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姐姐现在是江南道节度使夫人,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江南道处理掉你们的。”她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叹声道,“不过,自从我知道这支队伍是陈大哥的人,就下不去手了,再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有过命交情的,我相信陈大哥走上这条路,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陈启心中思索道,他们本来就有意向,绕过淮南,继续北上,现在还能得到一万石粮食,解决粮草缺乏的燃眉之急,怎么算这场合作,他们都是尽得好处,没有丝毫损失。
至于拦截长江水道六个月,只要行进速度稍微慢一点就可以了,六个月不敢保证,三个月肯定没有问题。
三个月以后,他们已经回到青州,与淮南中间隔着整个河南道,萧家就算想找他们算账也只能望洋兴叹。
“成。”陈启起身从火堆后走出来,重新坐到萧霁月对面,问道,“粮食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长江水道截断五日后,定然送到。”
陈启拿起老黄留在桌上的酒坛,给两人酒杯满上,抬手往萧霁月的方向举了举,道:“合作愉快。”
萧霁月拿起酒杯,与他的酒杯碰了碰,笑道:“合作愉快。”
陈启的速度很快,三日后,长江水道被乱军占领的消息,已经传入萧霁月的耳中,也同样传进江都城官员耳中,他们立刻想到的就是,今年的赋税要出不去了。
去年赋税被劫,虽然不是淮南道的责任,但也承受了云京方面的多方责难,今年无数眼睛都盯着淮南的赋税,没想到竟然又被乱军截断了河道。
从云京派来监督税收的官员李志,急忙跑到萧扶城的官房内,叫道:“萧节帅,萧节帅,快出兵清剿乱军,打通长江水道,赋税耽搁不得。”
萧扶城从一摞文书中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跑得满头大汗的李志,笑道:“李大人,坐下喝杯茶,缓一缓。”
他唤了小厮进来,为李志奉上干净的白色手巾擦汗,又沏了杯茶放在小几上。
李志拿白巾擦着额头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的汗珠子,急道:“我能缓,赋税缓不了啊。你是不知道,这一年,京里过得多艰难,大家勒着裤腰带,眼巴巴地等着盼着今年淮南的赋税到了,日子能松散几分。”
“李大人真是说笑了,我淮南一地的赋税怎么可能有这般大的影响。”萧扶城淡淡笑道。
“萧节帅,何必自谦,淮南富庶,乃是大周粮仓,你能主政淮南,有多少人眼红羡慕。节帅应思圣恩,尽快出兵。”
“乱军现在人困马乏,正是夺回水道的好时机,先把赋税运出去,才是头等大事。”
萧扶城蹙眉道:“现在这种情况,运送之时,若是赶上乱军哄抢,岂不是又要步去年的后尘,我觉得最好还是等一等,这帮乱军一路从岭南到江南,沿途从不停留。估计他们只是从长江水道路过,不会停留太久,等乱军北上,再行运送赋税,岂不是稳妥很多,多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总比被劫走的好,我真是被去年这一遭弄怕了,不敢贸然行事。”
李志细细一思索,也觉得颇有道理,晚个一时半会儿的,总比失了赋税罪责小很多,还是要稳妥为上,但也不能就这样一直等着啊,于是继续催促道:“那节帅出兵,尽快将他们赶到河南去,咱们时间上也能稍微提前一点。”
他这会儿虽然还在出谋划策,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急躁,心中有了底,人也就松懈下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准备润润喉咙。
说了这么多话,干渴得很,茶水的温度正好,他缓缓地喝着,眼睛还不忘继续盯着萧扶城,等待他的答复。
在他看来,淮南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叛军打出去,那出兵不管是剿灭还是驱赶他们去河南,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萧扶城笑道:“咱们还是等圣令吧,没有陛下的命令,淮南卫兵不能出淮南一步。”
李大人将手中的茶杯拍在茶几上,叫道:“事急从权,萧节帅如此推三阻四,是想造反不成?”
萧扶城冷哼一声,笑道:“妄动兵马,我看想造反的是李大人吧?”
“我这都是为了陛下,忠心可鉴,陛下……”他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上,只觉得眼皮比千金还重,脑子也昏昏沉沉,突然意识到那盏茶有问题,瞬间怒火中烧,喝道:“你……”
其实这一个字已经说的极为艰难,声若蚊蝇,坐在桌案后的萧扶城并没有听到。
他起身绕过桌案,抬脚踩在李志身上晃了晃,见并没有任何反应,转身坐回桌案后边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只金铃摇了摇,铃.声响起,门口的兵卫立刻推门进来,道:“节帅,有何吩咐?”
萧扶城往前示意一下,吩咐道:“送到地牢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见他。”
“是。”兵卫上前两步,扛起地上的李志走出房间,细心地将门关好。
萧扶城重新拿起一本公文,继续批阅起来,小厮已经悄声撤掉了茶杯和落在地上的白色手巾,屋子里一切如常,好像那个风风火火的李大人没有来过一般。
一万石粮食,在五天后送到了河南一座小城城郊的仓房内,这座小城紧邻淮南道。
在粮食送到的第二天,陈启便带人抄了这座仓房,将粮食抢走,顺利完成交接,隐藏在暗处的淮南道人员才悄声撤退,回了淮南。
消息传到云京,皇帝震怒,满朝官员愤慨,本来无人重视的一撮乱军,瞬间成了上层人士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下令,江南道、淮南道、河南道,三道发兵,不惜一切代价剿灭岭南乱军。
但是他忘记了现实情况,江南道若是有兵力剿灭乱军,他们又怎么可能一路穿过整个江南到达长江。
江南道已经被乱军搅弄成一锅粥,根本调集不起兵力,只恨不得他们快点走,离开江南道,去祸害北边那些卫道。
皇帝也忘了,河南道兵力都集结在北部帮他打河北道,南部正是空虚之时,在消息传递的这几日,乱军已经连占河南道三座大城,形成气候。
而淮南道正好被乱军阻断了道路,先是水道被封,赋税运送不出来,现在随着乱军北上,连陆路也被截断,圣令被拦阻在外根本送不进去。
接不到圣令的萧扶城就像死了一般安静,只要乱军不进犯淮南,他就守着一亩三分地,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哪里管得别人着急上火。
他现在已经看明白了,这些事情肯定都是他的七儿折腾出来的,也不用问了,问了也是白问,还要受一肚子气,老老实实地配合就完事,总之,受益的都是他们淮南,都是他萧家。
第170章 兵器制造
阳平山深处一处宽敞幽深的山洞里, “砰砰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在寒冬腊月的日子,里面来来往往的汉子们也只穿着一件露出手臂的单褂,汗水从他们古铜色的肌肤里渗出来, 浸湿了黑色的单褂, 单褂又被熊熊燃烧的炉火烤干, 留下一条条白色的盐渍。
反复夯动的大锤,“呲呲啦啦”金属过冷水的声音,这里俨然是一处兵器制造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嘬一口手里的旱烟袋, 轻飘飘吐出一口白色的烟团, 烟团慢慢散开升起, 消散在山洞顶部参差不齐的崖石间。
老头手里的旱烟袋往这里点一点, 嘟囔几句,又往另一处点一点, 嘟囔几句, 几个汉子听着他的话,立刻做出调整。
半晌,他又嘬一口手中的旱烟袋, 吐着烟圈转向别处。
“砰!”“啊——”
烫手的烟袋锅敲在烧火汉子的额头上, 汉子被烫得惊叫一声, 跳到一边,埋怨道:“崔老,你又打我。”
“狗东西,快点加柴, 温度马上就不够了。”崔老抓起两根粗柴扔进炉膛中, 狠狠瞪了那汉子一眼,“再三心二意, 老夫就把你扔进膛子里烧了。”
“是是是,崔老饶命。”烧火汉子嬉笑着敷衍道。
突然,洞口处一阵骚动,有个小童灵活地钻过人群跑进来,叫道:“崔爷爷,崔爷爷,七小姐来了。”
崔老在烧火汉子的脑袋上又敲了一下,骂道:“再敷衍,看七小姐留不留你的狗命。”
烧火汉子这才急了,忙拉住崔老的衣服,低声求道:“最后一次,崔老再保我一次,小子以后绝对不跑神,再跑神就自己钻进炉膛子里去,不麻烦你老人家动手。”
“哼!”崔老拿烟袋锅烫开他的手,往外走了两步,扔下一句,“下不为例。”
小童嘻嘻笑道:“狗大叔,你又想女人了?”
“你个童牙子懂什么女人,滚,滚,滚。”烧火汉子叱骂道。
“狗大叔,你这就是崔爷爷说的恼羞成怒。”小童笑着指一指汉子那黑红的脸。
“什么狗大叔?他娘的老子姓荀,你们这帮没文化的狗崽子。”荀二狗抱起三根粗柴塞进炉膛内。
小童却早已钻进人群中,不见了,并没有听到他后边这句话。
崔老迎上萧霁月,鼻翼翕动冲着她手中硕大的酒葫芦嗅了嗅,眉开眼笑道:“好酒,好酒,我就知道丫头是个有本事的,这等好酒都能弄来。”
他说着向那酒葫芦抢过去,萧霁月抬手一抛,硕大的酒葫芦已经轻飘飘地换到了另一只手里,崔老踉跄着扑了个空。
“唉?我的酒。”崔老不满地嘟囔着又去抢。
萧霁月来回倒换着,让他抓不到,勾起嘴角,浅笑道:“让我先看看先生的本事,值不值这一壶酒。”
这时小童也凑了过来,咧着嘴行了个不标准的礼:“七小姐,金安。”
萧霁月从腰间的荷包里抓出一把饴糖,小童立刻在身上搓了搓双手,然后捧起来等着。
饴糖伴随着一声清脆的“乖。”落入这双小手里。
“七小姐万岁。”小童开心地叫着,他是崔老在路上捡的小乞儿,如今跟着伺候崔老的衣食起居,并一起学习手艺。
“万什么岁,百岁就是大福。”崔老一把将小童推开,催促道,“快来看看老头子的本事,看过之后,这酒你得再加一葫芦。”
萧霁月与飞霜,跟在崔老身后往山洞更深处走去,这里是萧霁月建造的兵器制造处,从崔老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将他拐到这里来。
“铿锵、铿锵”巨大的铁锤打在赤红铁块上,火星四溅,一下一下打出形状各异的兵器。
崔老在一个赤着上身的大汉旁停下,从他手中接过刚刚淬炼好的一把长刀,随手往后一抛,道:“看好了,这是刚打出来的。”
萧霁月抬手接住,跟在崔老身后继续往里走,飞霜跟在她的身后。
前边的崔老往左,拐进一条窄了一半的通道。通道的墙壁上每隔两丈远,点着一盏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继续前行,打铁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崔老停在两个士兵把守的一扇木门前,推门走进去。
两名士兵看到他身后的萧霁月,立刻躬身抱拳:“七小姐。”
萧霁月点点头,抬步走了进去。
崔老已经拿着火折子点亮了墙壁上的油灯,回头看向萧霁月,笑道:“这些都是我来之前,你们打造的长刀,现在用你手中这把试试。我老崔这颗金子,不怕火炼。”
萧霁月回身将手中的长刀递给飞霜:“你用这把刀,咱俩试试。”
飞霜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长刀,挽了个刀花,摆开架势。
萧霁月随手从库房内抽出一把刀,直接攻了上去,“铿铿锵锵”眨眼之间,两人已经连过三招,接着“咔”的一声,她手中的刀断成了两截。
萧霁月盯着手中半截断刀的缺口看了看,抛到一边,又拿起一把新的,攻过去,道:“再来。”
飞霜挥刀架住,萧霁月旋身再劈,飞霜回手迎击,“咔”的一声,萧霁月手中的长刀再次断裂成两截。
崔老哈哈大笑道:“再试一百把,也是这样的结果,怎么样,小丫头,这酒老头子可喝得?”
萧霁月将手中的酒葫芦扔了过去,笑道:“喝得,以后我淮南的点金醉都归先生,其他人谁也喝不得。”
崔老接到手里,立刻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眯着眼睛,砸砸嘴巴,叹道:“痛快,痛快,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喝到这千金难买的点金醉。”
萧霁月走出库房,看向迎面走来的管事,吩咐道:“库里的所有兵器,按照崔先生的法子,重新锻造。”
“小姐,这样工期就赶不上了。”管事躬身道。
“那就想办法。”萧霁月睨了他一眼,冷声道,“这种小事还要我来教你?你做不好,就换人来做。”
“是,是,属下一定按期做好。”管事连连回道。
萧霁月快步往外走去,这时崔老突然跟了出来,喊道:“丫头,接着。”
回身,一柄刀鞘迎面飞了过来,她抬手接住,从飞霜手中接过那把刀,插了进去,挂在腰间。
“下次再带一葫芦好酒来,老头子专门给你做一批箭矢,配上你的六石弓,助你百丈之外取敌人性命。”他靠着山壁,晃动着手中的酒葫芦,满面绯红,眼睛微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好酒有的是,就看先生有多少本事了。”萧霁月笑了笑,转身带着飞霜离开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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