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附近相对偏僻,但仍然能听见马蹄声,要打架,还是找个僻静处干净。
踏月跑起来的速度很快,疾风难得遇到和它相当的对手,也不肯落后,紧紧咬着踏月不放。
仅一刻钟的功夫,两匹马就带着各自的主人进到了猎场最深处,周围杂草丛生,没有人到过的痕迹。
苍茫大地里,只有两匹马疾驰留下的蹄印。
此时天又下起了雪,更添一层寒意。
陆酩和牧野相继下马。
牧野弯下腰,攒起一捧雪,擦了擦右手,从见到陆酩开始,他曾经在她手里的触感就变得无比清晰。
牧野的怨气从昨晚一直积压到现在,她攥起拳,径直朝陆酩挥过去。
陆酩迅速地向后一闪,牧野只碰到了他冰凉的衣角。
陆酩轻扯唇角:“牧将军那么急,不找一件趁手的武器?”
“刀剑无眼,太子殿下金枝玉叶,臣怕伤了殿下。”
牧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的是她不用刀剑,也能把陆酩打得满地找牙。
松树上积压的雪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寂静的林中,除了雪落声,便是拳风飒沓的利落声响。
只不过在和陆酩交手七八个回合之后,牧野发现陆酩的武功竟然和她的武功不相上下。
陆酩并不主动攻击,一招一式却将她凌厉的拳风一一化解。
就在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疾风和踏月在无聊地踢马蹄。
疾风想往踏月身上亲近,鼻子里喷出热气,踏月跟他的主人一个性子,一身傲气,理都不理它。
疾风恬不知耻正想再凑过去时,长久以来跟随牧野在外征战练就的敏锐性让它一顿,眼睛往不远处的密密丛林里看过去。
白雪覆盖的丛林里,藏匿了一只白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摸声的出现,一双金色瞳孔锁住了疾风。
白虎见猎物发现了自己,立即朝疾风猛地扑了过去。
疾风激烈地嘶鸣,马蹄凌乱,随即落荒而逃。
白虎见没有扑到疾风,立刻转扑向踏月。
踏月见状,跟在疾风后面,一起跑了。
陆酩背对着那头白虎,忙着接下牧野的招式,即使听见了后头两匹马的动静,也腾不出空回头去看。
牧野却是余光瞥见了那头硕大无比的白虎,扑向踏月时,那身长比两个成年男性加起来还要长,白虎的阴影将踏月整个笼罩住。
白虎追出一段距离,发现追不上疾风和踏月,猛地止住脚,回身看向剩下的两个猎物,虎视眈眈。
它像是饿了许久,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巨齿。
牧野知道没有了马,光凭跑,是跑不过这庞然大物的,她当机立断,踏着一旁的松柏,飞身上树。
陆酩一怔,顺着牧野的目光回过头,看见了向他扑来的白虎,白虎跑动起来,如地动山摇,松柏的积雪簌簌抖落。
牧野坐在树上,晃着腿,悠哉笑道:“殿下小心啊。”
陆酩抬起眼,目光投向他,沁着三分的凉意。
忽然,他抬起手,没有想与白虎肉搏,反而是一掌打断了牧野坐着的那棵树。
牧野的眸色一变,在树倒下之时,跳回了地上,免于被树压死。
陆酩趁这个空档,已经轻功跑了老远。
牧野望着陆酩的背影,又看向朝她一步步走来的白虎,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陆酩这个狗东西啊!
白虎发出吼叫,震得仿佛整座山都在晃动,它朝牧野冲了过去,伸出尖利巨大的爪子。
牧野从地上打了滚,艰难躲开了白虎的攻击,颇为狼狈地爬起来,跟在陆酩的后面跑了起来。
转眼的功夫,陆酩已经跑的只剩一个影子。
牧野咬牙切齿,却腾不出空来骂他,身后的白虎张牙舞抓,但凡她有一个松懈,随时就能将她撕碎了去。
突然,跑在前面的陆酩猛地停住,路的尽头是足足有十丈宽的断崖。
虽然牧野现在的处境比他还要差上许多,但他见陆酩无路可逃了,笑起来,喊道:“殿下怎么不跑了?快跑啊。”
“我这皮糙肉厚的,不好吃,哪有殿下的皮肉香啊。”
牧野为了讽刺陆酩这两句话,跑得气不顺,慢了一息,被白虎撕碎了一角衣摆。
陆酩立于断崖边,狂风吹拂起他的衣摆,大雪模糊了视线,只能看清牧野在那庞然大物之前,亡命奔跑,危在旦夕之间,还不忘嘴欠调侃他。
陆酩淡定自若地站着,临危不惧,凝着牧野的身影,忽地走起了神。
他竟然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想起有一年的元宵宴会,秦王谋划了一场刺杀,想要除掉他。
陆酩早在三天前便从影卫处得到了密保,秦王自以为设计的天衣无缝,但其实每一步他都了如指掌。
秦王想杀他,陆酩索性顺水推舟,秦王以为能将自己摘得干净,殊不知他多的是证据可以证明是他所为。
陆酩连受伤的位置都想好了,往心脏上方稍偏两寸,扎些血出来看着严重就行了,饶是这样,为一个区区秦王,他还觉得亏了。
他做事一向算得精准,不差分毫,只是唯一他没有预料到的是牧乔。
他的太子妃,本该如花瓶摆设一般存在的人。
牧乔大概知道他喜洁,蝴蝶骨都被人刺穿了,还要离他远远的,不让血弄脏他的衣裳,明明忍着疼,还要笑着调侃他。
“殿下的反应怎么那么慢,剑都刺过来了,都不知道躲。”
仿佛越是危难存亡的关头,她越是不当一回事。
这一点,牧野倒是跟她一个样。
远处传来马蹄声。
陆酩的鸦睫轻颤,抬起眸子,看见了朝他奔来的踏月。
踏月的速度极快,月白马身化成一道幻影,奔向陆酩时没有丝毫减速。
陆酩翻身上马的同时,踏月双蹄用力向后蹬,腾空而起,如流云轻盈,朝着那断崖另一边跃去。
陆酩从马上拿起弓,抽出箭矢,在悬崖之间,回眸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在白虎的爪子要扑倒牧野的那一刻,箭矢直直地扎穿了白虎的左眼。
牧野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咬了咬后槽牙,猛地停住脚步,在白虎因刺痛而发出震天吼叫时,抽出腰间的匕首,转身高举手臂,扎向了白虎的另一只眼睛。
白虎的血喷出,溅在她的鬼面上。
白虎双目失明,变得更加凶狠,漫无目的地四处撞。
牧野翻身坐到了白虎的背上,匕首再一次扎进它的后颈。
白虎的皮肉很厚,匕首卡在了肉里,它痛得翻滚起来。
牧野死死抱住白虎的脖子,绝不被它甩下去,她忽然想到,找不到白狐,猎一头白虎回去给先生做裘衣也不错。
陆酩乘马立于断崖的另一边,朝正与白虎肉搏的牧野看了一眼,而后扯了扯缰绳,缓缓离开。
牧野在白虎背上,等着白虎发完疯,消耗掉体力,腾出空瞥向断崖,陆酩骑着马,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身姿挺拔,优雅矜贵,半点没有刚刚从虎口脱险的惊慌。
不像她,冠发凌乱,浑身溅满了白虎腥臭的血。
牧野吐出嘴里吃进去的虎毛,气急败坏地喊道:“疾风!给老子死哪儿去了!”
马比马,气死人。
牧野与白虎缠斗了足足一个时辰,白虎的体力终于被耗尽,轰然倒地。
而疾风也终于回来。牧野累得气喘吁吁,不忘数落道:“现在知道回来了?你看看人家踏月,再看看你!真是出息,不就是一头小老虎,吓成那样,丢不丢人。”
疾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转了个身,马屁股对准牧野,尥蹶子不干了,又要走。
牧野:“你回来!”
疾风不理,自顾自走出了几丈远。
“我错了,不说你了,你快回来。”
牧野这个头低的很快,没有办法,她还得指着疾风把这头白虎带回去呢。
见主人服了软,疾风这才咕叽咕叽地走回来。
牧野将白虎的四肢用绳子捆住,绳子另一端系在马上,她想了想,又怕这一路把白虎的皮拖坏了,影响做裘衣,于是费力地拖拉硬拽,把白虎放到了疾风的马背上。
虽然是一只死老虎,但疾风出于本能,十分的抗拒,被牧野按住了马头才勉强不再挣扎。
牧野虽然面上没再说疾风,但心里已经下定决心,等围猎结束,回到燕北要好好练一练疾风,这三年都给养废了,一副窝囊样,连在皇宫里被娇惯养出来的踏月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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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还没走出围场,就被其他在围场里打猎的陆昭看见了。
陆昭野猪追丢了,一无所获,正悻悻地往外走,见到牧野牵着一匹黑马,马背上压着一头庞然大物,白虎即使已经死了,那血盆大口和獠牙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陆昭顿时瞪大了眼睛,赶忙骑马出了猎场,直接到了承帝跟前,咋咋唬唬道:“父皇,牧将军猎了一头白虎!”
闻言,承帝惊讶地站了起来,“白虎?”
他哈哈大笑:“好啊好啊,朕要亲自去看看!”
黎贵妃跟着要起来,随行伺候,刚站起,她的腿便一软,面颊如胭脂般红润。
承帝忙扶住她,又在如羊脂玉细腻的柔荑摸了一把,温声道:“爱妃身体不适,外头风雪大,就在帐里歇息吧。”
黎贵妃含羞带媚的眼眸轻抬,娇娇细语:“谢皇上。”
陆昭看着他父皇哄着比乐平公主不过大了几岁的年轻贵妃,压下了心里一股别扭情绪,余光下意识瞥向站在一旁垂首默侍的内官。
内官的长相清隽,敛着眉目,很知分寸,帝妃在调情说笑时,无动于衷。
这内官名叫祁茫,是太监总管刘停的干儿子,很得刘停赏识,入宫没两年便被他提拔,调在了承帝跟前伺候。
若不是皇兄不许他去探究,陆昭实在好奇,昨天晚上贵妃和这去了势的东西,究竟是如何云雨。
陆酩早已从围猎场出来,坐在席上,见陆昭的眼睛不干净,在他脑袋后拍了一下。
陆昭哎呦一声,正要骂,抬起头看见是皇兄,捂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皇帐设的地方离围场有些距离,承帝年迈,不想路上遭风,乘的是轿辇。
陆酩骑马在轿辇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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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牵着马出了围场,看见沈知薇站在围场入口前。
沈知薇一袭烟紫色裙装,披着白貂裘衣,头上插着那支鎏金如意纹蝴蝶簪,在皑皑白雪里,好似一朵飘摇纤弱的鸢尾兰。
陆酩早一个时辰前从猎场归来,沈知薇得知,为他煮了驱寒的姜茶,送去时,听到陆酩吩咐谢治:“牧野在林中遇险,你带人去看看死了没,没死再救回来。”
闻言,沈知薇失手打翻了姜茶,受了陆酩一阵审视,她借口重新去煮一碗,这一煮,便再也没有回去。
沈知薇在大雪里站了一个时辰,浑然未觉,伸着细长雪白的脖子,往围场里看,直到看见了牧野的身影,眼眶瞬间红了。
牧野见怪不怪,每次遇到沈知薇,她都在掉眼泪。
方才大战白虎,令她精疲力竭,只扯了扯唇角,揶揄笑道:“这里人多,你找了这么个地方哭,不是让人看笑话。”
沈知薇的眼睛更红了,仰头盯着牧野,青面獠牙的面具此时沾满了鲜血,可怖极了。
她拿出随身的帕子,踮起脚,替牧野擦掉面具上的血渍,白帕子染上了血。
牧野向后躲:“不用擦,脏了你的帕子。”
沈知薇的情绪复杂,明明知道她不该出现在围场,也不该做这些举动,但却还是做了。
她恼自己,又将这一股恼迁怒给牧野,带了怨气地说:“脏了就脏了。”
陆酩骑马在前,眯了眯眸子,望着远处,目光落在围场口的两人。
沈知薇正在为牧野擦面具上的血,整个人几乎贴到了牧野身上。
陆酩虽然不在意他们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些什么,但当着承帝和大臣的面,好歹该收敛些。
趁着其他人还没有看到,陆酩藏在袖中的手上多了一枚四方手里剑,朝牧野的方向扫去。
手里剑的速度极快,反射出一道微弱寒光。
牧野眼皮微掀,捕捉到了飞来的手里剑,随即推开面前的沈知薇,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不想正好撞上了手里剑。
手里剑锋利异常,回旋的过程里,割断了牧野一缕碎发和勾住面具的细链。
鬼面忽然松了,沉沉落进了雪地里——
转瞬的功夫,承帝与众大臣已经到了围场入口。
所有人都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面具,还有牧野的一张脸。
少年将军一身玄色劲装,挺拔干练,如松柏常青,身后的疾风扛着硕大白虎,却一点没有抢走牧野清朗卓绝的气质,不怒自威。
这一股气质在牧野遮面时便存在了,但当她拿掉面具,威严一下就淡去了,让人的目光只能落在那张脸上。
简单用清俊这个词来形容已经不够,她的眸子清澈,皎洁如月华,长眉如黛,透着三分英气,但光这英气,却不足以掩盖她容貌的冶艳,微微上挑的眼尾,薄唇晕出淡淡胭脂色。
绷紧的银色链条断裂时,在牧野的脸颊处划了一条细细的血线,非但没有破坏那一张脸的美感,反而平添了一抹诡艳。
没有人再记得去看那一头白虎,而是将视线齐齐落在了牧野身上。
陆酩盯着牧野的脸,眸色沉沉,仿佛要将她戳穿成洞。
第16章
陆昭眼里闪过惊异,凑到皇兄身边,小声怪道:“真像啊……”
但凡是见过前太子妃的人,无不震惊,他们没想到牧将军和太子妃长得那么相像。
真不愧是双生子,五官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若说是同一个人,又绝对不可能。
牧野军武出身,举手投足间都是端正如松,挺拔凛然,与娇娇太子妃的柔弱完全不同。
谁也没想到牧将军的面具戴了十多年,却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慎坠落,就连承帝也失声了。
场面陷入僵局,无人敢言。
都在想要不他们闭上眼睛,当作没看到?
沈知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许久才回过神来,她蹲下捡起面具,递给牧野。
牧野微微耸肩,摇头没有去接,笑了笑道:“正好戴腻了,不戴了。”
场上人那么多,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拘泥。
承帝哈哈大笑,接话道:“难怪牧将军要戴面具,顶着这么一张俊俏的脸,确实那帮兵蛋子难服。”
“不过如今四海太平,牧将军也不必再以面具遮面了,平白浪费了这脸,若是被奉镛城那些女娘看见,说亲的媒人怕是要踏平将军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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