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吴清荷便要起身去安抚一下月亮,柏乘有些害怕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他想跟她一块去马厩,可他撑着坐起来,却发觉自己还腿软着,还没法走稳路。
吴清荷看他踉跄了下没能起来,就替他塞好被褥:“你旧疾发作后还没喝药呢,好好坐这吧,别出去乱吹风。”
“这里好黑...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分开。”
柏乘很不情愿地松开她的袖子,很失落地垂头,吴清荷犹豫片刻,就将自己袖子里的短刀拿出来,塞到他的手中:“这个护身辟邪都好用,你拿着它就不必怕黑了,我速去速回,不会在马厩停留太久。”
“你把刀给我,那你用什么呀。”
“我行囊里有好几把刀,你不必担心我。”
她的短刀小巧锋利,力气小的人也能用好,柏乘接过短刀,像是得到了不少勇气,乖乖地躺好,将刀放进袖子里:“那我等你回来。”
屋外的院落黑漆漆一片,月色朦胧,吴清荷脚步极轻,缓缓走到马厩边上,月亮嗅到她的气味,就没再发出大动静,可也没有要安静的意思,马厩内有隔板,隔出三个空位来,月亮就在最边上的空位里乱晃。
“怎么回事,昨日跑了一整天,现在还不累吗。”吴清荷伸手摸它的鬃毛,试图安抚好它。
马儿吭哧一声,烦躁地抖抖鬃毛,它没有被安抚好,马蹄又要开始乱踏,不停地往门口挤,顺带还拿头拱吴清荷,想要让她也出去。
月亮不想待在马厩内。
吴清荷后退两步,扫视过周围,发现白日里老妇用弯刀割的草都堆在马厩的空隔间内,堆得很满,一闻便是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她认真地看了看,翻过隔间的挡板,突发奇想地伸手扒开了最上边的草。
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整个人卡壳一瞬,迅速地扒开下一层草叶,惨白的月光下赫然出现一只人手。
低声骂了下,吴清荷甩开草叶回过身,“砰”地一声闷响,似乎撞到什么实心的物体。
“真巧,我一出门就看见马厩里的小东西了。”
沙哑的声音悠悠传来,那老妇人竟然不知何时就到身后了,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
吴清荷立刻侧身避开,看见老妇人在她身后狰狞地笑着:“有两下子,还能避开弯刀,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参加秋狩,年纪十三,骑的是银白汗血马,有武功底子,我运气好碰到了你,得到的情报也完全正确,你们宰相还真舍得让自己的女儿来了。”
你们宰相这种称呼,再加上老人奇怪的音调和深邃的五官...
吴清荷在狭小的马厩里不断避开老人的攻击,出声问一句:“你不是我们的百姓,是边塞来的胡人吧,或者至少有胡人血统,来京城当奸细。”
“倒也不是个蠢的,我现在就要把你的头颅割下来,献给我们可汗。”老妇尖刀瞬间就要刺到吴清荷面前。
她原本想趁吴清荷熟睡时再杀的,省事又快速,但她还没睡,甚至看见了未埋好的尸体,那就只能现在杀了。
吴清荷这一回没躲过,用手臂挡了下,刀刃在她的手上划开一条大口子,鲜血淋漓,月亮闻见受了惊吓,开始鸣叫起来,它不停地撞门,但奈何挡板坚硬,它没有撞开。
月亮的鸣叫声划破整个夜色,比弯刀还要锋利。
“可你把我的头颅割下来,又能做什么呢,破坏这次秋狩?我才十三,我也不想死,你既知我身份,不如拿我当人质威吓朝廷,为你们胡族索要些过冬的粮食与布匹。”
老妇接到的任务,本是乔装成普通的老猎户,来京破坏秋狩,她在山中布置了不少杀人陷阱,但效果并不让人满意,直到她遇上了情报中提到的吴清荷。
吴清荷在这群人里身份最高,杀掉她给秋狩带来的破坏巨大,可是这小姑娘一番话却叫她犹豫了。
“你说得可当真?”老妇拿刀架在吴清荷脖子上,胡族靠打猎为生,每年过冬都是个难题,今年也不例外。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娘手握重权,她把我当眼珠子疼,一点粮食不在话下,若是谈不成,再割我的头,倒也不迟。”吴清荷疼得额头上全是汗珠,可嘴角却带着丝笑意。
老妇盯着她看了会,一手拿刀,一手伸过去搜她的身,末了将腰间别着的一捆麻绳拿下来,将她的手绑好,抓着她拎到马厩外,她的老伴竟然就站在院外,手里拎着个空麻袋,那麻袋大约是要用来装吴清荷的,这两人分工明确,一个杀,一个处理尸体,见她还活着,老头忍不住皱眉。
“怎么回事,她还没有死。”
“情况有变,这个丫头先不杀了,我把她捆起来严加看守,你速速去写信,届时要告诉可汗....”
后面是一长串胡人的语言,吴清荷听不懂,老妇的弯刀就在她身侧,她不得妄动,交代完自己的老伴,老妇又看向吴清荷:“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病秧子还在房里么,我得把你们都捆着。”
她出门看见吴清荷在马厩,便直接提刀上前,未曾管过另一个病歪歪的小孩,毕竟那种柔弱的生命实在很好杀,一拧脖颈就好,吴清荷才是她的目标。
“应该在吧,他一直昏迷着,我刚刚没带他出来。”吴清荷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说道。
草屋外不断地起风,让人冷得想发抖,吴清荷不知道自己是疼更多一些,还是紧张更多一些,她手臂上的血不断往下流,滴落在地板上,在月光下颇为瘆人。
“嘎吱”一声,老妇先将门推开,她将吴清荷推进了屋子中,吴清荷下意识地抬眼,看见床上空荡荡,只剩一条被褥。
“你们两就在这...他人呢,他什么时候醒的?”老妇也走进来,讲话间发觉不对,快步上前,又是掀起被褥,又是弯身看了下床底,旋即皱眉看向吴清荷,又取出一条麻绳牢牢捆住她的腿脚,甚至还特意带走了她的行囊。
“这烦人的小家伙,我抓住便杀了。”老妇咒骂一句,将动弹不得的吴清荷丢在房内,“砰!”一声关门,冲出去寻找柏乘的身影。
房间的周遭不断传来脚步声,还混着马的鸣叫声,受惊的月亮一直在撞马厩的门,这个夜晚乱作一团。
良久,门被开了个小缝,吴清荷抬头,看见身着单衣的柏乘吃力地呼吸着,踉跄着跑进来,他看见吴清荷的鲜血染红了手臂,整个人僵了下,但还是反应迅速地拿出袖子里的短刀,蹲下帮她割绳子。
“我刚刚听见月亮的叫声了,我们快点跑。”
“我今晚未必能逃得掉,我手上的伤太重了...”吴清荷拧眉看了看自己。
明明很害怕,但柏乘还是勉强冷静下来,只是他都还没来及割破缰绳,重而急切的脚步声便已渐至门口,他慌忙牵过吴清荷的手,把短刀塞回她的手中,旋即抬眸看她,水灵灵的眸子里只有少女一个人的倒影。
“吴清荷,我害怕...”
温柔又可怜,这叫吴清荷心中一紧。
“砰!”下一刻,门就被老妇打开,她提着那把沾了血的弯刀走进来,一把抓过来不及逃的柏乘,刚扬起刀,忽而就冷笑一声。
“仔细一看,长得还不错,小美人坯子一个,你这宰相的女儿好奢靡,出来秋狩,竟然还要带个美人随行,怎么,你找来随意玩的小侍么。”
吴清荷神色一冷,抬头看到她竟然捏着柏乘纤细的脖颈,把他按在了桌上,柏乘太瘦弱,根本就推不过她,他甚至连呼吸都困难。
“细皮嫩肉的,我要把他献给可汗,不过这病怏怏的小身板,也不知道能撑过几日...”
她说话间伸手拍拍柏乘的脸,正打算扒开他衣领的时候,背后传来冷若冰霜的声音。
“痴人说梦。”
“什...”
“呲啦——”一声,有一股热流自脖筋间喷了出来,老妇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回头看见吴清荷冷冷地望着她,手里捏着带血的短刀。
但她也没办法多说什么,生命逐渐流失,她只能缓缓倒下。
第一次手刃胡人的少女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她垂眼看了下柏乘,他脸上有泪滑过的痕迹,头发乱糟糟的,他只是个简单的小公子而已,从未受过这样大的惊吓。
隔壁还有一个需要处理的奸细,但吴清荷想了想,还是俯身把他抱起来,安慰了一下。
“别怕,她是痴人说梦,我已经把她杀了,有我在,谁也带不走你的。”
柏乘忍住自己的眼泪,低声应了下,终于勉强扬起嘴角,全心全意地依偎着眼前的一点温暖,软绵绵地点头赞同她的说法。
“...嗯,对的,她是痴人说梦,有你在,谁都带不走我,我就只听你的,只跟你走。”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老头按照老妇人的要求写好了即将寄给可汗的信, 反复浏览过后才起身出门。
他手里捏着那封信,走出屋子的时候,根本未想过迎面而来的竟是浑身是血的吴清荷。
有什么活物出血, 溅了她满身, 她手里还提着老妇的弯刀。
“你, 你是不是把她杀了!”老头惊得后退两步, 低头看一眼自己,他双手空空,招架不住一个提刀上前的少女。
吴清荷没说话,只是捏紧弯刀, 可谁知老头竟完全没有要与耗下去的意思,踉跄着后退,撒腿朝外跑去,这让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的少女一愣。
“胡人不是骁勇善战么, 你逃什么。”
吴清荷也跑出去两步,但老头速度更快一些,蹿出了院落沿着小路,再不抓住,只怕进入树林就难觅其踪影了。
但他跑得能有汗血马快么, 吴清荷没再追他,而是直接去打开了马厩的挡板。
“吁——”受惊许久的月亮如同银色的利箭冲出来,紧要时刻, 吴清荷就将自己手臂的伤痛抛之脑后,毫不犹豫地上马奔向那老头。
“你!”银白的风朝自己袭来, 老头大惊。
“我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胡人奸细的。”
“呲啦。”刀划过血肉的声音响起, 老头应声倒下。
吴清荷拖着受了重创昏迷不醒的老头,慢悠悠地走回茅草屋内, 看见柏乘在杂草间钻来钻去,不停地拾起掉落期间的枯木枝,堆在院落的正中央。
“你是要生火?”吴清荷拿刚刚捆自己的麻绳捆住老头后,抬头问他。
“对,昨日我和月亮离开的时候,大人们已经商议着派人来救你了,我想,现在肯定已经有禁军在四处寻找我们,火堆上的烟雾没准会把她们引来。”柏乘瞥一眼吴清荷手臂上的伤,加快了动作。
“那样也行,我这有火折子,给你。”吴清荷把行囊里的火折子递过去,等到再度站起身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眼前开始冒金星,神经一旦松缓下来,痛意就如同海水向她涌来了。
“你自己小心点,我要晕过去了。”她低头碎碎念一句,柏乘有些懵地抬头,就看见吴清荷真的两眼一闭,径直朝前一倒。
温暖的怀抱,淡淡的药香,还有木头被燃起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吴清荷觉得她的秋狩就算彻底结束了。
之后,她好像有听见有人靠近,叹着气给她包扎伤口:“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漫长而平静的黑暗。
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她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与房梁,白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张姨正唤着院子里的下人们洒扫院落,很是热闹。
吴清荷放松下来,侧眸见自己的右手缠满了纱布,床沿边有人在轻轻翻书,吴清荷视线上移,看见是柏乘垂头坐在她的床沿边,穿着身干净简单的墨蓝色衣裳,正安静地翻账本学习。
他脸色好许多,唇间的血色如同一小片花瓣。
“你怎么在这。”几日不说话,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哑。
听到声音,柏乘忙放下手里的书本,趴在床沿望着她,神情欣喜:“你终于醒了,觉不觉得渴或者饿。”
“不饿,有点渴...我睡了很久吗。”就着柏乘端到嘴边的茶盏,吴清荷抿几口温水,觉得嗓子舒服些了,才继续问他。
“嗯,你睡了整整两天,晚上一直发高烧,我很担心,所以这两日学堂一散学,我就到这来等你,等你醒过来。”
看着她精神还不错,柏乘翘了下嘴角,张姨刚好端着热药进来,瞧见吴清荷竟然在起身喝水,十分惊喜:“快去告诉主君,咱们小女君醒过来了!”
下人们吵吵闹闹,有的探头进来看一眼,吴清荷被吵得耳朵嗡嗡响,张姨才含笑把下人都赶出去:“都忙自己的去,女君用不着你们逗。”
等人都被赶回去做事,张姨才走过来,将药放到她床头:“女君这回的伤可太重了,至少得在家养半个月,养好了才能再出去玩。”
“我醒来就觉得挺好,过两天就能起身,不用真的在家待半个月。”吴清荷不喜欢吃苦的东西,因此颇为嫌弃地挪开,离药远了一些。
“那不行,必须得待够半个月,否则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这药还热着,您快把它喝了。”张姨认真地交代她,院里还有事,她来不及待太久就又出房门,留下两个孩子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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