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骑马奔许久,四处寻找可以歇息的地方,但寻到的地方大多不太理想,吴清荷看了总是会摇头,不知不觉便已至傍晚,半片树林都染上晚霞的颜色。
“动作加快,天黑之前,必须要找到够安度三日的落脚点。”吴清荷估算了下时间,示意陈韵跟上。
骑行了一个下午,陈韵疲惫地轻叹一口气,垂头就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吴妹妹,你先找吧,我去打一只兔子来如何,咱们晚上好歹有口肉吃。”陈韵不知不觉就盯上了林子深处到处蹿的野兔,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不行,分开就会走散,行囊里有干粮,你若饿了,可以先吃些。”吴清荷立刻摇头,否决了这一想法。
见她不同意,陈韵十分为难地指了指自己。
“可是,干巴巴的口粮只能勉强吃饱...晚上若不吃些热乎新鲜的肉,只怕我明日没力气陪妹妹打猎一整日。”
陈韵不像吴清荷有那么多力气和整日使不完的精力,见陈韵说到这个地步,吴清荷也难得犹豫了一下,半晌点点头:“那就在这里先猎一只兔子吧,我在原地观察情况,师姐你别走太远,射到一只我们就赶紧出发。”
“好!我很快就回来!”陈韵笑着点头,调转马头往边上的树林里去,窸窸窣窣一阵马蹄踩断枯枝的声音。
吴清荷不觉得饿,低头摸了摸月亮的鬃毛,还没休息片刻,忽然听到“轰!”一声,什么东西塌陷下去,惊得林里的鸟叽叽喳喳到处飞。
“救命!救命!吴妹妹救命!”陈韵的声音沙哑,咬着牙挤出喉咙里似的,吴清荷听得心中一紧,果断翻身下马,拿着把短刀奔进林子里。
树枝垂落,杂草丛生,虫子到处飞,吴清荷边走边隔开挡路的灌木丛,奔到了陈韵身边,只见她与她的马一道陷入了什么坑里,那坑底下全是尖锐的矛,一旦落下去,必将是万劫不复,陈韵使劲所有力气扒在边上,小脸通红。
“抓住我的手。”吴清荷连拖带拽将她拉上来,她的马已是掉了下去,一动不动,没气了。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要出事!”陈韵上来就紧紧抓着吴清荷的手臂不放,她声音都带着颤,吴清荷神色严肃地看着这个陷阱,发觉大事不妙。
“看着这底下的矛,竟还是新的,这里是皇室的山林,秋狩期间,有禁军在周边看守,严禁猎户们设大陷阱,此事必须上报,陈师姐,我们...”吴清荷拉着陈韵朝外走,话还没有说完,却忽然发觉自己踩了什么东西。
吴清荷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不对劲,快跑!”她话落,便只来得及将陈韵往外一推,林中“嗖”地一声降下无数锤头般的石头,陈韵被吓得浑身的血液都凉掉了,石头扬起漫天的尘土,她听着吴清荷的话毫不犹豫地往来时经过的路跑,不带一点停留。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陈韵的声音淹没在山林里。
路边只剩下月亮一匹马,它“哒哒”往前几步,看见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主人躺在地上。
“吁——吁——”月亮穿过灌木丛,身体被滑出很多细小的伤口,它用嘴巴拱了拱吴清荷,哼着气在她身边踏马蹄,拿头顶她。
身体剧痛,意识却被月亮拱的逐渐清醒,吴清荷艰难地睁开眼,长呼出一口气看周遭。
血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摇摇头,却感觉血流得更多了。
“疯了...什么人敢设这样的陷阱。”吴清荷强撑着站起来一步,动了动手,却发现右手受伤了,痛得很,她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失去意识了,只能在闭上眼之前,用尽的最后力气猛拍一下月亮的肚子。
“回去,搬救兵来!”话落,吴清荷就靠着树无力地倒下。
月亮“吁——”一下扬起前蹄,如一阵风般,疾驰而去。
身上没有人,月亮跑得比平日还要更快,夜色降临,冷风吹拂,但它没停下过一步,竟还真的跑回了营地中。
“吁!吁!”
受惊的马儿发了疯一般鸣叫,眼见着要被士兵的长矛戳中了,都没有退缩过,它空荡荡的马鞍是不详的象征,让人心中一寒。
河叔皱眉看着,觉得这马有点眼熟,但也不记得在哪见过,只对士兵吩咐:“小心些,这里是太傅家柏公子的帐篷,不要让马闯进来了...公子,这里风大,快进屋去。”
他一低头,就看见自家公子神情紧张地盯着那只马,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穿着身素白的单衣就跑了出去。
“不要伤害它!你们住手,不许伤害它!”柏乘如同夜色里一只白色的小蝴蝶冲进士兵的包围中,伸出手臂拦住所有要拿长矛刺月亮的人。
“柏公子,危险!马儿踩到你可就不好了!”
“柏公子,快闪开!”
...士兵们焦急地出声劝他,但她们也不敢靠太近,高大的汗血宝马发起疯来,一脚踩下去,可得把人伤个够呛。
但月亮鼻子动了动,竟然还真的安静下来,所有士兵都是陌生的,但这个人在它背上待过,这个气味马儿认识。
柏乘害怕士兵们还要再赶月亮,走得越来越近,摸着它的鬃毛。
“它不会踩我,它没有发疯,它是吴清荷的小马,吴清荷不见了,她不见了...”他慌张地眨眨眼睛,月亮的情况不好,可想而知,吴清荷的情况大约也不怎么样。
“快去汇报给吴宰相,说吴清荷不见了,得赶紧派人去找她。”柏乘转头,神情认真,带着藏不住的焦急。
士兵们听见这话,互相看一眼:“吴清荷,是那个宰相家的女儿吧,可是秋狩的话...不是一向不能多干涉吗,生死自负,我们可不会出兵救援的...”
“但那是宰相的女儿...还是去汇报一声吧。”说话间,有士兵要往官员们的帐篷走去。
柏乘不安地站在原地,外面很冷,但他不肯回去,立在月亮旁边四处张望,期待能看见吴清荷的身影,忽然,月亮在他面前趴下来,身子矮一大截。
“这是什么意思。”柏乘不太理解马的每个动作代表着什么,皱眉看了会,试探性地拉住它的缰绳。
“吁!”月亮哗啦一下子站起来,柏乘连惊呼都来不及,瞬间被它马鞍侧那根缰绳带起,像是只被悬挂在马侧的动物,双脚悬空。
“我要掉下来了...”柏乘手心全是汗,慌忙之中,他挣扎着腾出一只手按在马鞍上,勉强把自己固定住。
河叔大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跑来想把柏乘抱下去:“快,快把马拦下,马发疯了!”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士兵们小心地凑上去,又怕被马踩,又怕伤到柏乘,而柏乘吃力又狼狈地爬到马背上来,刚抱牢月亮的脖颈,将听它哼哧一声,“唰”地调转方向,跑起来了。
“啊啊啊!赶紧去禀报太傅!出兵去追!”
但没人能跑过月亮,柏乘低着头,忍受过冷风拂面而来,他颤抖着调整呼吸,回头看营地离他越来越远,黑漆漆的树林是恶兽的巨口吞噬一切。
“月亮,你是要带我去找吴清荷吗?”柏乘弱弱地问一句,月亮听不懂,他只能屏住呼吸,靠着月亮的鬃毛,眸中盛着担忧与害怕。
山中似乎有狼的叫声,也不知道在多远的地方,周围总有小动物跑过时发出的响动,柏乘听到这种声音时,不免心中一跳,生怕有什么动物撞上来。
一个时辰?也不知有没有,总之马跑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停下来,柏乘被颠簸得够呛,摇摇晃晃地顺着马鞍摔了下来,扬起许多沙土来。
“咳咳...好痛。”柏乘自己爬起来,扶着树干缓一口气,抬眸时隐约见着月光看见有人靠着树干躺着,她面上有血污,脸色苍白。
一路而来,柏乘灰头土脸的,但他顾不得擦,边低声咳嗽边奔过去蹲下,吴清荷现在的样子让他看得心惊,他伸手捧着吴清荷的脸,凑近她小声呼喊:“吴清荷,醒一醒,快醒一醒!”
朦胧间有人喊她,吴清荷眼皮动了两下,眉心微动。
“疼...”她下意识地喃喃道。
听到她喊疼,柏乘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紧紧捏住,说不出的难受,他很无措地看着吴清荷,他只能看见她额头上的伤,其余都看不出来,吴清荷身下没有血,不知有没有受内伤。
“你的行囊,我去找找...”柏乘慌得不知道干什么好,好在吴清荷的行囊就绑在马鞍旁,他快步走过去打开,吴清荷经验丰富,提前带了一个小瓷瓶的药与干净的纱布。
柏乘凭着一点常识,把吴清荷囊里装的水倒出来一些,找干净的帕子擦净她脸上的血污,再小心仔细地上了药,用纱布包扎住她的额头。
他动作生疏,但每一步都很仔细小心,做完后轻轻抚过吴清荷的脸,温柔地捧着,不舍得捏一下,只是盯着她看,看她还有没有蹙眉,或者抱怨些什么。
夜里的树林很冷,吴清荷受了伤,虚弱下来,就渐渐感觉到了冷,她感觉身边似乎有什么热的东西,带着好闻的药香味。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有只漂亮的小鹿靠近受伤的她,很善良地靠近了,但是靠得还不够近,吴清荷还是觉得冷。
大脑没经过思考,吴清荷动手抱住温暖的小鹿,往他怀里一钻,下巴贴在小鹿的脖颈间,闻着好闻的香味睡熟了,她感觉身上的痛苦都减轻很多。
柏乘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他耳后一红,害羞得脸颊发烫,睫毛扑闪一会,想起来河叔告诫过他。
“您是大家公子,最是矜贵的,纵使和什么女君关系好些,也记得不能太过亲近,不能抱,也不可牵手,除非是自己来日的妻主,不然,是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说的。”
被河叔看到,肯定会讲他。
但这里又没有人看见,而且,而且...他愿意抱吴清荷,也愿意被吴清荷抱...别人肯定都不行,但如果是吴清荷的话,什么都行。
柏乘的心砰砰直跳,小心地把手贴在吴清荷的后背,环抱住她,也学着她,把头靠在她的脖颈间。
“这里好冷,我去找落叶来,给你搭一个小窝好不好,或者...行囊里有火折子的,我去找柴火来...”柏乘低声和吴清荷讲话。
在吴清荷的梦里,就是小鹿好像要钻出她的怀抱,她好不容易可以靠近温暖的东西,才不肯松开,很不满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攥紧了小鹿纤细的腰不肯放。
柏乘轻声“嘶”一下,感觉有点痛,就再也不动了,乖乖地抱着她,一颗害怕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语气柔和地安慰她:“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你快点醒过来哦,我们快点回去找医师,我包扎得不是很好。”
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裳,但柏乘也不觉得冷了,用脸颊蹭过吴清荷毛茸茸的头发,嘴角轻轻扬起一点柔和的弧度。
月亮则负责起了站岗,它没再睡着,贴着孩子们坐下,看到有小动物靠近,便站起来猛踏一下,扬起马蹄驱赶动物。
这一觉睡得又晕又温暖,吴清荷意识恢复时,抬眸看见树林上空的天,已经是泛起鱼肚白。
第一个晚上过去了。
她脑海里浮现出很多杂乱的记忆,让她有些疑惑,怔了会,迟迟不能回神。
身体的所有感觉回归,吴清荷突然发现自己不是靠着树干睡醒的,她在一个人怀抱里,抱着她的人过分瘦削。
吴清荷动作僵硬地扭头,看见穿着身灰扑扑的素白单衣的柏乘,正紧紧抱着她不松手,动作亲昵地和她贴近。
成天生病,身体瘦弱的柏乘出现在了最最危险地山林里,吴清荷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转头唰地盯着月亮。
月亮只会眨眨眼,吭哧吭哧几声。
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林里未见什么来救人的士兵,只有一个柏乘挨在她旁边,她顿时觉得很复杂,打算放下柏乘起身。
怀里的人有动作,柏乘也被惊醒,茫然地睁开眼睛,一夜的风吹过,他觉得自己身体有点难受,可看见吴清荷竟然睁开眼睛了,他面上浮现出欣喜来。
“你终于醒了,还有没有哪里很疼呀?”柏乘没撒手,反而抱得更紧,他现在好冷,只有吴清荷是温暖的。
他很开心,但是吴清荷笑不出来,援兵不见踪迹,她手臂受伤骑不了马,回去的路实在很艰难。
见她不讲话,柏乘摸摸她的脑袋,不烫,没有发烧。
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伤?柏乘再垂头到处瞧,吴清荷冷不丁开口了。
“你怎么来的,月亮把你带来的吗?”
她语气不是很好,柏乘动作顿一下,点点头:“嗯,它昨晚跑回了营地,然后把我带到这里。”
吴清荷简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跑回去搬救兵,搬了个柏乘来,月亮可真有两下子。
她重重地叹口气,看一眼月亮的小眼睛,没办法,月亮是动物,它只带自己熟悉的人,陌生人不肯带。
于是,吴清荷转头看向了柏乘,柏乘也抬头看她,他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柏乘,月亮只是匹马,它犯糊涂也就算了,你干什么要跟着它一块傻,你疯了吗,它带你,你就真跟着它进树林,你以为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出去吗?”
说话间,吴清荷就毫不客气地站起身,不再理睬柏乘,拿过行囊里的纱布,径直走到另一边的树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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