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沉思片刻,顾樱担心的事情,她还真说不准,不确定陆酩是不是想要拿这艘船当靶子,好让他金蝉脱壳,顺利回到奉镛。
牧野想了想,给小家伙安排了一个新活,让她出去找到船上停放逃生小船的地方。
见牧野没有给她否定的回答,顾樱惴惴不安起来,就连在船舱里晃悠,也不如平时那般觉得自在了,悬着一颗心,找到了停小船的地方,就立刻往回跑。
跑过长长的走廊,顾樱竟然有些想那个坏哥哥了,要是坏哥哥在,他就能把劫船的人打跑了。
顾樱光顾着跑,没注意到沈仃从房间里走出来,结结实实撞在了沈仃的腿上。
“哎呀!”她一屁股往后坐。
沈仃眼疾手快,把她提溜了起来。
“跑什么呢,后面有鬼在追你呀?”
顾樱看见沈仃,赶紧问道:“小沈哥哥,今天会有人来劫船吗?”
沈仃提着她,往房间里带,回答道:“不会。”
顾樱眨眨眼:“为什么不会?”
牧野靠在榻上,翻着兵书打发时间,见顾樱跟沈凌一起进来,放下书,听他们在说什么。
沈仃道:“那些劫船的人都是为了杀殿下而来,殿下不在,这条船才安全。”
顾樱已经踢掉鞋,爬上床,趴在牧野的肩头,以为沈仃听不见,跟牧野咬耳朵。
“坏哥哥那么坏,还欺负小野哥哥,活该人人都想杀他。”
沈仃听见,用力瞪着顾樱。
“你再乱说话,我让大沈哥哥回来打你的嘴!”
顾樱吓得脸立刻白了,捂住嘴,往牧野怀里钻。
顾樱一开始最怕陆酩,但陆酩会时不时扔她一些小玩意儿,跟她说话,顾樱从怕变成只是讨厌,而她第一怕的,还是沈凌。
顾樱虽然只有三岁,但人小鬼大,嘴又甜,能把每一个大人都哄得疼她宠她偏向她,唯独大沈哥哥,永远都是冷冷的,好像一把寒浸浸的刀。
沈仃说让他打嘴,顾樱知道他是会真打的。
沈仃又瞪了顾樱一眼,他气得要死,虽然是一个小丫头,不该跟她一般见识,但他还是决定再不理她了。
太子殿下这段时日,为了南方战乱和朝中之事,操劳得连日未阖眼。身上的伤也一直没好,昨夜殿下换船时,他还看见殿下咳了血。
奉镛现在坐王庭的二皇子诚心礼佛,如今正在朝堂上主张向夏国议和,割让包括洇城在内的十座城,当真是人见人说的善人好人。
沈仃也想跟殿下一起走,偏偏却被留下来,守着牧野。
虽然沈仃不情愿,但他已经习惯了,以前他守的是太子妃,现在守太子妃她哥。
沈仃看向牧野,望着这一张跟太子妃长得极相像的脸,有时候连他也会恍惚。
沈仃猜测,殿下囚禁牧野,是为了找到太子妃。
说来也怪,影卫的势力遍布天下,要想找到一个人,本不是难事,可太子妃却一点踪迹也没有,好像人间蒸发了。
沈仃没完成任务,原以为会领罚,没成想殿下并未追究,只是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从那以后,他就围着牧野转了。
沈仃坐在房间角落的小板凳里,心中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的能力不及沈凌,但好歹也是影卫里排在前头的,做了三年闲差,属实把他憋坏了。
而且看着是闲差,但牧野不比太子妃,在深宫里安分守己,反而成天想着逃跑,给他惹事,这短短数月,他领的罚,比他过去所有的罚加起来还要多。
商船在一处港口停下,一连数日,没有再往其他地方去的打算。
除了牧野,其他人都相对自由。
因为要采购合适的药材,顾晚还能够在侍卫的陪同下,离开船到外面去。
除了药材,顾晚也会买一些哄小孩的玩意儿给顾樱。
牧野是这艘船里唯一的犯人。
所有外面带来的东西都不准带进她的房间。
除了陆酩给的九连环,因为那是陆酩给的,没人敢从顾樱手里扣走。
至于其他的,顾樱只能蹲在房间外,玩阿姐给她买的小玩意儿。
顾樱最喜欢的是一只粉色的风车,她常常握着风车在走廊里疯跑,看风车呼呼地转起来。
船里被她咯咯的笑声环绕,除了顾晚,没有大人会制止她,都想让小家伙的笑声,扫去船里的沉闷。
傍晚,顾樱在外面玩到舍不得回去,直到侍卫拿起门锁催她。
船自码头靠岸后,牧野的房间便多了一道锁,晚上睡觉前锁上,到白天解开。
顾樱跑得小脸红扑扑,抱着风车,水汪汪的眼睛殷切切地望着侍卫,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侍卫都心生愧疚了。
顾樱笨拙地把风车藏进了袄子里,眼珠子左右瞟了瞟,一举一动完全没有躲过侍卫的眼睛。
侍卫板着脸,抿住嘴,艰难忍着笑,从她袄子里抽出风车,拿在手里仔细检查了一番,将风车叶和竹竿一一拆开,没发现异常后又装了回去,不过是小孩的玩意儿。
侍卫将风车还给顾樱,把她推进房间。
顾樱哭丧的脸瞬间放晴,刚想开口叫喊谢谢哥哥,就被侍卫一个眼神止住,只歪着脑袋咯咯笑了笑。
顾樱对风车爱不释手,就连晚上睡觉时,也要抱着风车。
她躲在被子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发出窸窣声,像是偷油的小老鼠扭动身体,过了一会儿,小家伙悄悄扯了扯牧野,让她也钻进被子里。
顾樱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小野哥哥,给你。”
她找到牧野的手,抓住,往里塞了一样东西。
牧野一愣,摸到她给自己的东西,是一根细细弯弯的铁线。
“你是不是要找这个?”顾樱的眼睛发出亮晶晶的光,脸上透出的得意洋洋连夜色都遮不住,顾晚给她买的那么多小玩意儿里,找到一根铁丝并不难,她把铁丝插进里竹竿里头,躲过了侍卫的检查。
牧野顿时惊喜地看着她,把这个机灵的小家伙狠狠抱进怀里,揉了又揉。
顾樱忍不住发出笑声,很快被牧野捂住了嘴。
牧野在黑暗里找到扣在床栏上的金环,拇指摩挲,找到锁孔,几次尝试之后,竟真让她顺利地解开了锁。
这一项撬锁的本事,还是牧野在泯城养伤时,林越教她的,林越的父亲是一名锁匠,他耳濡目染学了许多。
牧野思索半晌,将金环扣了回去。
这一道锁解了,还有门外的锁,无论如何她也没有办法,夜里逃跑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到白天。
虽然白日的巡逻队走动频繁,沈仃也会来看着她,但没了这一把锁的束缚,对她来说处理起来轻而易举。
早晨,沈仃解开锁,来送饭,走进房间,看见床榻上空了,只有顾樱晃着腿冲他眨眼睛。
沈仃顿时警铃大响,然而,还没等他下一步动作,脑袋上就是当头一棒。
他木然地回过头,看见了牧野的脸,她双手抱臂,表情余裕。
昏过去前,沈仃在心里恨极了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
解决完沈仃,牧野一并处理了门口的两名侍卫。
顾樱有些愧疚,从阿姐给她买的玩意儿里挑出两件自己最喜欢的,放在了他们的胸口上,希望他们醒来不要生她的气。
顾樱只把九连环揣进了袄子里带走,她才不是多稀罕坏哥哥给的东西,只是因为她还没有把九连环解开呢。
牧野抽出侍卫腰间的刀,砍断了两个金环之间的链条,她脚上的金环因为锁孔堵住了,解不开,只能先戴着。
牧野换上了侍卫的衣服,低下头,看着已经收拾好她的小包袱的顾樱。
顾樱兴冲冲地问:“我们现在去找阿姐吗?”
牧野弯下腰,把她夹在自己的臂弯里固定住。
顾樱腾空起来,好像变成了一只鸟,她兴奋地吃吃笑起来,又很快意识到不能出声,小手捂住了嘴。
牧野躲过了船上的布防,在巡逻队发现倒在门前的侍卫和沈仃时,她带着顾樱从三层船舱尽头翻窗跃下。
刺眼的光让牧野眯了眯眼睛,她照到了两个月来第一缕阳光。
牧野抬头往回望,咬了咬后槽牙,今日之辱,他日必定要陆酩加倍偿还。
顾晚这个时辰,还在船外采买物品。
当牧野从房檐跳下,一个手刀利落地劈晕了跟在顾晚身后的侍卫,顾晚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不敢置信地盯着牧野和朝她笑嘻嘻打招呼的顾樱。
顾晚:“这、这是怎么回事?”
牧野把背上的顾樱放下来。
顾樱挺起胸,得意洋洋地说:“是我把小野哥哥救出来的!”
她拉起顾晚的手,迫不及待地晃了晃,“阿姐,我们也快回家去吧。”
闻言,顾晚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顾樱,她摇摇头:“将军的头疾还未痊愈,施针不能中断,否则功亏一篑。”
牧野思忖片刻,南方如今不太平,她也不放心让顾晚带着一个孩子回去,一路上不知会有多少凶险。
而且顾樱帮她出逃,若是陆酩追究起来,也会连累到她们姐妹俩。
牧野开口道:“若是顾大夫不嫌弃,可与我一同回燕北,在燕北,陆酩的手还伸不过来。”
听了她的话,顾晚下意识心口一跳,也就只有牧野敢对太子殿下直呼其名了。
虽然牧野脱逃在顾晚的意料之外,但与牧野随行,继续完成施针,也算不负殿下嘱托。
顾晚拂身行礼道:“给将军添麻烦了。”
牧野不敢承她的礼,颇为愧疚道:“是我拖累了你们,顾大夫放心,等南方安定了,我再送你们回家。”
顾晚苦笑:“我们姐妹孤苦伶仃,哪有什么家,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顾樱看见阿姐面露愁色,瓮声瓮气地说:“只要我和阿姐在一起,不管到了哪里,家就在哪里。”
顾晚垂下眼,望着不及她腰高的顾樱,乌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天真单纯,她刚才在心里有怪阿樱,可现在却什么也不想了,她蹲下身,将阿樱抱进怀里。
“嗯,阿樱说得对。”
即做了决定,牧野没有任何停留,带着顾晚姐妹俩,去了驿站换马。
驿站老板四五十岁的年纪,身宽体胖,一听见她说要去燕北,惊恐地瞪大眼,连连摆手:“这时候去不是送死吗?”
牧野一怔:“为何如此说?”
“少公子还不知道?”驿站老板面色凝重,“燕北起战事啦!”
闻言,牧野眉头一拧,沉声道:“你说什么?!”
驿站老板忧愁而愤恨地骂道:“殷奴人这帮狗娘养的,见太子殿下生死未卜,南方战事焦灼,趁火打劫来了!整个燕北都已经被占领了。他们的首领莫日极还放言,砍下牧野将军的人头者,赏千金。”
说着,驿站老板忽然红了眼睛:“不知道牧将军可还活着,若他还活着,手里还有兵权,我霁朝何至于被人羞辱至此!”
-
燕都。
空气中弥漫着血和硝烟的味道,太阳尚未升起,整座城被灰白色的雾气笼罩。
曾经最热闹的西市死一般寂静,只有时不时奔驰而过的马蹄声和殷奴人放肆的笑声刺破这寂静,他们的马上载着抢来的财物,掳来的女人,迫不及待地撕扯她们的衣服。
殷奴人像驱赶牲畜一样,将城里的百姓赶到了一起。
西市露天的戏台上,正中央摆了一张太师椅,椅上铺了狼皮,莫日极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他仰起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脚,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精致立体的侧脸。
那海两条腿大开站立,一只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搭在胯刀之上,他在戏台前来回走了两圈。
“早有听闻牧野自卸甲归田,在牧府闭门不出,可这城都破了,牧府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怎么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啊?”那海粗着嗓子道,“难不成是见我们来了,撒丫子跑啦!”
殷奴人一阵哄笑。
医馆的刘大夫愤恨地大喊道:“狗屁!牧将军调遣军队,正在赶来救我们的路上。你们这群人面兽心的豺狼,等死吧!”
莫日极放下架起的腿,从太师椅上坐起身,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眯了眯,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的他终于开了腔。
“把他带上来。”
莫日极的语调平易,却好似比凶恶的那海听上去还要威严,不容抗拒。
那海得令,走下高台,揪住刘大夫的衣领,把他从人群里拽出来。
刘大夫的两名学徒试图阻拦,也被他一脚踢开,摔在地上,撞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谓地哭喊。
那海像是提着一捧干枯细瘦的柴,踩折了刘大夫的腿,令他跪在莫日极面前。
“我从一数到十,看看你的牧将军会不会出现,赶来救你。”莫日极缓缓说,他一边数数,一边走向刘大夫,皮靴踩在木板上,发出瘆人的声响。
“一。”莫日极一步步地逼近,高大的身躯投射下的阴影压住刘大夫。
“十。”随着最后一个数字落地。
莫日极走到了刘大夫跟前,他抽出腰间长刀,猛地砍下了刘大夫的脑袋。
手起刀落,血在瞬间飞溅数尺。
人头咕噜咕噜滚落到台下,刘大夫的眼睛还是大睁着的。
台下的民众一片寒噤,满脸都是恐惧。
莫日极讥嘲地笑道:“这就是你们人人敬仰的牧大将军,怎么看像是个孬种,躲在暗处不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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