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北边信号一起,立刻攻城。”
“准备好了,只等将军信号,咱们就踏平崖州城。”
———淦!叽里咕噜说的什么?竟然听不懂……
不过她还是听出来了,这是南诏语,之前在城中听过两次。
虽然听不懂内容,但是从发声方式和语调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声音非常克制,压得很低,但这种说话的情绪,连玉很熟悉,是进攻的情绪,里面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这种情绪,她在前世也有过无数次。
南诏已经兵临城下了,城内还是一片毫无所觉的欢乐气氛。
再看那万千灯火,嚷嚷人声,像一场狂欢,一群待宰的羔羊在屠刀来临前的,无知的狂欢。
她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人间炼狱,心底漫上来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走上前,拿起那盏油灯,招呼着另外三人进了刚刚出来的城楼内,掏出火折子点燃灯盏。
她看向另外三人,沉声道:“你们不要出声,听我说,现在城外是数千人的南诏兵马,他们马上就要攻城。”
三人一下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叫出声,立时都用手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没有时间给他们缓冲情绪了。
连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眼,她们四人这趟出来,只有飞霜一人的腰间挂着短剑,其他人都没有带武器。
连玉一脸严肃,吩咐道:“寒竹,你下楼以后跟守城的李大哥说一下情况,然后立马回客栈,将情况告知表哥。”
“柏松,你下楼以后,直奔府衙,将情况告知府衙的林大人,现在其他城门不知道有没有兵马,我猜想是有的。南城门这边至少有三千人以上。然后再从府衙直接去小院,带李老头去客栈跟表哥会和,他若是不走,你直接把敲晕了带走。”
“一会儿乱起来,走散了,就各自逃命去,到池州城咱们之前住的那家客栈会和。”
“若是情况允许,就去现在所住客栈的樟树底下那个树洞里留个信息,不允许就先逃命。”
“这崖州城守不住,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连玉将手中的灯盏塞进寒竹手中,催促道:“你们俩快走。”
寒竹惊道:“你和飞霜呢?你们不走?”
连玉看了一眼旁边的飞霜,她的手已经握上腰间的剑柄,脸上也是坚毅与执着,便转回头来看着寒竹道:“我们在这里抵挡一下,等力不可为之时,会直接走,去池州。”
“时不待人,你们快点走,再墨迹,大家都没命。”说着,她动手将寒竹推进了楼梯。
寒竹和柏松同时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回身向着楼下快速跑去。
五百守军,对上数千甚至上万有备而来的兵马突袭,再加之这一处崖州城也不是天险关口,简直是一分胜算也没有。
城墙之上有应对攻城的巨大石块,城楼之中应该也有一些能用的东西。
连玉转向旁边那个看着像是储物用的屋子,伸手一拽,“啪”的一下,将门锁扯掉。
进屋点亮火折子,从门内的灯台上取下油灯,点燃。
屋内物品,一应出现在眼前,几口大锅,两摞木柴,两根长矛,刀没有,弓和箭倒是不少,墙角还有几个大坛子,揭开一看,是油,到底是什么油倒是无关紧要。
连玉安排飞霜把几口大锅拿到城墙上,分隔开一段距离放开。
她自己则把那几坛子油抱了出去,一个一个地倒进那些锅中,最后剩了下一坛,将一抱箭矢插了进去,泡在里边,也搬到城墙上。
飞霜连忙把小屋里的弓箭和长矛都搬到城墙上。
连玉抱起大锅,将里面的油往城墙外泼去,耳朵听声辨位,确保油都泼在了有人的位置。
她脚下不停,泼完一锅,快速奔向下一个位置,抱起大锅再次泼了下去,城下已发出了呜呜嚷嚷的声音。
反正听不懂,她也不去听这个,只好好听油水落下的声音,记准位置,确保能将这些油泼撒到更多人的身上,不浪费一滴。
等她将所有锅里的油泼完时,飞霜已经把浸在油坛子中的箭矢抽出来,点燃了好几根。
连玉奔过来,拿起弓,搭上燃烧着的带着火焰的箭,弓弦一响,射向泼了油水的方位。
城墙下立刻燃起一片火焰,接着传来惨叫哀嚎之声。
连玉不敢有一瞬的停留,箭箭连发,城下一片光亮,已陷入火海之中,哀嚎不断。
连玉心中计算过,这些所能伤及的人最多不过三五百,对这场攻城的影响非常有限。
等她用射出的火箭点燃最后一锅油水泼过的地方,看着那处也燃起火焰,便弃了弓箭,奔向城墙上的大石头。
搬起一块抛下去,搬起一块抛下去,大石头滚滚而下,砸向敌军之中。
南诏兵马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下,再也顾不上等什么信号。
都已经被发现,再隐藏行迹也是无用,便呼喊着开始攻城。
城门之下一片狼藉,攻城战车一时无法前行。
遂先搭上了云梯,向墙顶爬去。
第64章 如狼如狐一少年
一会儿工夫, 墙外已经架好数十架云梯,密密麻麻的士兵踩着云梯,像是一排排的蚂蚁, 快速往上爬。
连玉射出的箭, 在这几十上百的士兵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她跑向城墙边沿, 想用手力撕断云梯,然而那云梯顶端搭触在城墙上的位置,实在是微妙,正好差了半人高。
成年的士兵能爬上去, 连玉这般短胳膊短腿的小人儿, 却是怎么也够不到云梯顶端分毫。
见云梯是竹子制作而成, 她灵机一动, 转身往前跑了一段,拾起地上那两根长矛, 再次靠近城墙边一处云梯上方, 手握两根长矛,对着云梯侧面两根长杆的顶端,用力插了进去。
用此种方式把云梯接长, 然后催动臂力向两边一扯, 想把云梯从中间给生生扯开, 变成两根光秃秃的杆子。
只听得“咔咔”两声,云梯纹丝未动,手中的两根长矛,倒是已齐齐折断。
她呆愣一瞬, 左右看了两眼手中的半截木棒, 愤愤地往云梯上正在爬的士兵扔去,一根敲掉了一个士兵, 嘴里骂道:“废柴!”
不知道她骂的是被敲下去的两个敌兵,还是那两根断掉的长矛。
极目望去,这一段城墙上还剩最后两个大石头,只是离得有些远。
她顾不上其他,全力奔了过去,搬起巨石,往回跑一段,对着一架云梯的中间位置砸去。
“咔嚓”云梯从中间断开,十几个敌兵从空中惨叫着坠落下去。
复又搬起最后一块,瞅准一架云梯,扔了下去,又是梯断人坠,惨叫连连。
这时,连玉已懊悔刚才那些大石头实在是扔得太早,没能发挥出更好的作用。
断了这两处,再望去,竟是又架起了两架新的上来。
城楼右侧,地上躺了数十具尸体,又有几人爬了上来,飞霜持剑拦在前面,一个一个斩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连玉重新拾起长弓,站定在那差不多有上百支的箭矢堆旁,也不再强求准头,一次手握四支箭搭在弦上,瞄准云梯上蚂蚁一般的敌兵,加重力道一齐发出。
箭势之猛,入肉便能将人带歪出去,从梯上坠落。
她也专挑已经接近顶端的位置射去,如此,掉下去的敌兵,即便未中要害,也会跌落而死。
每次弓弦一响,虽不能射下去四个,倒也有三个。一时之间,攀上城墙的敌兵锐减,为飞霜减轻了几分压力。
连玉回眸,见远处长街之上依旧是一片其乐融融,并未发觉敌人已打到家门口。
此间的喊杀声,全都淹没在烟花爆竹之中,淹没在嬉笑叫嚷之中。
寒竹和柏松的高声警示,也淹没在这些声音里,偶尔有那么两三人听见了,也只将他们当成疯子傻子,并不以为意。
南诏归附大周已有五十多年,崖州城也已五十多年没起过战火。
近几年,北地战火不断,这里反而安居一隅,平平静静。
一直咋咋呼呼,有危机感的,只有林德本一人。
但就是他,也因着南诏动乱,朝堂初定,料想杨庭易忙于内政,暂时没有精力和兵力向外扩张,反叛大周,而导致了今日这般局面。
城下狼烟突起,这是李荣在得到消息,对城门开启各项机关,重重加固之后,才得空燃起的狼烟。
只是这股浓烈的直呛鼻子的狼烟,在这样的夜晚,也是难见其效用。
连玉手中弓箭不停,看向还在砍杀的飞霜,高声喊道:“飞霜,送个人头过来。”
飞霜身影不停,手中短剑不停,一个旋身,剑光一闪,一个敌兵的头颅已在剑落之时,飞了出去,飞去的方向正是连玉所在。
连玉奔跑着迎向这颗还带着头盔的头颅,跳起来,飞身大力一脚,将这头颅凌空踢出几十丈远。
这颗血淋淋的头颅,呼啸着落入了长街之上,落入了还在庆祝新年的热闹人群中。
侧耳一听,人群已惊叫着四散而去,回到家中关门闭户。
也有那大胆的向着长街尽头的城门走来,想要一探究竟。
连玉抬脚,挑起地上的敌兵尸体,“嘭嘭嘭”踹下去几具。
那几人,凑近一看,立时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敌军攻城的消息终于在他们的惊呼中传了出去。
街上的人,街上的烟花爆竹,街上的热闹,统统退去,只剩空荡荡的长街,和那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的硝烟味。
这种喜悦的味道,很快就将被浓重的令人恶心的血腥味所代替。
连玉脚下的箭已越来越少,城门处传来了“咚咚咚”战车撞门的声音。
她抬脚一勾,那泡过箭矢后,还剩下的半坛油便轻而易举地掉了下去,坛碎油出,正好泼洒在城门前的战车上。
掏出火折子,点燃脚下一具敌兵尸体身上的衣服,等其全身燃烧成一个火人时,又一脚踢下去,正对刚才坛碎油散之地。
战车的一部分燃起了熊熊烈火,只可惜只是一部分,还是很小的一部分,没能够让它彻底报废。
耳边传来,“砰当铿锵”兵戈相交的激烈打斗之声。
飞霜正与一个穿着黑甲的少年,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
少年星目剑眉,眼神如狼如狐,在夜里亮得惊人,嘴中哼笑道:“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原来不过两个臭丫头。”
“大周真是没男人了,要两个小丫头出来守城。”
此时,由于他的阻挡,已有六七个敌兵身缚绳索,沿着城墙往下而去,进入城内。
连玉转换方向,“砰砰”几箭下去,将那绷紧的麻绳全部射断,接着便传来尖叫声和重物坠地的声音。
连玉嘲讽道:“哟!这次是只会说大周话的鸟。”手中的箭已经瞄准了少年,“杀你这种废物,还用不着大周男人,我一个小孩足已。”
弓弦一响,箭已出,这一箭裹挟了雷霆之势,要将黑甲少年毕于当下。
少年凤亭荡开飞霜削来的剑,本已绝对避不开这一箭,然而他借着飞霜那一剑的力道,直接飞跃出城墙,悬空往下坠去。
连玉的箭便射了个空。
急速往下坠去的凤亭,从腰间摘下一个铁爪,往上一抛,铁爪上了城墙,“呛啷”一声,卡一个三角处,夺进墙砖中。
墙下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他这铁爪与普通士兵的不同,下方连着的是一条精钢细链,不是那些轻而易举能割断的麻绳,铁爪也是嵌入砖石三分,死死抓住,难以撬出。
连玉嗤笑一声,飞身上前,白.嫩的小手握住那坚硬的铁爪轻轻一拔,便给起了出来,接着往外一抛,那铁爪连着细链立时随着它的主人坠了下去。
搭箭上弦,在等到一声“嘭”响的瞬间,弦松箭飞,直奔坠落之人而去。
幸亏凤亭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慢慢往下移动,而是借助铁爪的拉力,一撑一荡,快速下落。
如此,摔下来之时,离地已不足三丈高,落地之时虽被震了个七荤八素,好在并无大伤。
他刚要起身,一支利箭已至,“夺”一下,扎进他的左肩,将其钉回了地上。
凤亭闷哼一声,皱着眉头,叽里咕噜骂了两句,不敢再耽误,忍着痛撑起身子,沿墙根快速向城门移去。
连玉手中的箭已用完,她抛了弓,在地上捡起一把南诏人的长刀,与飞霜背对背,和敌兵拼杀起来。
被凤亭这样一耽搁,城墙之上已爬上了上百个敌兵,近处围杀连玉和飞霜的就有三十余人,远处那些则挂上绳索滑向城内。
轰隆隆———
墙下传来一声巨响。
呜呜泱泱,群情高涨的喊杀声,由城外到城内,一连成一片。
连玉知道,是城门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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