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坊间的传闻,一直是刘将军要收第一名为徒,既然是将军要收学生,那收谁最终还是看她的意思,况且,打败了胡人,确实挺厉害。”
“我倒不这么认为,没准,刘将军其实是被吴相逼迫,无奈之下改收了吴清荷。”
“可是你们知道么,民间已有人传她是“胡族的克星”,老天降她下凡来克胡人的,因此才从小性格顽劣,仔细一想,这说得也挺对,不比所有人都顽劣,如何打得过骁勇善战的胡族?”
女君们晨读时议论纷纷。
秋狩的波折如涟漪,一圈圈泛开,影响不少人,但从不影响学堂,这里依旧是早晨就响起朗朗读书声,百年老树葱葱郁郁,叶子还没有泛黄的迹象。
吴清荷许久未踏入学堂,进来时恍如隔世,看什么都觉得和从前不大一样,女君们见到她时,偶尔眼里会有些许的羡慕。
“吴妹妹,你今日竟然来学堂了,伤好些没,我听闻你明年就要入军营了,恭喜。”路上碰巧遇到陈韵,她瘦了一大圈,看见吴清荷的时候脖子缩了下,但还是鼓起勇气朝前,同她打招呼。
“养半个月,已经不大疼了,我娘不允我现在去京郊骑马,只同意我在学堂骑着月亮溜达几圈。”
那日陈韵一跑,二人就没再见过面,但吴清荷也已不甚在意,和从前一样与她说话。
“原是这样,不疼了就好,那日我真是太害怕了,后来还差点在林中走丢,万幸碰见出来寻人的援兵,我才勉强活下来,抱歉,当时你救了我,我却没能拉你一把...”陈韵有些惭愧,没好意思再往下说。
不过吴清荷也没打算听了,在危险面前,恐惧与逃避是人的本性,她不会怪陈韵,但却也不会有和她成为朋友的可能,因此只是拍拍她的肩:“师姐回去读书吧,这个我不放在心上。”
那便算原谅她了,陈韵感激地点头,见吴清荷就要往马场去,想起些什么,提醒她道:“最近马场人多,你骑马时也当心些,伤刚好,可别骑得太快与人撞上。”
“马场人多?平日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用这里么,如今还有什么人在这骑马。”
吴清荷回头看向陈韵,她许久不曾来,对学堂近日的事并不太清楚。
“刘将军回京,她的儿子也来这里读书了,刘公子和别的男孩都不太一样,会骑马性子烈,不少女君都喜欢和他玩,就也陪着他在这骑马溜达,刘将军马上要做你师母了,我想你与刘公子一定有很多话题可谈的。”
陈韵笑得谦和,耐心地说了一番。
“吁——”
“吁——”
马场里不时响起马的叫声,吴清荷一进来就瞧见许多人骑马扬长而过,为首的就是刘辰,他穿着双边塞才有的长靴子,骑着枣红色的马飞奔过,转头看见吴清荷进来,眼睛一亮:“吴姐姐!吴姐姐!”
吴清荷淡淡地点下头,月亮早已被私塾里的侍从们牵到了马厩里,她摸摸月亮的鬃毛,喂它吃一根胡萝卜,看它细嚼慢咽完,才翻身上马。
她身边没有跟着那姓柏的男孩,刘辰心中暗自窃喜,一扬马鞭,骑马朝前,速度比方才还快,大约是想叫吴清荷看见他的骑术有多厉害。
“嗖!”一支箭过,吴清荷没心思看别人,而是边骑马边朝着马场周围的靶子放箭,养伤许久,她害怕自己的箭术退步。
箭矢精准地射中靶心,吴清荷就骑马奔向下一个,一路练得认真,转眼间就过去一个多时辰,正当她骑完一圈,准备再进行下一轮的时候,月亮突然调转马头,“吁!”一声朝马场的某个角落“哒哒”跑过去。
吴清荷没留神就放空了一箭,皱眉啧了一声,刚要拍一下月亮的头,就看见角落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柏乘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斗篷,既防风又衬得他格外白皙,他提着个装书的小箱子,手里拿根胡萝卜,悬在空中轻轻摇晃。
月亮就像顺着鱼饵上钩的馋鱼,咬着那根胡萝卜吃起来。
“你已经摸清月亮的弱点了,下次把吃食拿得离它远一点。”吴清荷有些无语地瞥眼月亮。
“对不起啊,下次我会注意的,其实这是张姨的意思,张姨说你伤刚好,还不能骑太久,要时不时休息,我答应她了,所以我一听完课就来看你。”柏乘见吴清荷并没有生气,就开心地眉眼弯弯,摸了摸月亮的鬃毛。
他余光扫见马场上有刘辰,不过他看着吴清荷一直全神贯注地射箭,甚至连话都没和别人说过,她完全不在意过刘辰,那他也就不会再去管没有威胁力的情敌了。
思及此处,柏乘扬头看向马上的吴清荷,笑盈盈地求她:“吴清荷,今天散学和我走可好,我让府里准备了很多药膳,都很好吃,你不喜欢喝药,不喜欢吃苦的,那就食补好了,正好我娘也想见你,和你聊聊天。”
吴清荷勒着缰绳思考一会:“行,但你得等等,我肯定要待到很晚才会走。”
“你待到多晚我都会等。”柏乘说完话,为了表示自己真的能等,拎着自己的书箱径直在马场边找了快干净的地方,抱膝坐下,像马场边的小花朵徐徐绽开。
“吁,月亮,赶紧走起来。”吴清荷转头,再度骑马奔向马场中。
柏乘托腮看了会她,嘴角一直忍不住翘起,他怕自己这样实在太明显,才从书箱里拿出一本没看完的账,这是他昨天夜里看的东西,他刚翻几页,忽而一顿。
“...它怎么在里头。”他自言自语一句,账本里夹着他的画本,他小心地翻一页,才想起昨晚河叔突然端药进来,甚至还想往他本子上瞧,他慌张中把画本塞到账里了。
“河叔是发现什么了吗,我还是再准备个带锁的箱子,把画本放进去比较好。”柏乘小声叹口气,但还是忍不住翻过一页,看看自己昨晚画好的吴清荷。
“哒哒...”马场上总有马奔过,马蹄声不时传来。
柏乘刚把画本塞回书箱,忽然身侧一阵沙土扬起,枣红色的马飞速奔过,一个人侧身往下一捞,拉住书箱一提,使得书箱痛苦地“轰隆”几下,刷刷倒出不少东西来。
满眼都是沙土,柏乘一下子没办法呼吸,抬手捂住嘴,边咳嗽边带着惊慌起身。
“哈哈哈,让我们来瞧瞧,柏公子手里拿了什么好东西看半天,柏公子很大度的,肯定允许我们随便干扰他做事。”刘辰抬手向跟在他身后的众人挥舞着手里的画本,笑得格外开心,眸里带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咳...把东西还给我,在我还没有生气之前,立刻把它还给我。”柏乘眼里的怒火让不少跟着开怀大笑的女君突然噤声。
“还给你?真是做梦,你以为我怕你,我听说了,你是个病秧子,我倒要看看病秧子...”刘辰说话间就随意翻了下他的画本,说的话突然停下,随后也竟然生起气来。
“难怪你那日坏我的好事,还敢在我面前装清高讲规矩,你这个居心不良的病秧子!”
刘辰朝他骂了一句,冷笑着举起画本:“来拿啊,你自己跑来拿,若是拿不到,我就拿去给吴姐姐看了。”
柏乘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刚跑上前两步,刘辰就猛地一抛,将他的画本扔到远处的路边。
“吁!”
几匹马奔过,柏乘甚至都来不及去拿,眼睁睁看着画本被马蹄踢起,落下,随后被下一匹马踏过去,“撕拉——”一声,不知怎么就从中间撕开巨大的口子。
他认真画很久的东西顷刻变成碎片了,那是他每个夜里藏在心里最甜最甜的秘密。
吴清荷骑马而过,转眸看见前方有人,赶忙一勒缰绳,定睛一看,是柏乘失神地蹲在地上,看着地上残破不堪的画本。
“这是马场中央,蹲在这被马踢到要怎么办。”吴清荷皱眉提醒他,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棕红色的马儿。
“吴姐姐,不要担心他,他刚刚被我发现了私藏个本子,那里头全是不堪入目的龌龊东西,为了让他不被夫子和太傅骂,我们帮他解决掉了,这是为他好,他很快就会感激我们的。”刘辰踢了下马肚子,让马靠近过去,带着笑对吴清荷说道。
很不堪入目?吴清荷视线移开,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柏乘,他的本子有一部分在他自己手里,剩下的部分正随着不断奔过去的马蹄到处飘,原本干净的纸张被践踏过了无数回,上面全是泥沙。
他肯定很珍视那些纸张,因为吴清荷看见,每当马蹄踩过去时,他会跟着一颤,难过与痛苦的颜色染上他的眼眸,好似被踩中的是他的心。
“柏乘?”吴清荷忽然有点担心他的状态。
他转头看了下吴清荷,眸色灰暗,表情有些委屈,是受了伤想和她倾诉,却又不知怎么面对她,半晌只能有气无力地解释。
“...不是他说的那样,没有不堪入目...对不起,我不太舒服,今天可能没有办法陪你玩,我先回去了。”
柏乘身影狼狈地往马场外跑,吴清荷喊他,他也没再敢回头。
“吴姐姐,我们继续骑马吧,我跟你讲讲军营里好玩的事,你很快也要去那里的。”刘辰嘴边挂着得意的笑。
吴清荷定定地看着柏乘远去的身影,缓缓陈述道:“你欺负他了。”
刘辰一怔,沉默一会摇头:“我没有欺负他。”
撒谎,若是没人欺负他,他怎么会那么伤心,可之前他还能毫不客气地终止投壶,指责刘辰一顿,这回刘辰到底是拿了什么样的“利器”,能把他逼到墙角,让他无措又狼狈,像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被狠狠戳中要害。
而且那样的神情...受了什么委屈,竟然连说都不敢给她说明白。
吴清荷忽然下马,朝那些破碎不堪到看不清图案的纸张走去。
“吴姐姐,你干什么?”刘辰勒紧缰绳上前。
但吴清荷没有回应他,而是穿过马匹,趁着下一匹马奔来之前的空隙迅速弯腰,捡起了一张,而后片刻,又弯腰捡起另一张,有的碎纸随风飘舞,吴清荷反应迅速地抓住,牢牢握在手中。
“那些东西脏,吴姐姐你捡它做什么。”刘辰忽然有点生气,语气颇为不满。
“虽然已经看不太清是什么,但还是捡回去给他比较好。”她轻声地自言自语,随后抬头瞥一眼刘辰,眼中隐隐散出风雨来前的寒意,让刘辰心底忽然涌起一丝害怕。
“毕竟我看得出,这真的是他很喜欢且珍视的东西。”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地上能捡起的纸张不多, 吴清荷都捡来起来,扫视一眼后,将碎纸片一齐放入马鞍侧装弓箭的行囊中, 待她做完这一切, 抬眼看见刘辰还坐在马上, 咬着唇皱眉看她。
“刘辰, 你下马。”
吴清荷说话时拍净自己手上的泥沙,这让刘辰一愣,他猜不透少女的心思,但迟疑片刻, 他还是缓缓从马上下来,走到吴清荷面前。
见他站定,吴清荷转过身,眼底是被风吹起沙土的马场。
“我们来比试一场。”
刘辰稍有些吃惊, 有些不太懂吴清荷怎会突然提这个,但这正合他意。
“比试?姐姐你怎么突然又同意与我比试了,那就比试,还是输了就得听我的要....”
他话还没有说完,吴清荷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双臂, 旋即手腕使劲一扭,转身轻松朝沙地里一掷。
天地颠倒,然后就是连站稳的机会都没有。
“砰!”一声闷响, 沙土弥漫开来,刘辰猛地瞪大眼睛, 他不知不觉就被摔在了地上, 梳好的头发上沾满了泥沙,呛了一鼻子灰。
“咳...咳...吴姐姐你干什么!”刘辰边咳嗽边朝吴清荷吼叫起来, 周围骑马的女君们一惊,想要上前,却碍于是吴清荷在那站着,因而不敢动手。
“我在和你比试,比试摔跤,你既希望我答应你的要求,那就赢了我再说。”吴清荷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
刘辰爬起来愤怒地朝吴清荷奔去,下一刻“轰!”被她摔出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往后只要他刚站起来,就会立即被摔回沙子里。
沙地的土质软,刘辰一点伤没受,却是浑身脏兮兮的,气得颤抖,眼泪啪嗒啪嗒往外流:“吴姐姐,摔跤我根本不如你,你这是在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娘,我娘可是刘将军,她刚收你当学生,你敢这样对我,我一定让她训你!”
吴清荷没有畏惧的意思,蹲下来看他:“那你最好把你欺负柏乘的事也告诉刘将军。”
擦了把脸上的眼泪,刘辰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做的事,固执地摇头:“我没有欺负他,是他自己...他自己画的东西不对!”
他死活不肯认错,吴清荷也懒得逼迫他,转身骑上马:“不管他画的是什么,你欺负了他就是事实,这样的事我不希望看见第二次,至于你想让刘将军来训我,我相信她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最好毫不隐瞒的把整件事告诉她,看看被训的会是谁。”
话毕,吴清荷立即勒住缰绳,月亮迅速地飞奔起来,载着她离开马场。
——
夜里的院落颇为安静,吴府的下人一向休息得早,张姨算着时辰,想要劝吴清荷早些更衣歇息,便在外头轻叩两下门。
“女君,还在忙吗,时候不早了,明日您若还打算去学堂,最好早些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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