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镛那帮蠢货,在安乐乡里待得太久,不知道国之倾覆,只在一瞬一息。尤其大霁建朝不过数十载,根基不稳,若南方不安定,北方也会有变动,莫日极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南陵王双手拱起,低下头:“殿下若有什么需要臣的,臣一定全力相助。”
“洇城和夏国,就交给你了。”陆酩沉沉开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尽管放手去打,奉镛那边,孤会处理。”
南陵王这一辈子服的人很少。
太祖皇帝是一个,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他看不上,主动离了奉镛,守着东南一角。
太子殿下是第二个让他服的,他身上的气度,有太祖遗姿,以天下大局为重,不似奉镛那帮鼠辈。
南陵王单膝跪地,铿锵应了一句:“是!”
商船离了岸,朝血色朝阳的方向行驶,直到看不见梧桐镇。
牧野这一觉睡的时间分外长,感觉自己整个人身处摇篮之中,不断轻晃,混混沌沌,越睡越昏。
终于,她的拧了拧眉,伸手按住额头,意识缓缓清醒,睁开眼。
入目是房间里的屋顶,一阵风吹过,将月白色的帷帐拂起,晃了她的眼。
牧野微怔,发现此时的景物,与客栈里的不同,她瞬间清醒,从床榻上弹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安静的房间内,有清脆的金属磕碰声。
牧野顺着声音发出的方位,低下头,看见她的脚踝处,扣了一圈金色脚环,锁链连着床。
……
第60章
牧野坐在床榻之上, 乌发披散,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赤着双脚, 右脚上金色脚环,细细雕琢着精致的凤纹, 脚踝内侧有一个细小的锁孔, 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锁链的长度极短,牵扯住她,连床榻都下不去。
牧野即使在军中最落魄的时候, 也没有被人用这样的方式锁过,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从她的脊椎骨蔓延向上,随之而来的愤怒充斥她的大脑。
牧野双手扣住脚环,用力地往外掰,掰得掌心勒出一条深深的红印, 却是徒劳。
她猩红着眼, 死死咬住后槽牙。
门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陆酩开门走进。
牧野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将脚藏进了被衾里, 即使知道将她锁住、给她这一份屈辱的人就是陆酩, 她也不想将这一份屈辱暴露在他的面前。
牧野极力掩藏, 但随着她的动作, 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挑衅着她的神经。
陆酩看见了她方才对脚环生掰硬拽, 目光落在牧野的手上, 她扯时用的蛮力, 掌心被脚环上雕琢的纹饰划出伤痕,渗出血来。
陆酩沉了沉眸子:“看来光锁你一只脚不够, 要把两只手都锁上。”
牧野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狼,恶狠狠地瞪着陆酩,眼里的光仿佛要将陆酩碎尸万段。
她从齿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声音道:“我真后悔没在那个山洞杀了你!”
陆酩凝着她,轻扯唇角,凉凉道:“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孤给过你机会。”
“你到底想做什么?!”牧野实在不能理解陆酩为何几次三番要这样困着她。
陆酩并不回答,只静静地看她,好像她知道答案一样。
牧野被他幽深的眸子盯着,好像被清泠的夜色攫住,竟然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阿情曾说过的话,双手攥紧了被衾,指尖发麻,一路沿着手臂麻到了全身。
“你他妈看清楚,我不是牧乔,要发疯也别认错了人。”
“就算是牧乔,你别忘了,牧乔已经不是什么太子妃了,跟你再没有关系!”
陆酩长眸眯起,大步走到床榻边,掐住牧野的下巴,将她的脸仰起。
牧野不甘示弱,五指并拢,手刀凌厉,朝他的脖子劈去。
陆酩比她更快,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牧野另一只手又朝他劈去。
陆酩将她两只手都攥在大掌里,死锢住,令她挣扎不得。
“别碰我!”牧野喊道。
陆酩将她脸上的厌恶看在眼里,忽然,他倾身朝牧野压下去,吻上了她的唇瓣。
牧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更加奋力地挣扎,可她越是挣扎,陆酩的压迫得便越重。
她往后退,退至无可退,倒进了床榻被衾间。
牧野的双手被束缚,只能用脚踢他,但很快,她的两条腿也被陆酩用腿压住,动弹不能。
脚链发出急促的声响。
牧野的唇齿被他蛮横地撬开,她越是抗拒,却和他纠缠得更深,即使她咬破了他的唇舌,也分毫不退让。
像是为了让她屈服,牧野越是抗拒,陆酩便越狠,将她的唇舌也咬破。
最后是牧野输了,像是被抽去筋骨,狠狠鞭笞过的狼,失去了战斗性。
她一动不动。
锁链碰撞的声响越来越小,越来越绵长,好似寒浸浸的灰白长夜。
陆酩终于放开了她,嘴唇染着血,透出妖异诡谲之色,他的呼吸微喘,沉声道:“我清楚得很。”她到底是谁。
陆酩吻的力道极重,如巨兽吞食,牧野的嘴唇又麻又胀,她从嘴里吐出一口他的血,吐在了他的锦服之上。
牧野趴在床边,止不住的干呕,她的胃里没有东西,只是干呕,却好像五脏六腑都要被她呕出来。
“陆酩,你真恶心。”
陆酩的口腔里满是血腥味,明明是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吻,牧野眼里的嫌恶却深深刺痛了他。
很快,他不再看向牧野,拂袖离去。
陆酩走后,商船也离了岸,水浪翻涌,令船舱里也不安稳。
牧野不知道她所处的位置在船内的何处,只有床榻正对着的一扇小窗能看见河水一隅,微弱的光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照不亮昏暗的室内,压抑而憋闷。
不久,房间外的走廊里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道轻缓,一道欢促。
小顾樱蹦蹦跳跳跑在最前面,不等顾晚,自己撑着小手,用身体推开了房门。
“小野哥哥!”小家伙跳进房间,咋咋唬唬地大喊道,打破了房间里死寂的气氛。
牧野颓丧地靠在床里的墙上,回过神来,瞧见了小脸红通通,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住她的小家伙。
终于,她强扯出今日的第一抹笑意,伸出手,指尖朝她勾了勾。
顾樱懂她的意思,自己哼哧哼哧爬上榻,蹬掉了粉白相间的小绣鞋,扑到了牧野的身上。
小家伙打了一个哆嗦,咯咯笑道:“小野哥哥,你身上好冷啊。”她一边说,一边还要往牧野怀里钻。
小孩身体本来就比大人热,顾樱天生火就比别人还旺些,跟个小火炉似的。
牧野浑身的寒意稍稍散去了一些。
顾晚跟在顾樱的后面,见她莽莽撞撞,说道:“阿樱,谁让你往床上去了,没有规矩。”
顾樱躲在牧野的怀里,朝姐姐吐了吐舌头:“小野哥哥才不在乎什么规矩。”
不像刚刚把姐姐叫去的那个哥哥,阴沉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逼人的威压。
顾樱跟在姐姐后面,姐姐拉着她毕恭毕敬的下跪,吓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牧野问顾晚:“你们怎么也上船了?”
顾晚放下药箱,取出纱布和金创药,轻抿唇:“太子殿下命我当随行的女医。”
牧野垂下眼,双手蜷起,掌心撕裂的伤口作痛。
顾晚将妹妹从牧野的怀里提溜出去,为她处理了掌心里的伤。
顾晚发现牧野的唇瓣红肿着,方才她去见太子时,注意到他的唇角亦有裂口,看上去像是咬伤。
她思及其中联系,眼睫颤了颤,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牧野的脸。
顾晚的指尖微微发抖,解开了牧野的中衣。
中衣落下,露出整个背部。
牧野的旧伤本就没有好全,为了救陆酩,又在山野间奔波,没有好好休息,本来已经结痂的地方重新裂开,旧伤变成新伤,血流出又干涸,旧纱布连着皮肉长到一起,难以撕扯下来。
顾晚细致地替她处理伤口,问道:“将军这些伤是怎么弄的?怎么裂得那么厉害。”
她并不知道这一系列事情的始末,只知道牧野突然离开了城中。
牧野扯了扯唇角:“救了条毒蛇,被咬了。”
“……”顾晚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也知道不该再问,只默默地替她包扎。
包扎完了,顾晚提醒:“往后可要小心保养,否则来来回回总也好不了,怕是要留疤了。”
牧野拢上中衣,不甚在意道:“留疤便留疤吧。”
顾晚又从药箱里取出银针。
“这是做什么?”牧野问。
顾晚回道:“将军不是总犯头疼,以施针之法或许能根治。”
闻言,牧野配合地让顾晚施针,自她不再吃裴辞的药后,头疾确实发作越加频繁,若是顾晚能根治,那再好不过。
在榻上施针不算方便,顾晚问道:“将军要换到桌上去吗?”
“……”牧野摇摇头,“就这样吧。”
闻言,顾晚没有在意,站在床榻边,为她施针。
顾晚的针扎得都是头上的大穴。
施针到一半,牧野已经浑身是汗,中衣湿了大片,眉心拧起。
顾晚知道牧野一贯能忍疼,就算刮骨疗伤,她也不会喊一声疼。
她轻转了转手里的银针,犹豫片刻,撤了针。
在顾晚给牧野治疗时,顾樱很乖,盘着小短腿坐在角落里,晃着脑袋,自己跟自己玩,并不打扰。
等到顾晚施针结束,顾樱才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玩,手脚时不时故意碰到牧野。
顾樱很喜欢牧野,尤其喜欢她每次调皮捣蛋的时候,牧野卡着她的胳膊把她抱起来,往空中抛,又把她稳稳地接进怀里。
阿姐和其他人都不会那么逗她。
可今天的牧野却比以往要沉默很多,不管顾樱怎么试探,她都只静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顾樱在床榻上做着凫水的动作,一边悄悄打量牧野,一边滑进了被子里,想要吓她一跳。
顾樱在被子里忽然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比牧野身上还要凉,她钻出被子,发现手里攥着的一根锁链。
锁链被她提起,顾樱顺着锁链,看见了扣在牧野脚踝上的金环。
“小野哥哥,你为什么要戴这个?”
牧野望着顾樱纯真无邪的眼睛,沉默不语。
顾晚看见了那锁链,脸上闪过讶异之色,又很快移开目光,她将顾樱抱下床,提着药箱,便告退了,一眼不敢再多看。
顾樱不舍地扭过头,朝房间里看,只看见牧野的侧脸,乌发垂落,被阴影笼罩,看不清楚表情。
顾樱想起了她和阿姐以前住的小院,旁边住的是猎户大叔,他养了一只黑漆漆的猎犬,就是被一把链条锁在了一根木桩上,不管怎么挣扎,也跑不出锁链给它圈定的范围。
顾樱觉得那一只猎犬很可怜,常常把自己的饭菜省下来,偷偷拿去喂它。
她知道现在小野哥哥也跟那只猎犬一样了。
顾晚提着药箱,带着顾樱走出房间,守在门外的侍卫领她去向陆酩复命。
陆酩站在甲板上,凝着远处。
天气阴沉,山河都沉没在了浓重的雾气里。
“如何?”他问。
顾晚站在他身后,回道:“禀殿下,以施针法的确可以疏解牧将军脑中的淤血,但淤血凝滞过久,牧将军之前吃的药丸,药力极强,若是再吃数月,恐怕施针也不能疏解淤血,故而如今要想疏解并非一时之事。”
陆酩眯了眯眸子,袖中的手握紧成拳,裴辞倒是想让她忘个干净。
“要多久?”
顾晚顿了半晌:“至少要连续施针一年。”
顾晚说了谎,虽然施针困难,但循序渐进,以她的估计,大概半年就能够疏解淤血。
顾晚深知她现在对于陆酩的利用价值在于能够治疗牧野的头疾,若是治好了,她不确定自己怀揣着这么一个秘密,陆酩会不会放过她。
陆酩转过身,凌厉的目光盯住顾晚,好像任何的隐瞒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顾晚的心头一紧,却仍强装镇定道:“到了都城,殿下自可请太医进行诊断。”
顾晚对自己医术有信心,太医院里的太医必定不如她,否则陆酩也不会留她到现在。
陆酩淡淡道:“你只有半年。这段时间,你妹妹就交给沈凌照顾。”
站在一旁的沈凌愣了愣,看向躲在顾晚后面,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的顾樱,他可不会带孩子啊。
“……”顾晚忍不住怀疑,陆酩是不是真的能看透人心,听得见别人的心声,她的这点小伎俩,不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甚至还反被他拿阿樱来威胁。
她再也不敢多言,低下头,应了声:“是。”
顾晚犹豫片刻,继续道:“另外,将军的体质过寒,过往是否服用过避子汤一类的药剂?”
陆酩一怔,问道:“现在有什么问题?”
“正常人若是少量服用并无大碍,只是将军长年四处征战,多伤病,又少有时间好好调理修养,身体已有亏空的迹象,但避子汤一般都是大寒的药物,对将军的影响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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