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极骑马走在死寂的城中,没有那海那么喜形于色,他环顾四周,问道:“粮仓的情况如何?”
那海差人去探,不多时,来人回报,才知道粮仓都已被烧毁,一粒米都不曾剩下。
闻言,那海大怒:“好啊,霁人当真狠毒,自己带不走,也不留给我们!”
景州的粮仓,早被牧野派先行一步的影军烧了干净,就连周边的小城也不放过。
而城中的百姓,也在影军的组织下,全部快速撤离。
莫日极原本想赶在牧野之前拿下景州,却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打算守住景州。
而且不仅景州,这方圆百里,没有一处粮仓是完好的。
莫日极望着烧成焦炭的粮仓,很快,他反应过来,眸色倏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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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料到莫日极定会选择快攻,抢在她之前拿下景州,如此他必然不会带过多的粮草负重上路。
索性牧野就拱手,让莫日极得了一座空城。
莫日极不知道,影军能够日行两百里,比殷奴铁骑还要快。
牧野烧了景州的粮仓,莫日极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便不能再往南攻。
莫日极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退回燕州,等待粮草送到。
然而牧野此时已经拿下蓟州,断了莫日极后方的粮草,接下来便只需要耗着。
只要他们守住了蓟州,莫日极就如同瓮中的鳖,翻不出燕北。
牧野站在蓟州的城楼上,凛冽的风将她的乌发扬起。
她凝着远处,眼神里透着森森的杀意,她要让莫日极死!
牧野:“传令下去,封城!”
这燕北的每一座城,都是她亲自进行的布防,其中机关暗道,她了如指掌,守城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而莫日极要想攻下蓟州,再打通他的粮草通路,没那么容易。
牧野知道,如今霁朝的兵力远不如三年前,陆酩给她的十万兵马,已经是他们最后抵御北方的军力。
牧野的确可以选择和莫日极在景州直接对上,但那样将会折损更多的兵马。
即使今日她将殷奴人打到退了,可他日难保殷奴不会卷土重来,她必须为燕北未来留下更多的守军。
一切准备就绪,守株待兔,便显得没那么匆忙了。
牧野让玄甲军这两日好好休息,以备之后的鏖战,另外她为顾晚找了一处干净的别院。
布防结束,牧野去了顾晚的住处。
顾晚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茶具,正坐在亭下煮茶。
牧野笑道:“你倒是有闲情。”
顾晚为她斟了一杯新茶,回道:“机会难得,过了这两日不知又要到哪里去了。”
牧野:“不用忙,这一次在蓟州,可有的待了。”
顾晚一愣:“要待多久?”
牧野:“大概一个半月,我已下令封城,你在院中住着,一切无虞。”
闻言,顾晚手里的茶盏不慎打翻,惊道:“怎么要这么久?”
若是封城,城外再有敌军攻打,沈凌岂不是难以出入?
待一个月后,阴阳蛇蛊发作,便是药石无医了!
第77章
果然, 如牧野所料,莫日极的军队在一日夜里来袭。
莫日极的攻势很猛,即使牧野做了完全的守备, 依然有众多的伤亡。
顾晚是被震天的火药声给吵醒的,她推开窗户, 看见了远处的天边, 亮如白昼,火光又似朝霞,映出血红的颜色。
顾晚连忙换上外衣, 背上药箱, 让守在院外的两名玄甲军带她去城门下。
玄甲军们对视一眼,握紧了手里的剑柄,很快做出了决定,比起躲在这里, 他们更想参战。
这一场仗从夜里一直打到黎明, 城内城外, 殷奴人的尸体,玄甲军的尸体堆积如山, 血像瀑布一样沿着城墙往下流。
牧野不打算让莫日极有修整和喘息的机会, 她将阿缇绑在了玄甲军的军旗上, 扬声道:“莫日极, 你看看城楼上的是谁?”
阿缇隔着护城河, 遥遥望向城外, 看见了立于山坡之上的莫日极。
莫日极的身后是千军万马的殷奴战士。
她的黑暗里仿佛撕开了一条口子, 很快她就会被解救了。
阿缇朝着城外撕心力竭地喊道:“哥哥——哥哥救我——”
她的声音如泣如诉, 如夜莺婉转,那般脆弱, 那般楚楚动人,就连牧野听了都觉得可怜。
牧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阿缇的声音被风带到山坡之上,激起了殷奴人的一阵骚动。
莫日极眯了眯眼睛,幽蓝色的瞳孔里阴沉可怖,仿佛骤雨来临之前的大海,他凝着城楼上被捆住的阿缇,久久不言语。
那海听出了这是属于谁的声音,焦急地大叫道:“是阿缇公主!”
闻言,周围的殷奴人纷纷交语。
“公主怎么被这帮霁人虏了去?!”
“可汗!我们和霁人拼了!”
越来越多的殷奴战士高举弯刀,附和道:“拼了!拼了!”
莫日极抬起手,止住了殷奴人愤怒的叫喊,他缓缓开口,声音被他用内力传至城楼上。
“本王倒是没想到,堂堂牧野将军,竟然会做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随便找来一个女人,就敢冒充我的阿缇。”
莫日极与阿缇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怎么会认错,殷奴人当即明白过来,愤愤道:“霁人当真险恶!差点就被他们给骗了!”
牧野双手抱臂,靠在城墙上,讥讽地勾起唇角,似对莫日极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但她又摇了摇头,莫日极当真是冷血啊,竟这么快就把阿缇放弃了。
她看向阿缇,悠悠地说:“怎么办?你哥哥不要你了呢。”
阿缇不敢相信远处传来的这一句话,是她的哥哥说出来的话,她睁大了眼睛,哭喊道:“哥哥,是我啊,我是阿缇!你看清楚!”
那海是莫日极的亲卫,自然也熟知公主的音容。
他望着城楼之上,犹豫片刻,凑到莫日极身边,禀告道:“可汗,听声音和身形,确实很像公主,要不要我带一队前锋,向前看看清楚?”
“蠢货。”莫日极的脸色阴鸷,不知骂的是那海,还是阿缇。
他从那海的肩膀抢过弓箭,随即抽出一支羽箭,拉满弓,朝着阿缇直直射去。
牧野的眉心一拧,迅速地抬脚踢开军旗,军旗偏移了方寸,羽箭擦着阿缇的鬓角而过,深深地扎进了旗杆里。
若是牧野未动,羽箭正中的便是阿缇的眉心。
阿缇的一缕头发被切断,飘落在地上。
她仿佛呆傻了一般怔在那里,耳畔羽箭刮过空气的飒飒声还在震荡。
牧野挥手,让玄甲军把阿缇带下城楼,她还是呆滞的,连路都不会走了,最后是被玄甲军扛了下去的。
牧野对莫日极高喊:“本将军劝你速速投降,何必再做无畏抵抗?否则的话,老单于在燕都的城楼上,等你作陪呢!”
莫日极的双手蜷起,手背上的青筋凸出,他怒极反倒笑了起来,回道:“不忙,老单于如今可不孤单,现在整个燕都的霁人都在下面伺候他。”
闻言,殷奴人想起在燕都的那场屠杀,意犹未尽,皆兴奋地哈哈大笑起来。
牧野沉默着,只冷冷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头头野狼和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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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缇的左脸被羽箭射过,划出一条手指长的伤,皮肉翻开,鲜血直流。
直到下了城楼,阿缇眨了眨眼,恍然才回过神来,伸手捂住脸,疼得大叫起来,叫得弯了腰,叫得没了力气,蹲在地上。
副将嫌她吵得厉害,一脚踢在了她的腰上:“给老子闭嘴!”
顾晚在城下处理伤患忙了一夜,她抬起胳膊,蹭了蹭额角的汗,将双手沾满的血往衣服上擦掉,走到阿缇身边,对副将道:“我来吧。”
经过这一夜,副将对顾晚的态度,从一开始是敬重皇威而敬重她,变成了真正的敬重顾晚。
他没想到顾晚一介女流,竟也能在这尸山血河里,毫无惧色,有条不紊地对伤员进行救治。
副将放下手中的剑,点点头道:“顾大夫小心。”
阿缇被副将踢得腰部剧痛,只能躺在地上,佝成虾子。
顾晚蹲下来,撩开她被血浸透的头发,取出止血药,将粉末倒在她的脸上。
阿缇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问:“以后会不会留疤?”
“伤口太深,可能会。”顾晚答道。
不过对于阿缇来说,她能在玄甲军中留下一条命,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
顾晚心生怜悯,同情地看着她。
阿缇却只觉得受到羞辱,她啐了顾晚一口,唾沫脏了顾晚的衣裳。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可怜我?”她就算被俘虏,也依然是一个骄傲的公主。
副将对着阿提劈头就是一掌,打得她脑子嗡嗡,眼前一片白色。
“还当自己是殷奴的公主呢?你没听见莫日极都不认你吗?”
阿缇的眼里猩红,咬牙切齿道:“哥哥只是没有认出我!你们等死吧!马上哥哥就会破了城,你们都要给我死!”
副将又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阿缇被打得脸肿嘴肿,说不出话来了,只不服输地瞪着副将。
牧野从城楼下来,从副将口中听闻了此事。
副将把她啐顾晚的事情添油加醋,抱怨道:“将军这几日对她是太好了些,她区区一个俘虏,该懂些规矩。”
牧野想找顾晚问一问,扫视一圈,发现她已经开始为新一波的伤兵治疗,忙得脚不沾地,显然没有把阿缇放在心上。
她那一口吐沫,淹没在了将士们的血里,不值一提。
牧野想了想:“以后让她睡到马棚去,不准给她吃食,马吃什么她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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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此战,莫日极和牧野的军队都需要一番休整。
莫日极看清楚了局势,只要他守住城外,牧野后方的粮草也送不进去,就看谁能耗过了谁。
那海却坐不住,提议:“可汗,何必在此耽搁,我们直接打去奉镛,用剩下的粮草拼了!现在朝廷里坐龙庭的是承帝的小儿,想必没有多少能耐,擒贼先擒王,杀了新帝,牧野守着这破城毫无意义。”
那海只在围猎时见过陆酩,知道他是霁朝当朝太子,听说只会舞文弄墨,围猎时就太子身边跟着的护卫最多,猎物却打得零星,因此那海背地里极为轻视他。
莫日极端坐在主帐之中,盯着面前的沙盘,许久,凉凉道:“你以为现在的新帝是更好惹的?”
若是坐龙庭的是承帝,把持朝政的是二皇子那个窝囊废,他何须行事如此谨慎,束手束脚。
莫日极原以为霁朝的局势至少还会再乱一阵,也没想到陆酩继位以后,雷厉风行,杀光了所有怀有二心的弟兄。
包括与莫日极通信,密谋交易的七皇子。
莫日极在拿下景州前,还是相当感谢这位七皇子。
若非七皇子见二皇子得势,害怕一个太子还没搞掉,又被二皇子捷足先登,于是暗中告知了莫日极霁国内乱和南方战事的消息,希望借莫日极一份力,七皇子答应届时将燕北三州送上。
莫日极不做为他人缝嫁衣的事情,假意和七皇子合作,一边获得霁国朝廷的消息,一边做了覆灭霁朝的打算。
然而,前日海东青传来密信,莫日极才知,原来七皇子的这一切,早被陆酩察觉,如今秋后算账,赐死七皇子。
言官不忍看到皇上手足相残,替诸王求情,换来的却是宫门前廷杖四十,众大臣敢怒不敢言,皆臣服于陆酩的威严之下,只道皇上不似当太子时那般仁厚。
然而只有陆酩身边的亲信知道,他在当太子时,也并不仁厚,只是所做的事情都藏在暗流之下,或假手于人。
如今陆酩已经是万人之上,反对他的,都死在了他的手里,没有什么可再顾忌,自然怎么直接怎么来。
莫日极不仅忌惮陆酩,同时也忌惮牧野,她死守城中,难道就没有安排另一支军队在南下的路上埋伏他?
莫日极的所料不错。
牧野派影军就守在了阴山要塞,莫日极南下的必经之地。
他敢往南走一步,牧野必断他前后路。
影军此时应当已经截住了往北送来的粮草。
牧野可没打算便宜了莫日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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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的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到奉镛时,已过了十五天。
传令兵跪在太极殿内,转述了捷报:“牧将军深入敌方,围剿殷奴部落,随后拿下蓟州,将莫日极的军队拖在原地。莫日极全力攻城,伤亡五万,我军死守,伤亡不足一万,等待对方粮草耗尽,即可与后方军队呈合围之势,剿灭敌军。”
传令兵用最简洁的话语把战报传完,唯有陆酩听懂了其中牧野的布局和深意。
传令兵的话音刚落,陆酩冷着脸,转头对祁茫道:“立即把沈凌截住,叫回来。”
陆酩知道随着牧野越往燕北深入,战事会越紧张,所以在月中,就命沈凌给她送血,以防万一。
可他没想到,牧野出去没有两个月,就给他兵走险棋。
如今沈凌就算是插翅,也不可能进得了蓟都。
牧野真是要把她和他的命,一起交代进去了。
闻此捷报,大臣们面露喜色,扫去了方才南方战报带来的阴云。
大臣感慨道:“好啊好啊,牧将军果真勇猛,竟然兵出险招,把莫日极逼退至蓟州。”
甚至有老臣痛哭流涕:“牧将军在,霁国有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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