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一点都不珍惜这份幸运,而吴清荷原以为,柏乘这一回没有选错的,没有再选一个会让他的期待都落空的人。
酸涩和怒意交织在一起,她带着冷意扬了扬唇,随即颔首:“你此前做得很好,之后继续跟踪,一旦下次遇上他们相见...”
先别让柏乘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接受太伤心的事了。
柏乘已经不需要她在为他多做些什么事,不如她暗地里做一回恶人,纵使是别人的闲事,也再多管这一回。
“下次再遇上,立即拿下,我要亲自审问,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原因,可以让人在拥有柏乘的真心时,还脚踏两条船。”
——
胡族派来议和的人,分为两拨入京,一拨为使臣,另一拨为胡人贵族。
使臣在先,赶在过年前入京,她们得知本朝声望极高的柏乘同意第一个与她们做起生意,自是十分开心,胡族如今急着用钱来助族人们过好这个冬天,她们邀请柏乘在京城驿馆相见,圣上得知后,命吴清荷代表朝廷在侧旁听,全程参与。
让吴清荷参与其中,是对胡族的一种敲打,是圣上在提醒胡人,虽给你们一个甜头,可若是你来日得意忘形,眼前这个将你们击败的人,便会再度出马,镇压你们的一切妄想。
这两日未再下雪,京城内的道路逐渐通畅起来,驿馆外甚至出了太阳,吴清荷提前了两柱香的时间到达这里,没一会,便看见远处驶来辆马车,几声马鸣后,马车稳稳地停在驿馆门口。
车帘被缓缓拉开,吴清荷注视着柏乘下了马车,他今日...很漂亮,暗纹做底子的衣袍,侧头时发尾的缀饰摇晃,庄重而美丽,从前和他遇到重要的节日,陪他出去玩时,他都是这样漂漂亮亮的出现,含笑一路小跑地来找她。
多看几眼,吴清荷便移开视线,转头朝驿馆看,不知不觉间柏乘便已来到她身侧,默不作声地看看她,装作不经意提一句。
“昨日,我和你约定签契约的日子,是你的副将把契约带给我。”
吴清荷心中装着事,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昨日到底干什么去了,因此面上却不显,很平常地点了点头。
“对,我昨日有公务在身,没时间再去酒楼找你,不过我已经按照你之前的要求,同户部一起把契约改过,那纸上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柏乘安静地垂头听她说话,缓缓眨了两下眼,将淡淡的失落藏好,而后就没再多问些什么。
驿馆的大门打开,几位五官深邃的胡人出现在眼前,几人看向柏乘时,面上都挂着客气的笑容,看见他身后的吴清荷,脸上的表情僵了两下,而后意识到这是公务,才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位,请上二楼,我们已备好茶水。”
其中一人以奇怪的腔调开口说话,做出一个欢迎的动作,迎了二人上楼,楼上有数间屋子,使臣们都暂住在这里,屋里一股胡族香料的味道,这味道很浓烈,让吴清荷感觉自己回到了边塞。
“幸会,幸会,柏公子,还有...吴将军,柏公子,你是一个聪明人,你选择了做我们的友人,我们听闻,你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商人,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胡人的语调总是奇奇怪怪,吴清荷看着柏乘面上挂起疏离又客气的笑容,像花隔着纱,并不能让人琢磨透。
“但愿如此,坐下来直接谈细节即可。”柏乘礼貌地回应了胡人。
几个人围桌坐下,这是吴清荷第一次在侧看柏乘如何与人谈生意,关于这其中的细节,行当的术语,她并不能听懂,只是觉得柏乘应对得都很流利,只不过,他可能并不习惯和胡族交谈,说话间会时不时瞥她两眼。
“我这有生意最好的香料铺子分布在各州,马场亦是如此,我同意购买你们的香料与马匹,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要最好的货源,并且会专门派人定时验货,若有违背,我就立即终止这场交易,并扣下所有银两,让你们半文钱都取不到。”
胡人见识到他与外表不符的老练,自是也知他不能轻易对付,含笑点点头:“自是该如此,不过,我们想要更多的利润,您看...”
“三七分,我可以分给你们三成利润。”
这似乎有些少,胡人互相对视一眼,一齐起身,同柏乘打了个招呼:“稍等片刻,我们去隔壁的房间,内部商议一番,回来再与你继续谈。”
“请便。”柏乘点点头,待她们离去,就不自觉地将头转向吴清荷。
吴清荷手肘撑着桌子,正望着胡人们远去的背影,察觉到他的视线,就侧眸看了看柏乘。
他今天的脸色还算不错,如今关系尴尬,单独相处时,也不知该聊什么才可缓解诡异的气氛,吴清荷想了会,问他句:“你这两日都按时按量喝药了么。”
很平常的关心,但柏乘觉得自己有些受用,好似有水滴落在干涸的泥土上,因此也没有在说出什么呛人的话来。
“我都喝了,每顿都没有落下。”他轻声回答,多添一句话告诉她。
“...那就好。”
二人之间平和地寒暄几句,对于如今的吴清荷来说,这很难得。
窗户被风吹开一个缝隙,吴清荷察觉到柏乘轻轻地颤了下肩膀,便起身将窗户牢牢合上,抵着窗户站了会,生意上的事,够无聊的,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坐不住了,站一会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你有些厉害,生意上的事那么琐碎,我看了一会,只觉得很无聊。”
她像个普通的友人和他提一句,柏乘眸子微动,沉默了片刻。
“我也不喜欢一直这样,但我没得选。”
没有更快乐的事情可以让他去做的了,快乐这个词,早在她不要他的时候,就和他再没关系。
多余的话没能说出口,而吴清荷也没能理解透,她跳开了这个话题,回想起昨日所见,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认真地问他:“你...很喜欢那个李医师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一辈子都不打算聊这件事,听柏乘谈他对别人的感情,这对吴清荷来说颇为艰辛。
但是昨日的所见所闻,让她现在不得不多问两句。
柏乘愣怔片刻,默默垂头,他想说点什么,可若是真的说了,连最后一点维持尊严的东西都要消失不见,故而他只是语气稍冷地回答:“我不想和你提这个。”
他不想把自己的难堪时隔多年拿出来讲,这是她留下的伤疤,柏乘心里还是恨的。
“...我知道了,那你们的婚期呢,有定下在什么时候么。”他不说,也不知道感情大约有多深,吴清荷勉强压下心里的难受,神色平静。
婚期...什么婚期,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成婚的时候了。
柏乘没有说话,心里又被她勾出不少怨恨来,冷冷地侧过头不理她,吴清荷有些纳闷,正想再多问两句,楼梯上传来阵脚步声,阿羽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朝吴清荷点了点头。
“你们...你们难道...”吴清荷看一眼柏乘,随后开窗看了下,发觉楼下多出一辆马车,阿悦正骑在马上。
吴清荷立即关上窗户,神色凝重地转身,丢下一句:“你跟她们先聊,我先出去解决些事。”
说罢她便匆匆下楼,柏乘看她一眼,下意识站起来,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她一去又不复返,但胡人们此刻又都出来了,他也只好再度坐下,抬头看向胡人们。
“咦,只有你一个了,将军人呢。”胡人坐下后环顾四周,没看见吴清荷。
“她去楼下解决些事情,但她待会就回来。”柏乘感觉,最后的话像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
没有吴清荷在,胡人们松口气,互相对视着笑了下:“大杀星不在,可以放轻松了。”
柏乘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疑惑地抬眸:“你们在说什么?”
“哈,抱歉,这是我们给她起的绰号,打仗的时候,只要见到她领军,我们的人就知道,接下来只怕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把我们最厉害的大将都杀掉了,她手上沾满我们族人的血,对你们而言,她是战神,对我们,她是杀星,遇见即是灾祸。”
不知道算好,还是坏的评价,柏乘不喜欢听别人把吴清荷讲成坏人。
但面前的胡人对吴清荷大概是既恨又敬佩的,又多讲了两句:“她最开始不是主将,但从来都是冲锋在前,我们的士兵都说,她透着股速战速决的狠劲,所以拼命的时候格外可怕,有时明明伤到她了,可她竟岿然不动,下一刀就解决伤她的人,我们有时候都猜,她是不是活人。”
听见她也受了伤,柏乘眼中浮现出深深的难过,他低头不让胡人看出自己的情绪,心里忽然想,自己要是刚刚语气好一些,跟她再多好好讲几句话就好了。
她现在出去了,她...会回来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柏乘总有种很浓烈的不安。
“将军,我和阿悦今日一齐跟着,发觉那男子又来,这回他们再接吻的时候,我们便直接上前拿下,一路火急火燎地驾车来见您了,这算私事,不好带他们进兵部大牢,将军,该把他们关在哪里审问。”
“...送到我家吧。”
这也不是犯人,不能以审问犯人的形式来审。
楼下停着阿悦驾驶着的马车,吴清荷一拉开帘子,便看见车内坐着二人,李医师和那名男子,二人都被结结实实地绑着,嘴里塞着厚厚的手帕,阿羽和阿悦在这件事上都有分寸,直接擒拿,未让二人受一点伤。
“唔...唔唔...”
李医师看到她,原有的惊恐瞬间消散,在惊讶之后,迅速瞪大眼睛,像有什么话要告诉她。
“你跟柏乘有婚约了吧,为何还要和别人亲在一起?”
吴清荷面色阴沉,俯身看向李医师。
“唔...唔唔...”
李医师拼命摇头,摇得如同一个拨浪鼓,吴清荷心中涌起丝异样的感觉,刚准备将她嘴里的帕子拿出,背后突然传来柏乘的声音。
“吴清荷,我和胡人已经谈妥了,你在哪里。”
这么快。
吴清荷慌忙把车帘一放,转头的功夫就看见柏乘迎面过来,他应该是跑下楼的,呼吸还有些不稳,看见吴清荷挡在马车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事情解决完了?”
他看眼马车,又看看吴清荷。
“...还没有,我打算回去解决,既然你们已把事情谈妥,那我便先离开了。”
她说话间迅速地转过身,打算立即上马车,可方才还安静的车厢在听见柏乘的声音时突然发出闷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车厢壁,一下比一下猛,这让所有人一怔,吴清荷心里瞬时一咯噔。
“砰!砰!”
柏乘皱了下眉,抬头看一眼吴清荷,吴清荷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出来,稍微心虚了下。
“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他开口问道。
“要关押的犯人。”
“砰砰砰!”
吴清荷刚撒谎完,车厢壁的撞击反而更频繁了,这让她有些懊恼,在柏乘眼里,她此刻就像是做了坏事却没遮掩住,因此气急败坏的小猫,跟胡人说的“大杀星”完全不相同,他安静看了会,抬手去掀车帘。
“别掀,这个事情你不该管。”
吴清荷立即拦住他的手,柏乘眸色渐深,动作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连你跑上门要我做生意都管了,还有什么是我管不得的。”
“但是...你很可能承受不住。”她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认真,柏乘定定地注视着她,摇了下头。
“已经没有什么,还会让我承受不住的了。”
他眼里有一瞬闪过如雾气般的哀伤,这种情绪莫名让吴清荷愣住,她一个不留神,只听“哗啦”一下,车帘就真的被他掀开一角。
完蛋,真露馅了。
她烦躁地叹口气,转眸就对上了柏乘十分严肃的神情:“你为什么把李医师绑在车里。”
“...因为她亲了别的男人,我...偶然看见了,就带来问问话,没伤她半点。”
吴清荷抱臂站在一边,最后还记得为自己辩驳一句。
“所以你就背着我绑了人。”
柏乘也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直接上去拔了医师和那男子嘴里的帕子,那两人咳嗽了好一阵。
“公子,公子...”
“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你稍安勿躁,我待会命人把你送回去。”
柏乘简单地和李医师交代两句,吴清荷听着他的语气,觉得他就是生气了,因此默不作声。
果然,下一刻他就开始质问吴清荷了。
“你是怎么偶然看见她私事的,吴清荷,你是不是派人跟踪医师了。”
“对,我干的。”
她认得很快,柏乘一下子愣住,有一种,仍旧被她在意着的温暖从心底渐渐生出来。
吴清荷低下头,认错认的比较爽快,忽而又觉得很不满:“你现在不该关注这些,而该关注一下,你的未婚妻背叛你这件事。”
她有种错觉,柏乘一点都没有惊讶。
“不用提醒,我之后自然会去处理,但是...你为什么还背地里会来管我的未婚妻有没有背叛我。”
柏乘觉得自己好不争气,但凡她做了点什么,他心里早已死去的期待就会又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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