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帝喷出一口血,粘稠的血模糊了降书上的字迹。
……
陆酩从大殿里出来,四周鸦雀无声,他沉声而有力道:“皇上驾崩——”
除了牧野,偌大的皇宫里,反对陆酩的人全都死了,所有活着人,皆朝他跪拜了下去。
陆酩谁也没有看,仰起头,望向高悬夜空的那一轮圆月。
寒风起。
有些冷了,也有些寂寥。
陆酩收回目光,转向了那高高的殿顶,坐着一个人影。
牧野蜷了蜷手,只希望她这一晚上的选择没有错。
在裴辞和陆酩之间,她终究还是站在了陆酩那一边。
-
翌日。
陆酩在承帝的灵位前完成了即位仪式,正式的登极大典定在了十日之后。
奉镛城一片哗然,满城风雨,都在议论昨夜的宫变,谁都没想到,一向安分守己的二皇子竟然包藏祸心,谋害先帝,所幸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将反贼诛杀,替先帝报了仇。
牧野在馄饨摊里要了一碗馄饨,听完了众人议论和唏嘘。
成王败寇。
历史一直是胜利者书写的,至于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陆酩知道她在哪里,却并不像之前那样,将她困住囚住。
甚至连沈仃也没有跟在她身边监视了。
牧野不会天真的以为陆酩是把她忘了。
陆酩是在等她主动去找他。
现在她才是有求于他的那一个。
牧野吃完了馄饨,动身去了郑国公府。
郑国公一见她,老人家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强忍着泪水,和她大倒苦水,破口大骂已经死透了的二皇子。
骂二皇子狼心狗肺,大逆不道,应当天诛地灭。
牧野沉默不语,觉得骂二皇子的那些词用在陆酩身上倒是更合适的。
她没有告诉郑国公昨夜的真相,这件事情,应当烂在肚子里,说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反而会连累旁人。
骂完了二皇子,郑国公又感恩起太子殿下的杀伐果决,雷厉风行,拨乱反正。
现在已经不能再称陆酩为太子了,郑国公说到一半想起来,改口尊他为圣上。
牧野听着郑国公一口一个圣上,才终于有了实感。
陆酩他已经坐在了那金碧辉煌的、威严的龙椅上。
她从此以后只能心甘情愿地对他俯首称臣,不能违背牧家世代忠君的祖训。
牧野永远也不能再杀他了。
她的心脏发沉,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
陆酩当上皇帝以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让众人出乎意料。
圣旨送到了郑国公府上,陆酩的新任内监总管祁茫亲自送旨,命牧野出仕,任天下兵马大元帅。
自古以来,天下兵马大元帅就是朝中最高的军职,但霁国建朝以来,大元帅的职位便一直空置着。
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手下有才干的武将辈出,太祖帝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空置,是因为选不出谁来当,谁当好像都可以,谁当都有人不服,索性便不立这一军职,谁也不得罪。
到了承帝时期,老一辈的武将年老的年老,战死的战死,被杀的被杀,唯有牧野在年轻的少将里出类拔萃,但承帝忌惮牧野,如此军机要职,更不可能交给一个外姓臣子。
而皇子、亲王之中多不成器,直接任命大元帅,又恐难以服众,故也一直空置了。
牧野辞官回乡已经三年有余,若不是战事起得急,众人怕是不会想起她来。
但他们没有想到,新皇刚刚继位,就给了牧野如此重大的军职。
牧野也没想到,她跪在地上,双手接过明黄的圣旨,愣神了许久。
原以为陆酩要等到她去求他,高高在上地再羞辱她一番才有可能给她兵马,让她去救燕北,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将兵权送到了她的手里。
牧野还没回过味来,不明白陆酩此举何意,郑国公却喜极了,抓住她的手,连连道:“好啊,好啊,圣上慧眼识珠,终于不再埋没了你。”
和官职一起下来的,还有牧野在京中的府邸,竟然是陆酩当太子时在宫外置办的宅院。
牧野得到如此待遇,朝中大臣嗅到了风向,知道她这是要得圣宠,鸡犬升天了啊。
唯独牧野笑不出来。
她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在陆酩的别院里受囚的日子。
如今纵使她万般不想,也要亲自走进陆酩为她准备好的牢笼。
牧野告别郑国公,回了陆酩赐下的将军府。
就连府里的下人侍女,陆酩也替她配上了。
虽然伺候的人不多,但一看就是伶俐的,牧野在其中还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绿箩朝她行礼。
牧野别过眼,心里仿佛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牧野没有睡在府中正院。
正院的卧房和书房里,还放着陆酩的许多东西。
牧野想让人搬走,或者送回宫,但陆酩没有开口,谁也不敢动他的物件。
绿箩请她明日早朝后可以问一问皇上的意思,他们做下人的才好办事。
牧野已做好打算,除了燕北的事,一件闲话也不跟陆酩多说,索性眼不见为净,住在了东屋。
夜里。
牧野难眠,闭着眼,忽然有一个念头钻进她的脑子里。
她在想,陆酩今夜会不会来。
就像在泯城的那个夜里,他突然出现,为她换了一次药。
“……”
牧野摇摇头。
他要是来了,也是吵架。
就这么想着想着,牧野睡着了,一夜无事发生。
绿箩奉上清茶。
牧野喝了一口,抿到嘴唇有一股湿润的铁锈味,她抬起手,看见指尖上沾着淡淡血迹。
牧野以为是夜里太干了,导致嘴唇裂开,又喝了一大口茶。
-
第二日还未到上朝的时辰,将军府就已是门庭若市,停满了达官贵人的马车。
牧野体验过官场上的冷和暖,早已经习惯了和同僚们逢场作戏,进宫前,她扯出笑容,受着一位接一位大臣前来的贺喜与恭维。
森严的太极殿内,陆酩身着明黄十二章纹衮服,龙冠垂下的珠帘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坚毅如刀削般的下巴,将他俊朗的面庞衬得愈发冷了,遥遥不可近瞻。
大殿之下,臣子们低着头,莫敢直视。
唯有牧野不肯低头,直直地盯着他。
陆酩的目光亦落在她的身上。
牧野穿一袭绯色官袍,袍上绣着的狮纹张狂恣意,玉冠束发,好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大将军。
陆酩上朝的第一天,南方传来的凶报。
南陵王在洇城打了败仗,以夏国为首的七个诸侯国联合起来,对大霁宣战,南方战乱四起,各州郡无力招架,接连向朝廷求援。
但凡有些远见的臣子都能看出来,霁朝当真是在生死存亡之际,就连奉镛城内的百姓也是人心惶惶,纷纷变卖家产,预备随时的动乱,城中的米价也是一日高过一日。
牧野这三年深居牧府,不知道承帝在位时,大力削减军中支出,遣散军队,加之懈怠练兵,当年的百万兵马,如今只剩下五十万懒兵怠将,朝中真正能出战的,只有郑国公手里不曾停止操练的二十万精兵。
陆酩令十六皇子陆昭为主将,郑国公监军,领二十万精兵前往南方平叛。
陆昭曾跟着陆酩直取夏国都城,若不是陆酩在偷袭洇城的路上遭到二皇子陷害,南方的战乱应当早就平息了才是,哪里会到现在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
陆昭经历过战事,见识了战场上的尸山血海,好像一夜间从那个不经事的纨绔变得成熟起来,能够担当起包围家国的责任。
郑国公老泪纵横,颤颤巍巍跪在地上:“老臣定不辱使命!”
牧野望着郑国公干枯瘦薄的后背,握紧拳,一言不发。
她很清楚,南北战事都极为焦灼,以目前朝中的兵力,顾得了一头,顾不了另一头。
朝堂之上,陆酩绝口不提燕北,就算是有人提起,也被他岔开。
议政时,陆酩一句也没问过牧野,也不看她,好像故意在冷着她。
大臣们也不解圣意,却识趣不敢再提。
该议的事都议完了。
“退朝。”陆酩淡淡道。
众人跪拜退下。
牧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陆酩。
终于,陆酩抬眸睨她一眼,缓缓开口:“牧野,你留下。”
第67章
安静的大殿里, 连脚步声也是那么得微弱,那么得静默。
唯有大臣们脚步里的略微迟滞暴露了他们对于大殿内的好奇,也打消了他们对于圣意的疑虑。
大臣们一个个都心道, 牧野来自燕北,最为熟悉燕北的情况, 皇上在早朝却时没有询问她的意思, 原来是要留她私下商议。
陆酩登基后的第一日早朝极为重要。
陆酩将哪些大臣单独留下,则代表了他的态度,偏向谁, 信任谁。
过去的太子党纷纷官复原职, 但也都没有得到如此殊荣,在皇上早朝的第一日被留下,单独议事。
众大臣们朝牧野投去了艳羡的目光,心思活动起来。
有的在想是不是该与牧野多走动走动了。
有的在想家中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能送出去, 不知道牧将军喜好是什么。
有的甚至开始盘算家里有哪个女儿到了待嫁之年……
待到大臣们尽数离开, 陆酩又抬了抬食指, 屏退左右,侍卫和内监皆退了出去。
太极殿内更空旷了, 仿佛在一瞬间冷清下来, 只剩下牧野和陆酩两人。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
殿内静得似乎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缠绕胶着在了一起。
最后是牧野先失了耐心, 开口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应对燕北的战事?”
陆酩的心情似乎不错, 勾起唇角, 悠悠道:“怎么不叫我名字了。”
牧野一愣, 忽然意识到, 陆酩跟她说话,平常时候的自称一直用的是“我”, 当太子时,只有惹恼到他了,自称就用回了“孤”。
等他当皇上了,自称本该用“朕”,方才早朝时,陆酩对其他臣子便都是如此自称的,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时,陆酩对她却还用的“我”。
牧野不想揣测他在自称上的变化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是忘了。
她低下头:“臣不敢。”
陆酩不喜欢她这般装作诚惶诚恐的态度,微蹙了蹙眉,语气淡了下来:“你现在怕朕了。”
他的声线不仅淡,而且好威严。
牧野沉默以对。
陆酩凝视她,半晌,讽刺地扯起唇角。
他坐的这个位置,可真是高处不胜寒啊,连牧野也不像从前那般对他放肆了。
陆酩不再想,他以后多的是机会,让牧野对他放松戒备,转了话锋问道:“燕北这场仗,给你多少兵马,能有十成的把握打赢?”
牧野没有任何犹豫地回道:“五万。”
“给我五万,我能拿回燕北。”
牧野早就算过了,有多少兵,这场仗能拿下。
陆酩看见她抬起头来,一双清明的眼睛里闪着近乎疯狂的光亮。
唯有在议论战事时,牧野不再是他谦逊的臣子,方才的怕没了,只剩下一身的张狂和果敢。
陆酩:“朕给你十万玄甲军,再加一万影军。”
闻言,牧野一怔。
玄甲军是陆酩手里的亲军,在他当太子时的封地上驻扎,共二十万,之前在洇城损失了十万,如今剩下十万。
论理,只有被封王的皇子会有封地,外放就藩,而太子居东宫,是没有封地一说的。
但太祖皇帝过分疼爱他这个皇孙,陆酩三岁时便被封了王,七岁被立为太子时,太祖皇帝留下过遗言,不准收回陆酩的封地。
因此,陆酩成了自古以来第一位作主东宫,又有储君封地的太子。
陆酩即使政务再忙,每个月都要去一次封地,对玄甲兵的操练一日不曾懈怠。
玄甲兵中有五万铁骑,就是专门为了应对殷奴人而组建的。
牧野知道玄甲军的存在,但想到陆酩刚刚坐上皇位,二皇子虽伏诛,可其他王爷皇子的动作未见得会消停,他的这个位置还尚未坐稳,必定需要可调配的军队驻守奉镛。
所以牧野即使知道这一支军队的存在,也没想过陆酩会准许她用。
她更没有想到,曾经隶属于太祖皇帝的秘密军队,影军,竟然真的在陆酩的手里。
宫变那夜,牧野看见了那一支身穿银甲的军队,起初她以为那是陆酩的玄甲军,但她从郑国公口中曾得知,陆酩在封地的玄甲军早已被二皇子控制。
62/111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