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笑笑,看上去颇为通情达理,温软可人,说道:“那就谢谢叔叔了。”侧转头,看向孟泽深询问,“爹爹,咱们下次什么时候和傅叔叔见面呀?明日好不好?”
傅衡:……
这是明目张胆得在点他吧,是吧,是吧?
孟泽深手中折扇敲一下她的脑袋,轻叱道:“玩够了没有?”
连玉吐一吐小舌头:“玩够了,玩够了。”而后收了脸上的俏皮色,起身一本正经行了个礼,道,“连玉给傅公子见礼。”
傅衡眼睛在两人身上溜转一圈,好奇道:“你俩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我实在是看不懂了。”
“阿深,给我解个惑呀。”
孟泽深淡然道:“我三舅父的女儿。”
傅衡瞪大一双眼睛,惊讶道:“那她之前……”
他是想问,连玉之前混迹浦州,流落花楼的事情,不过,一时又想到,这番经历对一个姑娘来说,那都是不堪和污点,提了平白给人招惹是非,徒增伤怀,所以立时又住了嘴。
房间里的两人,都明白他咽回去的那半截话是什么意思,倒也不甚在意。
连玉本就不是拘泥于闺房后院的女子,那些经历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提起的禁忌。
她弯起眼睛,笑道:“我是流落在外,被表哥捡回来的。”
傅衡转头凝视着一脸淡然的孟泽深,看他的反应。
孟泽深点了一点头,自顾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点好的菜还没有上来,连玉喝了一肚子茶水,便想如厕,刚从包厢里出来,就被一楼大堂中的动静勾了过去。
她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去,穿着一身素白底子蓝花纹的唱曲小姑娘,被一个又肥又高、腰宽八尺的男子抓在手里,往外拖拉。
小姑娘看上去并不比连玉大上多少,哭着默默反抗,也不敢大声呼救,拉胡琴的老叟穿插到两人之间阻拦求饶,被胖子一把推在地上。
堂中坐着的食客,凑着脑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上前去帮忙。
胖子呵斥道:“唱曲有什么好的,跟爷回去享福去。”
老叟爬起来,颤颤巍巍求道:“大爷,小人的孙女年岁小不懂事,您就发发慈悲,让她跟小人回去吧。”
连玉站在二楼,看了这一场争端,本欲跳下去救人,但又想到当年云柳的遭遇,知道一拳头把这胖子揍飞出去倒是轻松,然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走了,胖子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报复这两人。
她眼珠转了转,咯咯娇笑起来,笑声散落,引起了楼下众人的注意,也引得那胖子抬头往上看去。
连玉沿着楼梯缓缓往下,笑道:“不知道大爷是哪个府上的啊?去了真可以享福吗?”
胖子痴痴地看着连玉,呆呆回道:“我叫卫进,祖父是当朝吏部尚书。”
连玉心道,这竟然是罗绮云嘴里说的,他那脑满肠肥、不求上进的纨绔表哥。
她跟罗大小姐还真是有缘。
走到两人身边,抬手轻轻将唱曲的姑娘手臂从胖子手中抽出来,道:“你看她长得还没我好看呢,不如换我去吧?跟她这种不识抬举的不一样,我最喜欢享福了。”
“好,好,爷现在就带你回府。”卫进早顾不上唱小曲的爷孙俩儿,去抓连玉的手臂。
连玉微微一侧身,避让开来,笑盈盈道:“大爷前边带路,我自己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月华楼。
卫进邀请她上马车,连玉说想走一走,逛一逛,卫进便拖着肥胖的身体跟在后边。
逛着逛着,人流越来越多,卫进只觉得到处都是人挤人,跟的愈发吃力,但是难得有个自请自愿跟她回家的小丫头,不像以前,个个都又哭又闹,喜事弄的跟丧事一样,他也觉得自己需要温柔一点,忍耐一点。
这一番心里活动下来,再看,眼前哪里还有漂亮姑娘的影子。
长街茫茫,人头攒动,卫进急得直冒汗,大脚一跺,呼喊来跟在身后的护卫,嚎道:“快去找人!”他担心漂亮姑娘被坏人掳走了。
其中一个护卫大叫道:“这边,我刚才看到她往这边一拐,人就不见了。”
众人跟着他指的方向,跑了起来,往那个方向追去。
连玉趁着胖子不注意,一个闪身,蹿进了街旁一条横巷之中,耳朵注意身后的动静,本以为随随便便就能甩掉的人,谁能想到,她的行迹竟被一个眼尖的护卫发现了。
那护卫立功心切,带着其他几人,狼一般地追了进来。
连玉看看长长的横巷,听着那劈里啪啦的脚步声,知道他们再过一个转角就能看到自己。
虽然看到了也无妨,她的拳头也不怕,但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躲一下吧,毕竟这里是云京,王朝的心脏,墙头掉下来一块砖头,都可能砸到一个王爷的地方,一个芝麻大的小事情,都能引起风云变幻的地方。
墙头?
连玉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这面墙的墙头上种满了带刺针的植物,密密麻麻,下不去手,也下不去脚。
真是,防得一手好贼……
看到这些针刺,她身上突然长出一根反骨,你越防,我越要进。
她爬上墙对面的屋顶,一个用力从对面屋顶上跳了进去。落地之时,不知道踩了什么,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一阵臭烘烘的气味,从身下传来。
“啊———我的种子,我的菜,我的粮食。”一个身着粗袍的年轻男子,从屋子里奔出来,推开连玉,去扶被她压断的嫩苗,嘴里还不住的哀嚎。
连玉听到外面的追兵,已经要拐进横巷,立刻将男子按倒在地,捂住他悲嚎的嘴巴。
看他这寒酸模样,也是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若是把外面的人招惹进来,又要连累这个无辜之人,连玉决定还是继续做一只缩头乌龟。
护卫们跑入横巷之中,一眼望去,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护卫头子一巴掌扇在那个献计献策的小护卫头上,喝道:“连个鸟儿都没有,让你乱指路,看大家回去怎么交代。”
众人往回走,在长街边,遇到了气喘吁吁的卫进,护卫们如实说了,没有追到那姑娘。
卫进催促道:“你们快去找啊!她定是被坏人掳走了,现在肯定害怕得紧,等着我去救呢。”
众护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那个指路的小护卫,悄悄试探道:“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她其实是自己跑了?”
“啪”一巴掌扇了上来,这次是个又肥又大的巴掌,扇得格外响,也格外疼,小护卫的脸都被扇歪了。
其他人悄悄投来了,又同情又嫌弃的眼神,同情他屡次被打,嫌弃他没有眼力见,傻傻的光说实话,一心为了主子谋划。
遇上这种拎不清的主子,不好好划水,还想着出头,真是蠢透了,他不挨打谁挨打。
卫进愤愤道:“她说过要跟我回家的,怎么可能跑?肯定是被坏人抓走了,咱们去衙门找三叔,三叔肯定能找到。”
这时,护卫们齐齐上阵拦住了他,七嘴八舌,劝道:“这事情三爷知道了,肯定要告诉大人,若是大人知道了,那姑娘可进不了府了。说不定公子还要受罚,跪祠堂。”
“咱们慢慢找,云京就这么大,总能找到的。”
“公子,你可不能去找三爷。”
他们这群护卫跟在卫进身边,除了护卫进安全之外,还要劝住他,不要招惹官家人,不要惹事给家里人添麻烦。
不然,真闯出大祸来,拿来祭刀的肯定是他们这些护卫。
第96章 糟心事
月华楼中, 傅衡听了留守在外面的小厮禀报,从窗口探身往外看去,见那丫头果然与卫进并行, 往街市走去。
他蹙眉道:“她跟着卫进走了, 你不去拦?”
孟泽深淡然道:“无妨。”
“无妨?”傅衡瞪着眼睛, 惊道,“你怕是不知道卫进是什么人。”
孟泽深问道:“什么人?”声音平缓清润,不见丝毫着急之意。
傅衡道:“那可是个败类,专爱糟蹋年龄小的女童, 你这新妹妹正是在他爱的年纪上。”
孟泽深道:“哦。”
傅衡讶异:“你不要觉得她会两手功夫, 就不上心, 这里是云京, 卫进身边可带着护卫呢,不是两手三脚猫的功夫能解决的。”
孟泽深抬头看了他一眼, 道:“不用着急, 她不是性子冲动的人,做事有分寸,摆不平的局面, 不会贸然出手。”
傅衡冷哼一声, 往后靠在椅背上,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嗤道:“得了,你这个表哥都不担心,倒也轮不上我这个外人瞎操心。等真吃了亏, 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孟泽深道:“嗯。”
“切, 多说几个字,能死啊?”傅衡撇一撇嘴道, “亏我还当你是好兄弟,得了消息,立刻打听了行踪,给你送信去。见了面,也没几分热情。”
孟泽深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是空虚寂寞,就娶亲生子去,在我这里找的什么热情。”
傅衡叹息道:“你可别提娶妻生子这糟心事情了,我现在听了就心烦得很。”他眉心紧皱,连喝几杯茶水,似是将这当成解愁的烈酒了。
孟泽深见他这般作态,知道其中必有内情,便适时问道:“怎么了?”给他个台阶,让他吐一吐心中之事。
傅衡道:“前两年祖父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是离城姚家的小姐,这事你也知道,婚期就在今秋九月。谁承想这姑娘春日里生了一场重病,人去了。”
孟泽深:“痛失爱妻,心绪郁结,你这般遭遇确实可怜可叹。”
傅衡将手中茶盏,当一声落在桌子上,愤然道:“问题根本不在这里,我与姚小姐既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书信,实在是谈不上什么感情,知道她去了,虽然心下唏嘘一场,但真是没到痛心的地步。”
“是那姚家隐瞒了此事,不想断了这门亲事,偷着做一招李代桃僵的打算。准备到了秋日,将她十一岁的庶妹塞进花轿送过来。他们怎么想的,送一个孩子过来。”
“这要是没被发现,真嫁过来了,我岂不是成了那卫进之流。”
孟泽深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傅衡道:“他们家里用一副薄棺材将姚小姐悄悄埋了,没有发丧。姚小姐的丫鬟心下不忿,逃了出来,在国公府门口拦了我的马。”
“真嫁过来了,放在府里做个童养媳,养着就是了。”孟泽深随口回道,对这一件事并不感兴趣,眼睛在新上桌的美味佳肴上转一圈,想着连玉这一跑,错过了一桌好菜。
傅衡听了他这不咸不淡的一句,惊道:“什么童养媳,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养童养媳的?”
接着他眼珠子转了转,一脸古怪,诧异道:“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刚才那个丫头,难道不是你表妹,是你的童养媳?”他痛心疾首,拍桌子大呼,“阿深,你个禽兽,不做人?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拐。”
孟泽深抬起头来,幽幽地盯着他,也不做声,但那明显是看傻子的眼神,又透着丝丝危险。
傅衡记忆回笼,讪笑道:“哎,哎,我一时忘了你不行的事。”
孟泽深冷声道:“算了,以后还是书信联系吧。”
傅衡赶紧转移话题,笑道:“那个田黄石,你最好快一点下手,迟则生变。”
……
小院之中,连玉趴在地上,远远听到,胖子卫进和他的爪牙护卫终于走了。
她收回手,从地上坐起来,环顾四周,见这一处的房屋很是简陋,看上去摇摇欲坠,跟几十丈之外西市的繁华,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院子倒是不小,种满了连玉不认识的植物,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派欣欣向荣之象,与破败的屋子完全不同。
“我的苗苗啊!我好不容易养活的小苗子,都被你给压坏了。”身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
连玉垂眸,这才发现自己摔在了一处冒着各种苗苗芽芽的地里,那臭气就是小苗子旁边黑黢黢的东西散发出来的。
她蹭地一下跳了出去,站到没有臭土的地方,看着几株被自己压断的小苗芽,道:“多少钱?我赔给你。”
孙慈回过头来瞪着她,怒道:“多少钱也赔不了。”
连玉这才注意到,他一身儒服,是个读书人的打扮,睁大眼睛瞪回去:“那不赔了,正好省点钱。”
孙慈见她不过是个孩子,不愿再与其计较,起身从门口不知名的植物上折了数根小枝,冷哼一声:“大门在此,慢走不送。”然后迈步走回刚才的小苗前,轻轻扶起来倒下去的小苗,将小树枝贴在一边,用麻绳细细绑缚住。
连玉并没有走,转身看到门的另一边,那处空地上用泥土垒制了很多土包。
她走到近处,仔细一看,竟然是各种堤坝的模型,地上有未干的水痕,可见这些都是实验过的,顿时对他生了兴趣,不再急着离开。
踏入其中,研究起那些形状各异的堤坝水利建设。
孙慈医治完几株惨兮兮的幼苗,回身见这姑娘还没走,竟然又蹿进了他的模具田中,大叫道:“出来,你给我出来,莫要碰坏了。”
连玉闻声,轻轻一跃,跳了出来,站到他身边,问道:“你是工部的官员吗?这些水利工事设计的真好。”
孙慈回道:“不是。”
连玉没在意他的回话,手指着最近处的那一个,赞叹道:“雨季蓄水,旱季溉田,设计得相当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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