势,而后才跟在他后面进入猎场。
猎场里马蹄声震震。
第一天的围猎,贵族子弟们都卯足了劲,想要在承帝面前表现一番,以此得到圣上青睐。
牧野在骑射比赛上已经出过风头,围猎并不上心,只不过想要猎上两头白狐,回去好给先生做裘衣。
白雪覆盖的围猎场内,要找到白狐变得更加不容易。
牧野绕了半个围场,终于遇到了一只白狐。
她拉弓瞄准了后,发现那是一只母狐狸,母狐的身形胖硕,应该是怀了孕,为了肚子里的宝宝,不得不冒着天寒与危险出来觅食。
牧野薄唇轻抿,放下弓,就在这时,森林里另一个方向射出一支利箭,直直扎进了母狐的后腿。
牧野扭头,看见了高坐马背上的莫日极。
莫日极手里拿着弯弓,箭已经离了弦。
那母狐被箭射中,发出一声刺耳嘶叫,殷红的血染上了它雪白毛皮,母狐挣扎着要逃。
莫日极望着那母狐,颇为享受地看它残喘的模样,直到那母狐爬出了三丈远,他终于失了玩乐的耐心,从箭袋里复抽出一支箭来。
莫日极眯起一只眼睛,箭头对准母狐的腹部,猛地射过去。
牧野同时举弓放箭,逆着莫日极的方向,箭尖对箭尖,打掉了莫日极朝母狐射去的箭。
两支箭在离母狐不远的地方坠地,母狐趁机钻进了一旁的草丛,重新隐匿进了白雪里,不见踪迹。
莫日极看向牧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忽然大笑道:“牧将军竟然如此妇人之仁?”
牧野极为看不上莫日极和殷奴人的行径。
殷奴人侵犯他国城邦时,奉行斩草除根,手段残忍,对妇孺幼儿也不放过,掏心挖肺,以此为乐。
他们对于人尚且如此,又怎么会懂得怜惜一只狐狸。
牧野不愿与他多言,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离开。
莫日极从牧野的目光里,看出了她毫不掩饰的厌恶,她的目光里看向他时,像是在看一头不通人性的野兽,既然是野兽,那么便是连对话的必要也没有了。
莫日极阴沉下脸,策马往前了两步,捡起被牧野打落的箭,他举起弓,对准牧野的后背,瞄准她心脏的位置。
少年将军玄色衣袍在马上翻飞。
莫日极的弓举了许久,直到那抹玄色身影消失。
他徒手折断了未射出的箭,留下那尖锐的箭矢,拇指指腹抵在箭尖上,用力一按,箭尖刺破了皮肤,冒出血来。
莫日极将箭矢握在掌中,抿了抿指尖上的血,血腥的味道让他分外清醒。
迟早有一天,他要在战场上,让牧野亲身感受被野兽撕咬的滋味。
折断她的脖子,挖出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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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想要去找那只被莫日极射伤的白狐,在那附近绕了好几圈也无果。
最后要放弃时,她听见一阵窸窣声,从密密的树林里,有一人踏马而来,马的速度很慢,像是在林间漫步。
牧野顺着声音看过去,先是看见了一匹月白色的汗血宝马,此时阳光正好,汗血宝马身上反射出粼粼光波,四肢修长有力,肌肉匀称,随着动作流动如江河。
牧野看了眼馋,抬起眼,再看到马背上的男人,瞬间收回了那看直了的眼神。
陆酩端坐在那汗血宝马之上,身着墨蓝色锦衣,绣着红青色暗花团龙纹,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白狐,右手搭在白狐的后颈,漫不经心地轻顺。
牧野注意到这白狐就是那一只怀了孕的母狐,受伤的后腿已经处理过,扎上了白色绷带,并不明显。
见到牧野,陆酩脸上的表情平淡,熟视无睹,并不理睬,他将白狐递给身侧的侍卫,“送出猎场,给乐平玩玩。”
牧野收回视线,心道原来是要拿去哄公主高兴,不然陆酩怎么会那么好心平白救一只狐狸。
不过如此寒冬,白狐又受了伤,若在猎场,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连带肚子里的小狐狸也要死在腹中。
送出去给公主,虽然被拘了自由,成了玩物,但至少保住了命。
白狐被侍卫装进了马鞍边的行囊里,挤出一个脑袋,盈盈的眼睛望向牧野,发出轻轻的嘤声,似乎并不情愿被人带走。
一只狐狸竟然把自由看得比性命更为重要,情愿在天寒地冻里残喘,也不愿意被人抓去,好吃好喝的供养。
牧野没吭声,默默看着侍卫驾马离开,带走了那只白狐,还是先留着性命吧。
“皇兄——”远处十六皇子陆昭坐在马上,像风一样的跑过,“我刚看见了一头好大的野猪往里头去了!”
说完,陆昭转头便不见了人影,他身边的侍卫早就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去。
陆酩眉心微蹙,命令左右:“你们都跟过去护着。”
野猪凶猛,身经百战的猎人都不敢一个人硬碰硬,七八个人也不一定能制伏,就陆昭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猎杀野猪了,能在猪嘴下逃出来都难说。
“是。”陆酩的侍卫齐齐应声,驾马紧跟上十六皇子。
随着侍卫们的离开,周围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牧野和陆酩。
陆酩并不打算留在原地,策马往猎场深处去。
牧野盯着他的背影,眸光微动,忽然觉得现下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报仇时机。
她紧跟在陆酩之后,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陆酩走出一段距离,很快察觉到了牧野在跟着他走,缓缓放慢了马速,“牧将军为何一直跟在孤后面?”
牧野扬声道:“太子殿下将侍卫都派去保护十六皇子了,殿下不会武,臣恐殿下安危,故而随行。”
陆酩听完,轻嗤一声。
自从牧乔回了燕北后,他还是头一次听牧野对他讲话那么恭敬,恭敬得诡异。
“牧将军莫不是忘了,你与孤交过手。”
虽然只有一招半式,但牧野足以知晓他会武的事实,实在不用在这里跟他装腔作势。
牧野咬了咬牙。
陆酩分明是故意来气她,提醒她不要忘了,她那时的狼狈,大出洋相。
牧野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臣怎么会忘,太子殿下深藏不露,竟然有一身好功夫。”
陆酩听出了背后人声音里的咬牙切齿,勾唇笑了笑道:“比起牧将军还差远了。”
语气里清清淡淡,话是恭维的话,但却满含讽刺意味。
牧野觉得陆酩这个人,真是有本事两三句话里就把她一脑门子的火引出来。
陆酩那时腾空踹她的那一脚,真叫一个疼啊。后来好几天,她咳嗽里都带血,吃了裴辞的药调理才好了。
牧野讥讽道:“还是殿下的轻功略胜一筹。”
陆酩没什么耐心,懒得跟牧野兜圈子,就牧野那点城府,虚与委蛇,都不够在他这里看的。
他停下马,开门见山:“牧将军是想要跟孤再打一架?”
陆酩那么直接,反倒是牧野愣了,她否认:“臣不敢。”
陆酩:“有什么不敢的,在燕北时你不是挺敢的。”
明明是牧野以下犯上,攻击他在先,吃了亏就记仇到现在。
陆酩:“你若想报仇便来,真不敢,就滚。”
牧野:“……”
她浑身的胆子都被激起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但孤有个条件。”陆酩掀起眸子,凝着牧野,“孤要知道牧乔的下落。”
第15章
“牧乔死了。”
牧野不管陆酩信是不信,从她的嘴里,永远只能得到这个答案。
陆酩紧紧盯住牧野,如幽潭深邃的眸子里,终于升起了一丝愠怒。
他扬起马鞭,朝马臀抽了下去,踏月嘶鸣一声,往猎场更深处去。
牧野反应很快,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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