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壁之下,水急浪凶,十名水鬼在其中起起伏伏,艰难前行,游至对岸,再取钢爪套在手脚之上,攀岩而上。
水中损失一人,被大浪掀翻,头撞礁石而亡。
及到攀上对面崖顶,又损失一人,半途跌落触山石而亡。
十人去,八人至。王筹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还好,损失两成。”
接着,八人合力一起,将一人腰间的麻绳拖拽过对岸,麻绳尾端系的是一条铁索链条,铁索拽至对岸缠于巨石或粗树之上,连续八条全部悬于山崖深涧之上。
五千兵将攀爬铁索过到江对岸,隐藏于山林之间,等待晚上夜黑风高之时,配合沈兰台率领的主力大军,攻白水江岸的南诏驻军,收复白水江。
第93章 回去
是夜, 弦月高升,星斗满天。
白日里吃了败仗,南诏军营之中士气萎靡, 大将军庸崖在营帐内来回转圈, 心中烦躁不平。
打仗本就是有胜有负的事情, 但他们一路冲来,节节胜利,无有一败,士气高昂, 直冲云霄。
如今这一败, 直接将其狠狠摔在了地上, 士兵们倍感懊丧, 各个精神萎靡。
这跟站的越高,摔的越狠, 确是一个道理。但此时的庸崖却无心抚慰将士, 重整军心,因凤亭至今未回,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现在据白水江天险以守, 并不担心沈家军立刻攻来。
但凤亭的失踪, 却让他坐立难安。凤亭可以死, 但是得死在战场上,万军面前。
如今这般去的不明不白,他如何向国主交代,王都那些闻风奏事的, 定要给他扣个大帽子, 说他因惧怕凤亭身上的流言,而先下手除掉了他。
在庸崖要将头上的毛毛挠秃了的时候, 沈兰台大军的弓弩队,已经潜行接近白水江北岸。
一声令下,箭雨齐飞。
南诏士兵急急寻找各处掩体躲藏,在箭蝗飞来的方向,快速用盾牌筑起一道防护墙,组织弓弩手向着这个方向放箭反击。
殊不知,此方弓弩手已经撤离转移,另一处弓手接替,发动攻击。
飞蝗长箭又从其他方向射来,攻势更加猛烈,打得南诏兵马毫无招架之力。
在这样不停的转换阵地,转换方向的连射之下,南诏士兵不得不放弃江北营帐,上船逃往白水江南岸。
他们在走之前,一把火烧了整个江北营盘。大火在沿江北岸冲天而起,阻挡住了沈家军,替其赢得了渡江的时间。
沈兰台从信州城征小舟无数,从火势燃烧的上游放舟,每舟只一人驾驶,向对岸漂流而去,至江中,人尽趴俯在船舱内。
此处码头,正建在白水江的风平浪静之地,收了船桨,只靠水流,行舟缓慢。
江南岸的南诏守军,见之,立刻万箭齐发,向江中行舟射来,其中夹杂无数火箭。
因所有船只出行之前,全部用水浸过,火箭并未将其点燃,船行到下游,漂出射程,士兵再从舱中出来摇向北岸。
如此反复数次,南诏损失箭羽良多,却无一收获,渐渐人疲心燥,箭势越来越弱。
忽然,一支信号射向空中,王筹带领的那支提前渡江的队伍,点燃火箭,从南面向南诏军大营射去。
然后战鼓惊雷树枝摇动,喊杀声一片,做出一派千军万马的样子。
南诏着重防守北侧江岸的兵士,立刻调转方向往南部跑来防守,又分派一部分人马快速灭火。
连玉、飞霜、沈兰卓几人,带头杀入敌营之中,目标明确,直冲马栏。
连玉上前,运力于脚,哐哐将面向营帐的两处栏杆踹翻。
各人自取一匹骏马骑上,然后以火把恐吓驱逐,将数千马匹全部驱赶入大营之中,被点燃马尾的骏马嘶鸣、逃蹿,践踏撞伤敌兵无数。
连玉边杀边寻找中军大帐,目标很明确,擒贼先擒王,打仗先杀主将。
南诏大营后方被偷,那些守在江岸的弓弩手,本就因为对方的多次戏耍,而心浮气躁,此时才醒悟过来,对方这是在声东击西,遂立刻放弃飘来的船只,调头支援后营。
然而,这一次漂来的小舟,船舱中挤满了士兵,水下两边船舷也搭扶着无数士兵。
先是第一船在后边船只的掩护下,顺利登岸,占领一地,接着在相互掩护下,一船一船的士兵被运送上岸,形成南北合围之势。
连玉四目搜寻,这里有房屋有帐篷,一时找不到中军指挥在何处,遂杀到飞霜身边,两人一起互为后背,相协相助,往里杀去。
一个剑芒闪动,一个枪影飞舞,所过之处,片甲不留,一时凶猛无匹,令南诏士兵胆寒,忙避走退让,两人越冲越远。
沈兰卓一见之下,立刻带兵跟上,借着两人的冲力,在南诏军中撕裂开一道口子,让其军不成军,阵不成阵。
白水江边,渡江而来的沈家军已经占领码头,无数小舟前后相连,由绳索铁链绑在一起,削掉棚顶,形成一条临时的水上浮桥。
士兵们踩着浮桥,快速奔过白水江,抵达南岸,这般速度,比用船运送快了数倍。
沈家军越来越多,南诏兵马惊乱四散,再难组织起有效防御,庸崖知道大势已去,不可恋战,保住有生力量才是最重要的,遂命令部下鸣笛撤退。
尖锐的竹笛哨音响彻夜空,南诏士兵闻声,有的边战边退,有的立刻四散而逃。
连玉坐在马上向四周看去,远处白光一闪,见一人腰上挂着一只兽牙,那青白兽牙与小狐狸脖子上挂着的很像。
她突然念及,阿狐的兽牙是飞霜从池州城那个将领身上得的,立刻聚目看去,这身携兽牙之人的衣衫盔甲比其他人都要精细许多,遂喊一声“飞霜,护我。”
自己收了长枪,从背后抽出黑色长弓,搭箭瞄准那人,弓弦一响,利箭飞出。
长箭从庸崖的后颈刺入,穿喉而出,人立刻倒了下去。身旁的副将,大惊之下赶紧去扶,等将其翻过身来,人已断气。
副将急急摸索庸崖身上的符印,刚搜寻到手,一起身,一支同样的黑色羽箭从后背穿胸而过,力透而出,他垂头看了一眼胸前露出的箭刃,接着便倒了下去,手指松开,符印滚落在地。
沈兰卓奔驰过去,捞起地上的符印收入怀中,捡起一把刀将那身带兽牙之人的头颅砍下来,戳在枪尖上,高高举起来,在场中骑马展示,嘴中还叽里咕噜的用南诏话,吆喝道什么。
连玉会意,这人肯定是对方的主将,沈兰卓在以此攻击敌人心防。
半个时辰后,沈家军彻底拿下白水江,俘虏南诏士兵五千人,斩杀敌军将领二人,其中包括大将军庸崖。
连玉功勋卓著。
次日,沈兰台将营帐迁至白水江南岸,临时驻守于此。
他将连玉叫到自己临时办公的书房内,问她,关于往京中呈送捷报的事情。
斩首敌军主将是大功,送往京中的捷报上要书名请赏的,因为连玉是姑娘之身,上报之后可能请不下封赏,反而给了云京有心之人攻奸的把柄,所以只能将她的性别虚报为男,如此要与她商量一下。
连玉喝完杯中的清茶,笑道:“沈哥哥,怎得这样客气,我跟着出来又不是为了封侯拜将,只是想磨练一下枪技。”
“再者,那头颅可不是我斩的,明明是沈八割下来的,全军将士们都看着呢,沈哥哥何须再多此一举。”
沈兰台沉声道:“在我沈家军中,丁是丁,卯是卯,没有冒名顶功之事。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如何让兰卓顶替。”
连玉笑道:“沈哥哥,你就不要试探了,我真的不在意这些。你们要真是这么死板,沈家哪里会有今日。沈哥哥,不要看着我小就好忽悠哦。”
“你们排你们的阵,布你们的局,不用考虑我和飞霜,等这场战争结束,我们就走。”
“不过,等以后我们落魄了,沈哥哥可得收留哦。要求也不多,给口饭吃就行。”
沈兰台眼神闪了闪,笑道:“阿玉这就见外了,沈哥哥这里随时为你俩敞开大门。”
连玉眨了眨眼睛,盯着沈兰台的眼睛看呀看,一边看,一边咧着嘴笑,直看得沈兰台垂眸敛目,干咳一声,端起茶杯喝茶,掩去那份不自在。
连玉笑道:“沈哥哥的眼睛真好看。”心道,同样是沈家人,兰止和沈八的眼睛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看。
沈兰台看看她,语重心长道:“不要过分注重男子的外貌,要看品格。”
“哦,沈哥哥真容易害羞。”连玉道,“我表哥长得也好看,他就不怕看。”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挥手道:“沈哥哥你忙吧,我去找沈八。”
看着她的背影闪出门口,沈兰台心中思忖,难道是自己不让看,她去看老八了?是不是应该给孟二去一封信?
大军整顿三日,再此出发向南去。
从白水江往南,再无天险可守,再加上南诏失去主将,人心涣散,调任旨意甚至赶不上溃败的速度。
一个月的时间,沈家军连破数城,将战线一路推到了南境。
现在只剩南境三州还在南诏手中,大部分东川土地已经收回。
南境三州依云峰山脉衍生出的凉山山脉而建,各据关口,易守难攻。直到此时,南诏的援军已到,所有兵马由带领援军的大将军黑汜掌管。
沈兰台驻军嵋州,遥望三州,不再进军。
连玉看得明白,知道这场仗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就算真打起来,也是你来我往,两相试探,不会真刀真枪地干,甚至可能磨蹭个三五年,也不会结束,遂辞别了沈兰台,与飞霜一路向北,回青城山寻孟泽深去了。
中途路过一小市镇,两人在镇中客栈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在客栈前边的饭铺中吃过早饭,上马继续前行。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茫茫晨雾之中时,饭铺外的一个小巷子中闪出一个身影,对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遥望许久。
这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尽是灰泥,跟每一个因战乱而流落的难民一样,但那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清澈漂亮,有满身泥淖也遮掩不住的光辉。
他正是被连玉一膝盖顶下山崖的凤亭。
当日,落水之后,他疼痛难忍,没来得及自救,被水浪卷走,裹挟其中一路在山石之间碰来撞去,直接昏迷。
等再醒来时,人夹在两个大石之间的夹缝之中,已经是在下游百里处。
他身负重伤,难于行走,又缺食少药,只能弃了铠甲,装作流民,一路连偷带抢,又讨又骗,好不容易才走到军队驻地所在,结果那里已经被沈家军占领,只得继续南行,寻找南诏军队。
也幸亏长了一张大周人的面孔,再加上会些大周话,才一路顺利混到这里。
然而,南诏军队节节败退的速度,比他拖伤带病的赶路速度更快。
自己人没找到,先遇到了仇人。也幸得他眼睛利,早发现她们,躲了起来,不然这条小命怕是回不去南诏了。
时至今日,东川已经进入一种看似还在打仗,其实内部已经平和下来的状态。
新任剑南节度使董闵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看透了整个剑南已经落入沈家囊中的事实,刚入了北境随州,便以病重为由,再不前进半步,只等着朝廷换人。
青城山上,云天观中,塔楼第七层,玄霄道长立于窗前,往山下遥望。
孟泽深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将刚结束一局的棋子一粒一粒收拾到两个棋盒之中。
玄霄道长迎风捋一捋稀疏的胡须,道:“要回来了。”
“什么时候?”孟泽深问。
“明天,日落之时定然能到,该让厨房多准备点饭食了,那丫头吃得多。”玄霄道长说。
孟泽深抬眸看他,问道:“看了这么久,道长该有论断了吧?”
他带连玉到这里来,见沈兰台是其一,其二是请玄霄道长看一看连玉身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总觉得,那丫头身上有些出乎人所认知的东西,不知道对其身体是否有害。
玄霄道长笑道:“丫头什么事情也没有,身体康健得很,不论是精神还是体魄,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你呀,担心过了。以后不要想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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