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打过招呼了,您的马车直接进去就好,将军就在帐中,您稍等片刻,等到帐里的老将谈完事,您就可以见将军了。”
阿悦在马车外小声和他说道,说话时,她也忍不住朝后头看看。
后头跟着好大一辆木质推车,上面围着栅栏,里边有好几只矮矮的小马驹吭哧出声。
这些马虽然小,但是观一眼即可知,皆是最珍贵的汗血宝马,最难得的是,里头有一匹通身银白,全身没有杂毛,看起来安静乖巧。
这样的银白汗血宝马,万里挑一,一年未必能寻来一匹。
吴清荷在议事,柏乘的马车便只停在军帐后头,下了马车后,吴清荷的几位副将便都来帮忙牵马,银白色的那匹,柏乘犹豫了会,便自己牵起来,谁知这小马有些倔,柏乘一牵它,它就迈开蹄子跑。
“哎...这调皮的小东西。”
副将轻声喊话,生怕惊扰了军帐内的吴清荷,柏乘赶忙朝她们摇头,小声回答:“不碍事,我把它牵回来。”
小马铆足劲往前跑,柏乘步子踉跄地牵住,这小马一回身就把他撞倒在地,不疼,惹人发笑,柏乘脸上沾了泥,却也觉得开心,擦擦脸站起身,准备将小马拉回去时,听见帐内的老将感慨一声。
“我们是看着将军长大的,也是看着阿辰长大的,您也该知道,那孩子是不会接受议亲的,他很喜欢您,他是老将军的孩子,会骑马会射箭的,跟您实在是太合得来了。”
“是啊,真是般配,再者,您和刘公子都长大了,也到了该成婚的时候了,不瞒您说,我们兵部的所有老家伙都一致认为,他嫁给您最合适。”
“不错,咱们这些老人,就都指望着您可以和刘公子成婚,好叫我们早日喝上喜酒呐。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吁——”
突兀的马鸣如利刃划破军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帐内的老将们被惊得肩膀一抖。
“外头的人呢,这里坐着的可是将军,怎么能让马在这随意溜达!”
有人起身, 皱眉看向帐外, 这一声马鸣让吴清荷既不用冒犯老前辈, 又转移了话题, 她反而觉得轻松,因此并不生气,抬手示意站起来的人稍安勿躁,随后转头看向帐外。
片刻后, 帐外一阵响动,紧接着阿羽便进帐朝诸位老将行礼,最后面向吴清荷:“回禀将军,不是底下的人看管不周, 而是有客人来访,给您送了点礼物。”
说话间,帐外的又传来马蹄落地时“哒哒哒”的声音,听着声音应是有不止一匹马,吴清荷怔了下, 立即站起身朝外走去。
“哎,将军...”
刚才的谈话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有的老将开始着急, 面面相觑后只得跟着吴清荷一道出去。
帐外的光线足,吴清荷一走出去, 便看见好几匹漂亮的小马驹边吃草边悠闲地溜达, 这些小马驹都是汗血宝马,它们四肢干净, 小小年纪便有流畅的肌肉线条,她扫一眼便被其中一匹通身银白的小马驹吸引,阳光下,银白的小马身上泛着珍珠才会有的光泽。
长得很像当初的月亮,但是和月亮却又不太一样,月亮很聪明,这匹小马看起来更调皮些,到处撞别的小马驹,跑到吴清荷身边时又有种莫名的乖巧,没敢撞她,只是蹭过去。
“竟有这么多汗血宝马,这种马在外头可是千金难求,尤其是银白的那一匹,我这一辈子只见过两匹这样的马,还都是在将军这。”
“什么客人,出手竟然这般阔绰...”
跟出来的老将议论纷纷,吴清荷注意力全被小马驹们吸引,她像年少时挑马驹一般,眸中带着亮光扬起嘴角,但她并不着急去做选择,而是环顾四周,随后转头看向阿羽,示意她过来。
“将军,有何事吩咐?”
老将们站得离吴清荷稍远一些,但阿羽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是柏乘送来的吧,他没有来吗?”
吴清荷最近只和他讨论过关于马的事情,更何况这些马价高且难寻,她一猜便能猜到,这份礼物是柏乘送的。
阿羽面上闪过丝迟疑,沉默一瞬后与她实话实说:“柏公子半刻前带着马驹亲自入营,不过刚刚那匹银色的小马驹调皮乱跑,公子亲自去寻,之后再与我们说话时,便脸色不太好,说身体不大舒服,坐上马车回府了。”
来过,但是此刻又回去了,吴清荷听到阿羽说他脸色不好,不太舒服,心中一沉,阿羽观得她的表情,回忆半晌小声解释:“好像是那匹小马驹把公子撞倒了,他后来衣袍上沾着泥,可能摔得不轻,才会突然身体不适。”
被撞倒了?
“这种小马劲大又活泼,他要牵住难免会受伤...”吴清荷自言自语一句,片刻后转眸问阿羽:“我今日的公务应该都处理完毕了吧。”
“是。”
得到肯定的回应,吴清荷迅速转身,朝各位老将作揖:“抱歉,诸位前辈,府内有些事要处理,今日我便先回去了,之后改日再聚。”
大家正盯着小马驹们看,吴清荷突然急着要走,才把她们的思绪都拉回来,老将们猛然想起没谈好的事,赶忙挽留她。
“将军,方才咱们的事还没谈好呢,阿辰与你的事...”
“我知道,我会帮他议亲,给他选个好妻主,其余的就暂时不用谈了,前辈们今日好奇怪,怎么这般着急我的婚事,该不会是有人在背后催吧?”
又提到这件事,吴清荷心中已经起了不耐,带着得体的笑容回头看老将们,直接把话点明,她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老将们皆是一噎,尴尬地互相对望,末了朝她行礼:“恭送将军。”
到底都是兵部的老人,不能不给台阶下,吴清荷扫她们一眼,又再度恢复平日里的模样,依照礼数作揖:“告辞。”
冬日的风吹得军帐外老将们的鼻子通红,等吴清荷的身影消失不见,她们才纷纷叹气,缓缓站直,有的还拿出帕子,擦一擦自己的额头,像是想擦汗。
“这桩婚事...只怕阿辰那孩子要失望了,将军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大伙苦着脸聚在一块朝前走,不时传出叹气声。
“现在怎么好,阿辰他可是亲自跑到我帐中,再三请求我出面与将军讲这件事的,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他再找上门来时,我都不知该怎么和他回答。”
“哎?”另一人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我这也是一样的情况,阿辰三番五次地来,找我劝说将军,我原是觉得这事急不得,但他总催,我也不好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和将军提一嘴。”
“依我看,婚事本就急不得,阿辰催着我们一齐来劝,反而惹将军生厌,也真是奇怪,他这么着急做什么,回京还没有半年,守孝都还未结束,就急着想嫁给将军。”
“是啊,真奇怪...”
——
归府的路上,吴清荷一直在想柏乘的事,想他送来的小马驹,想他被小马撞倒后,身体要不要紧,现在是否仍旧不舒服,这样的思绪交织在一起,叫她心里生出种急切来,于是马车刚停在院子里,她不等下人迎接,便自己翻身下车,朝书房的方向去。
“柏公子呢,他身体现在可还好,有去请医师来吗?”
身侧有贴心的下人上来接过她的外袍,吴清荷借机询问,这问题却叫听得下人一愣,随后摇头:“公子回来未曾提到自己身体不适,却也未在书房看账本,改道往庖屋去了,现下应该还在那。”
他去做饭的地方干什么...
吴府的庖屋在小院落内,隔着老远,她便看见柏乘安静地坐在庖屋的门前,他出行时才会穿的裘氅还未脱下,上面还站着星星点点的泥巴,大约就是摔倒时留下的,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不起波澜,只盯着面前正咕嘟冒热气的药壶。
“你是在等自己的药?”
吴清荷乐于见到他积极喝药的样子,说话时扬起嘴角,柏乘迟钝片刻后才缓缓抬头,盯着她看了会,倏尔一笑,也没提到自己是在做什么,只轻声问她:“你喜欢那些小马么。”
“喜欢。”她蹲下身,握住柏乘垂落在膝上的手,认真地朝他点头:“特别喜欢,谢谢你,尤其是银白的那一匹,我打算收下它,叫它...星星,你觉得如何?”
阳光下,柏乘纤长的睫毛投落一道浅浅的阴影,他看她神情开心,便笑而不语,俯身抱她一下:“只要你喜欢就行...清荷,你和兵部的人,关系都很好吗?”
“嗯,很好,不论是年老还是年轻,都是与我出生入死一同熬过来的,因为共苦过,所以彼此都聊得来。”
吴清荷顿了下,看向他道:“你突然问这个,是对兵部的事感兴趣吗?”
“今天进军营了,看到很多你身边的副将,所以好奇问一句。”柏乘垂下头,盯着那个药壶半天,片刻后忽然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你每天都会去军营见她们吗?”
“这个自然,大家同在兵部,总要在一起办公务的。”
每日都要相见,是不是天天都和她说那样的话,她会有动摇的时候吗,会经不住劝点头吗?
关于这个...柏乘不能保证,他从前是坚信吴清荷会娶他的,但是最后她动摇了,丢下病得奄奄一息的他离开。
所以她不像他,他是一意孤行地爱吴清荷,但吴清荷却会做取舍。
但他不会再让她有动摇的时候了。
她上一回丢掉他时,柏太傅亲自去兵部寻人,也没有将她寻回来,想来那个时候,这些人就是不支持她和柏乘在一起的,她们有私心,想让吴清荷娶刘老将军的儿子。
对吴清荷而言,是值得尊敬的战友,可对柏乘而言,她们很讨厌,他只有一个吴清荷,他讨厌所有想把吴清荷从他身边抢走的人。
可这些人他不能杀掉,也没办法在吴清荷面前对她们恶语相向,但是总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吴清荷少和她们见面。
柏乘目光变得幽深,歪头盯着她看了会,半晌俯身亲吻她的唇角,吴清荷心里正对他的问题感到疑惑,一个吻骤然落下,让她有些没缓过神。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些问题?”
吴清荷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看了会,柏乘便把自己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收起来,侧脸温柔地亲一亲她的手心,像温顺乖巧的小动物。
“没什么,就是觉得她们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和你相处的时间长,我有点吃醋了,酸酸的。”
说话间,那药壶里的药便沸腾了,咕嘟咕嘟间褐色的液体几乎要从壶中扑出来,吴清荷赶忙拿来帕子握着药壶的柄,将药壶拎下来。
苦涩的气息扑鼻而来,吴清荷不喜欢闻这些,皱了皱眉,柏乘颇为乖巧地自己拿过药盏,将药壶里的药悉数倒出来,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勺子盛起药,轻吹一口气,抿入唇中。
“如果能一直这样乖乖喝药就好了,等你身体再好些,我开春便带你去骑马,就骑你送我的小马驹,我驯马很有一套。”
吴清荷看他喝药时微微蹙眉,便开口和他聊天,柏乘听见她说话,将药喝下时眸中浮现出点笑意。
“我当然会乖乖喝药了,为了你,我什么都喝得下去。”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子时, 屋外的寒风将门窗吹出轻响,吴清荷隐隐约约听见风声呜咽中混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她对这种声音颇为敏感, 因而很快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睁开双眼转头看向身侧。
黑黢黢一片中, 躺在身侧的人消失不见, 只留一点余温,墙角却多一道瘦削的身影,肩膀随着咳嗽颤抖,他的声音中含着无法忍耐的痛, 低沉而压抑。
“...是肺疾又发作了吗?”
意识到她已经醒了,柏乘紧抿住唇,深呼吸一口,将胸腔中的痛按下去, 颇为艰难地在黑暗中转过头,朝她的方向望去。
“唔...好像是的...”
说话间,柏乘轻颤了下睫毛,把眼底的罪恶感与内疚收起来。
吴清荷坐起身,迅速地抬手点燃床侧的烛灯, 烛火摇曳,她借着这微弱的光亮,看见柏乘正皱着眉, 脸颊过分苍白,眼底蓄着因痛而生的水汽, 靠在那似乎摇摇欲坠。
“...我去帮你把炉子里的熏药燃上。”
她心中一紧, 还没起身,便看见柏乘突然顿了下, 紧接着慌忙抬手捂住唇,殷红的液体透过他手指间的缝隙滴落,落在被褥上,夹杂着抹异样的暗色,一眼便触目惊心。
血腥味弥漫开来,柏乘缓缓呼吸几口气,以一种温柔却晦暗复杂,甚至裹挟着愧疚的眼神抬头看看她,闭上眼颓然倒下。
“这情况我可从来没见过,公子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夜里就犯肺疾了...将军,你这些时日有监督公子喝药么。”
明明应该过几日再上门给柏乘诊脉,但今日吴府的马车突然上门来接她,这让李医师颇为意外,匆忙地下了车,便提着药箱子往院里走,吴清荷亲自来迎她,面色沉重地听着她的问话,颔首道:“我监督他喝药了,他每回都是将整碗药喝掉,一点也不剩。”
“那就奇怪了,按理来说不应该,他的身体已然有所好转,更多资源加入叩叩群: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我前不久刚给他换了新药方,难不成,公子是不适应新药么。”
房间里雾气缭绕,香炉中已经熏上了药,吴清荷回到床榻边,看向闭眼小憩的柏乘,动作轻柔地将他的手牵出来,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好让医师能够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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