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吴清荷已经吩咐了下去,两人心中纵有一堆想法,也立即行礼:“谨遵将军命令。”
晌午。
水云间的客人如泉水般涌进门,冬日大雪纷飞,酒楼的生意依旧红火,它在京城最繁华的一角里,站在这里就能体会到“纸醉金迷”四个字。
带有官徽的马车踏雪而来,稳稳停在门前,吴清荷下了车,临了要上台阶时却略带迟疑。
“将军,您直接进去即可,水云间的老板肯定还在楼内,我悄悄给店小二塞了碎银子打听完,就火速奔回来找您的,来回不到半个时辰,他肯定还没走。”
阿悦以为吴清荷是不相信她打探来的东西,信誓旦旦地拍一拍胸膛。
这丫头豪放直爽,没有她姐姐阿羽那样的敏锐聪慧,不过,但凡是吴清荷给她的差事,她向来是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自然信你的消息...走,我们一道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进酒楼之中,水云间的客人非富即贵,因此店小二对谁都格外客气,她迎面遇上吴清荷,立即热情地问道:“客人要用饭么,楼上有雅间,还请随小的来。”
“不是用饭,我有要事,需得见你们的老板。”吴清荷抬手示意小二不用领她去雅间。
“...见我们老板?这位客人,我们老板不见陌生人的,您若是认识他,还请您把姓名告知给小的,我好替您报上去。”
“吴清荷。”
她刚念完这三个字,店小二脸上的笑容“唰”地收回去,比翻书还要迅速,紧接着这店小二头便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原来是吴将军,不过,您已经被我们酒楼添在簿册上,列为不允接待的客人,老板也不会见您的。”
不允接待,就是禁止她进来。
阿悦是反应最大的,她对这句话极为震惊,将军是保家卫国的战神,受所有人敬仰,怎么竟然有地方不欢迎她。
“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把最尊贵的客人列到了不允许接待那一列去...”她径直一步上前,撸起袖子打算说道一番,吴清荷迅速抬手拦住,沉默着瞥她一眼,阿悦这才噤声,不服气地退下去。
对于这件事,吴清荷其实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只淡淡地提一句:“我记得我刚归京的时候来过一次,那会还没这条规定。”
“就是您来的那一次,将军您一出门,老板就把您记上去了,之后都没再将您的名字从簿册上划去,您也就一直是我们酒楼不欢迎的客人。”
店小二给她解释几句,才下了逐客令:“总之,您请出去吧。”
年少时的自己应该不会想到,未来的她要见柏乘一面都是非常难的事,不是有人阻碍,是他不想见。
若是没有公务在身,吴清荷也就该随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开,不多碍眼,可一想到陈韵苦苦哀求她,说是饭碗都要丢了的样子,她没有选择走。
“不论如何,劳烦你上去通报一次,我今日必须见他,不为私事,为一点公务,谈完就走,不会多留。”
店小二不听,依旧摇头:“恕难从命,你们几个过来,请吴将军出去。”她顺带唤来了酒楼看门的侍从,一时间数人凶神恶煞地朝她逼近。
这些人必然不是她的对手,要是硬闯,谁都拦不住她,真可惜,她已经过了肆意妄为的年纪。
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吴清荷皱了皱眉,开始盘算今日还能在哪里遇见柏乘而不受阻止,正打算先转身离开,只是旁边陡然传来“砰!”地一声,叫周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吴清荷心中一跳,转头看见阿悦直接将迎上来的侍从过肩摔翻了出去。
“无礼的东西,想对我们将军做什么!”
她大喝一声,接着朝吴清荷使劲眨一下眼,像是想出了什么妙计:“将军,她们不肯让你见老板,咱们就弄出点动静,让她们老板不得不见咱们嘛。”
真让人呼吸一滞。
“快停手,不是胡闹的时候!”
吴清荷快步上前,可惜一旦有人开始打架,这就是完全止不住了,周围的侍从争相扑上去,阿悦要打她们,她们就拥上去放倒阿悦,吴清荷脸色阴沉到能滴水,边制止打架,边保护自己的副将。
“有人闹事!有人闹事!快再喊人来!”
“倒了倒了,全被她按倒了!”
“哗啦啦!”
“砰!”
...
吴清荷如同一阵旋风略过,动作敏捷而迅速,只要她出手,就是压倒性的胜利,上前的侍从未被伤到要害,却都一一趴在地上,眨眼间她又摁住阿悦,扼杀了一场即将愈演愈烈的“战斗”。
“够了。”
楼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隐隐带着少见的怒意,吴清荷听见的时候心里暗骂了句,敲了下阿悦的脑袋,旋即回过头去,看见所有人让出一条道来,柏乘站在台阶上望着她,他被气得不轻,胸膛微微起伏着,眸色甚冷,还氤氲着水气。
吴清荷看他一眼,又环顾周身,发现已经是一片狼籍,默默地扶一下额。
“这些都是你干的么。”
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但吴清荷知道,柏乘是在问她,她垂眸看一眼自己的副将,给她一记眼刀,但抬头时还是向他说道:“对,是我干的。”
任性,肆意妄为,胡作非为,她有什么好的,她真的是坏透了。
柏乘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紧抿着唇,末了不容拒绝地命令她。
“给我上楼,你有的赔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釉瓷瓶三对, 掀翻的宴席五桌,打伤的侍从赔上三倍的月银,共十六人...”
明明是白日, 但屋里的光线昏暗, 桌上堆满了账本, 桌边的盆栽大都枯死, 这间房吴清荷上一回来时就进过,她待在这里便觉得压抑。
房里还有卧榻,一件裘氅被随意地丢在上面,它的主人似是遇见了什么事, 匆匆忙丢下它就奔出去。
管家不停地拨着算盘上的珠子边用笔记录在账本上,柏乘坐在桌前,安静地望着对面的吴清荷,他还有些生气, 神情看着不悦,可眼眸微动,不着痕迹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了遍,吴清荷还和小时候一样,每逢自己觉得尴尬, 或是心虚的时候,她就像猫一样移开视线,谁也不看。
噼啪作响的算珠一停, 管家侧身道:“公子,一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若还要算上咱们今日生意的影响, 那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
要赔的钱终于算清了,吴清荷盘算着赶紧让阿悦回去取, 同时心绪复杂地抬眼看,管家将算好的账本递给他过目,他并不垂眸看,抬手示意她离开,旋即将账本合上,目光只落在吴清荷身上。
“嘎吱——”一阵响后,管家走时连带将门合上,没有了算珠的噼啪作响,吴清荷可以听见面前人轻浅的呼吸声,他已经恢复平静,缓缓开口。
“你今天带着副将来砸我的场子。”
“...对,但我不是有意坏你的事,我要进来,但是门口的店小二说,我早就被你列在不允接待的客人那一行里,那店小二还唤侍从赶人...一来二去,就这么动手了。”
她大概地陈述了事实,在她说话的间隙,柏乘疲惫地垂头咳嗽几声,听到吴清荷已知晓自己把她划在禁止入酒楼的名单里,他动作一顿,静悄悄地抬眼瞥了下她。
那是他时隔三年再一次见到她时做的事,当时太伤心,几笔就写下去了,没想到今天她会来...
“不论如何,我给你带来损失了,你把账本给我吧,我让手底下的副将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后就去钱庄取钱给你。”
这事确实是她理亏,吴清荷也不多啰嗦,径直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拿账本,柏乘立即按住手边的那本账,声音很轻:“急什么,我还没有问完话。”
吴清荷只好再度坐下:“你问吧。”
柏乘眨了眨眼,手指下意识地捏紧账本的一角,心中生出点会让他自己觉得可耻的期待。
“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门口的人下了逐客令,你都没走。”
“我来这是为了找你。”吴清荷刚一说完,又觉得这样的话语可能令他误解,就又添一句:“因为有桩公务,要与你商量。”
是为了公务...
柏乘莫名地觉得烦,蹙眉看向她,语气疲倦:“你又有什么公务要来找我。”
虽然在这闯了祸,钱还没赔,但既然他已经提到了这里,吴清荷索性也就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是为了与胡人做生意的事,我再来交涉一番。”
柏乘怔了下,这是他拒绝过数次的事情,户部在他跟前喋喋不休几日,他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决定,柏乘不喜欢做这种一看就亏的生意,纵使朝廷愿作担保,他也不会接受的,别人的担保最靠不住,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但是,是谁让吴清荷来的,她为什么要掺合这件事。
柏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你凭什么以为,你来和我谈,我就会同意。”
“我当然没觉得你肯定会同意。”
吴清荷扬了下唇角:“只是户部已经求到我这了,而我确实协助管理此事,职责所在,必须要来一趟,你放心,我只谈这一次,若谈不妥,我就不会再出现碍你的眼,连同户部的人,都不会再上门找你。”
吴清荷语气颇为认真,她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话做事,柏乘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下,眸中有转瞬即逝的难过,幽幽盯着她看半天,忽然没来由地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好,既是将军不辞辛苦地来我这谈生意,那我便耐着性子和你聊一聊。”
“钱权这些东西,我不甚在意,便暂且不谈,我身体不好,每日能做的事都有限,若真多接一桩生意,就需多耗费些心神,这样的损失,朝廷是否要弥补?”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身体,吴清荷打量一眼他苍白的面颊,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情绪都藏好,颔首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直说即可。”
“我要朝廷专门派吴将军到我这里来打下手,每日不停地帮我递账本,除此之外什么事都再不许干,直到这桩生意结束为止,我若肯和胡人做十年的生意,吴将军就乖乖在我的手底下递十年的账本。”
吴清荷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屋里的氛围顿时凝固,这里一下子比屋外的大雪纷飞还要冷。
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吴清荷扫过他的面孔,看他氤氲着水雾的眸子里透露出一种得逞的痛快,她觉得柏乘是在借着这谈话来报复一下她当初做的事情。
“这就是我提出的条件,若是朝廷肯这么做,我立即就签那契约,若是不肯,那我也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我明白了。”吴清荷推开椅子站起来,迎上柏乘的视线后,又接着继续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在告诉我,这生意压根没得谈,我知道你恨我,这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也没必要拿公务来羞辱我。”
“这就算是羞辱...吴将军,你让我提要求的,我只是照你的吩咐说话而已。”
柏乘低下头,轻声反驳她,吴清荷扫了一圈,把他桌边的账本拿上,转身留一句:“要赔的钱,我会让我的副将下午交到这里来,生意就谈到这,你好好养身体吧,我再不打扰你了。”
“你不是很想谈这桩生意么...把所有人都打倒了来和我谈这件事。”
她将要走到门口,柏乘忽而低声说了句。
“现在不是很想了,本来也只是履行公务来一趟。”
吴清荷说话间推门而出,楼底下的残局已被收拾干净,闹剧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吴清荷抵着墙站了会,随后转身下楼,迎面就碰上照顾柏乘的下人端药上楼,那药还冒着热气,擦身而过时,还能闻见它酸涩的味道。
“记得监督你家公子把药喝完。”
她低头提醒一句,随即继续朝楼下走,越往下便是越热闹的,她还没走几步,楼上突然传来“啪啦!”一阵清脆的响声,吴清荷的脑海里瞬间出现刚刚那只瓷白的药碗。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朦胧而焦急的呼唤声让吴清荷心漏跳了半拍,她一下子将刚才的不愉快忘记,猛地朝上望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往楼上跑。
房门被下人开着,未来及关上,吴清荷一入房间,映入眼帘的便是落在地上的药碗,下人正在桌边,神情惊恐地轻摇着伏在桌上昏迷不醒的柏乘。
他毫无知觉地闭着眼,吴清荷不自觉地攥紧手,几步冲上去,小心地围腰抱住他,一下子将他抱起来,他轻飘飘的,吴清荷抱起来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太瘦了,怎么也没比从前重多少,为什么养不好...
还好房里有张卧榻,吴清荷将他抱到榻上,又把落在旁边的裘氅盖在他的身上,屋里的香炉因着柏乘身体的缘故,这些年只放药草在其中,下人赶忙把炉里的熏药点上,不一会,浓浓的药香便伴随缭绕的雾气弥漫开来。
吴清荷一直坐在榻边,下人端来点热水,她便立即拿过碗,扶着柏乘起来,小心翼翼喂他喝一些,她一直在心中反复回想刚才的谈话,想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惹得他身体不舒服。
“我们公子入冬后就反反复复的病,前段时间下雪,他硬要去庙里管祈福的事,回来之后咳嗽了几晚,前些日子,那些个户部的又说要谈什么生意,日日来见他,我们公子累得很,你今日还来闹事了,把我们公子气得脸色铁青,你们这些人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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