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还有人,快开门...”柏乘摸索着来到门边,强忍着心中的害怕与慌张捶门,但似乎是因为门太过厚实的原因,他发出的这点轻微声响,门外根本就无人听见,没人在意。
背后越来越冷,柏乘轻颤着肩缓缓站起,往里走了几步,黑暗中,他一不留神便被一个木盆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连带着木盆中的东西也被摔成碎片,他像盲人一般伸手摸了摸,发觉这些碎片是凉的,会融化的。
“是冰...不是水...我被骗了,这里不是水窖,是冰窖,这里是用来储冰的。”
周遭越来越冷,柏乘难受地抿起嘴角,泪顺着眼尾滑落。
“我该不会是夏日里第一个被冻死的人吧。”
方才大火带来的炙热与现在的寒冷相交替,巨大的反差让柏乘瑟缩了会,趴在地上不断咳嗽,越来越冷,这里越来越冷...他希望赶紧有人打开冰窖的门,来这里取一些冰用,顺带把他放出去。
但门外许久没有动静,柏乘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只能躺在地上轻声哽咽。
“清荷,我害怕...”
——
刘将军要回京,京城门口守卫的士兵便在今日多加一倍,吴清荷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乌泱泱一片人,她的师母骑在马上等着她们,许久不见,师母瘦了些,皮肤黑不少。
吴清荷第一个勒紧缰绳上前,在马上对她行礼:“恭迎师母回京。”
“少说废话,立刻下马,与我比试一番。”
师母的神色有一种读不懂的凝重,见面连寒暄也没有,说话间就迅速翻身落地,吴清荷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这样着急,却还是依着命令下来。
“所有人让开!吴清荷,我把你喊出来,就是为了打你个措手不及,现在拿出你所有看家本领战胜我,若让我瞧出,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有退步,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刘将军手臂一挥,大声提醒众人,所有人被吓得一激灵,赶忙退开,围成一个圈站好。
非常不同寻常,师母有些急躁,这一切落入吴清荷眼中,她眸色变幻,片刻后整理好袖子:“请您赐教。”
师母如一阵旋风袭来,吴清荷差点就没有躲过去,她跟着刘将军学了好些年,两人的一招一式都过分相似,刘将军的实战经验更丰富,但吴清荷正是体力与精力最巅峰的时候,一点也不占下风。
刘将军越打就越欣慰,下手也越发狠,可吴清荷没有被她伤及分毫,二人数十回合也没有分出高下来,直到她感到一丝疲乏,手上的动作慢半拍,吴清荷立即抓住漏洞,扭住她手臂牢牢固定住,让她动弹不得。
“师母,承让了。”吴清荷低声说完,便立刻松开手,颇为恭敬地扶着刘将军。
“不是让你,你确实赢了,数月不见,你又进步不少,师母已经把毕生绝学都教授与你,师母早就老了,师母没有办法再打赢你。”
说这话时,刘将军笑了笑,露出难以形容的疲惫,吴清荷见不得师母说这种话,她会觉得心里泛酸,可还未开口,刘将军又变了脸色。
“现在快回营吧,我有事要与诸位将领们谈论的,再耽误不得。”
“...是,学生遵命。”
吴清荷再度上马,跟在刘将军身后,师母在路上一言不发,也不苟言笑,让她不禁好奇,师母在边塞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吴清荷。”
刘将军突然出声喊她,吴清荷眉心微动,连忙应答:“我在。”
“我和胡人打了许多年的仗,从前还年轻时,可以和她们不相上下,如今老了,应对起来很吃力。”刘将军转头看向她,目光深沉。“但我们必须战胜她们,我活了这么些年,就靠这么一个念头吊着气。”
“你还记得,我临走时与你练习过的么,我领军正面迎敌,你领骑兵侧面突击,咱们的这个战术堪称一绝,我也只与你这样的奇才配合完美,如今只有我们师徒合力,才有打败敌人的可能。”
这些东西,是吴清荷很早就明白的,她忽然有些不懂,师母为何今日要特意再与她讲一遍,她凝重的神情让吴清荷愈发觉得不对。
山雨欲来风满楼,师母的情绪就是暴风雨来临前警示她的风。
吴清荷刚想再次发问,却听身侧的副将喊道:“快看天上的浓烟!”
浓烟?吴清荷仰头瞥一眼,一碧如洗的天空中赫然出现了黑色的浓烟,风一吹就弥漫开来,环绕在某一处久久不散。
“这是哪里起火了,火势瞧着不小。”
“大热天还起火,真是倒霉。”
路上的百姓驻足看了会,三三两两交谈起来,吴清荷盯着烟升起的方向,心中忽然一紧。
“不好,这是军营的方向!”
她第一个出声提醒,其她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几人都来不及多话,勒紧手中的缰绳便匆忙往军营里赶。
银色的白马带着吴清荷匆忙奔过长街,她心中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让她的心跳个不停,跳到她觉得痛的程度。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样大的一场火,有没有人受伤,柏乘呢,柏乘是否安好?
带着诸多疑问,吴清荷头一回赶在刘将军的面前,第一个冲进军营里,她一进营,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狼藉,火已经被灭了,只剩下一片烧焦的军帐与房梁,士兵们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看到有人入营,一齐抬头望过去。
“有人回来了。”
“快去自己的军帐看看,有没有什么损失吧。”
...有人善意的提醒,吴清荷脑中一片空白,连和提醒她的人道谢都来不及,径直跑到自己军帐的位置。
火势曾蔓延到这里,她灰扑扑的军帐已然成为一片焦土,徒留一股很难闻的气味。
是烧焦的味道。
“小女君,你回来了!”
背后传来张琴焦急的声音,吴清荷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袖口,问话时的声音沙哑:“你有见过柏乘吗,他有没有被火烧伤。”
“我正要说这事,小女君,大家方才都忙着救火,等到火灭了,我回头去找人,没有找着小公子,也不知他是躲到哪里去了。”
张琴说起这事时带着点愧疚,觉得自己有疏忽,但吴清荷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用手去推开废墟里已被烧焦的房梁,毫不在意她的双手沾满黑污。
“小女君,当心你的手...”张琴有些心疼她,但吴清荷只是不停地在废墟里翻找,随后松口气摇摇头道:“这里没有残骸,他不在这里,他逃出去了。”
“逃出去就好,那肯定是躲在哪,还没被发现,这火是隔着老远燃起来的,想来小公子发现的早,先去避难了,说来也真是可恨,这是有人故意纵火,就是那沈校尉的女儿。”
吴清荷虽然没阻止她说话,但她也不在认真听,而是从废墟里走出来,边往前走边环顾四周,目光不断搜寻柏乘的身影。
“她被调查了一个多月,就在今早,调查她的人正式确定她与她母亲一起贪了新兵的军饷,证据确凿,她母亲虽已死,但她是活人,逃不了用刑,于是她今早假装腹痛,看押她的士兵怕她死了无法交差,就把她送到军医那,谁知她杀了军医和看押她的士兵,在军帐点火,又趁乱跑了。”
周围都没有可以让人藏身的地方,吴清荷便不停地往前去,默默攥紧拳头。
“那就这样让她跑了么,没有再抓到她?”
“怎么会,这里是军营,她再使坏心眼,也无法真的逃出生天,她跑出来没一刻,便被人抓住,沈校尉这人忒坏,女儿也坏,被抓住时还哈哈大笑,说拉了人给自己陪葬,她给军营带来不小的损失,将军不会让她死的太轻松。”
别人如何死的,吴清荷现在都不太在意,她只是不停寻找着柏乘的身影,在很多地方询问,搜找,但什么都没找到。
将近晌午,军营要开始生火做饭了,可众人去水窖里一看,才发觉储存的水在灭火中用掉大半,剩下的根本就不够淘米洗菜,为士兵们做上一顿饭。
“去冰窖里取些冰吧,烧化了后也能用,虽然麻烦些。”
有人开口提出建议,天热的时候,军营里也会派人去很远的地方凿冰山运回来存储,给士兵们来上几碗带冰的酸梅汤,或是绿豆汤,冰在军营里是颇为珍贵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大家便不敢随便用。
如今大家为了救火而精疲力竭,刘将军又归京回营,这么重要的时候,庖屋总不能做不出饭来,让将军和士兵们饿肚子,没有办法,几个将领思考后予以批准,大家这才去动身去冰窖凿冰来。
吴清荷往前,寻到了几个储藏粮食和水源的地方,她刚探身进去找,身后骤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声。
“天嘞,这是谁家的公子!”
“快点去唤人来!”
“哎哟,这娃娃怎么这样可怜。”
所有的议论声在吴清荷脑中汇聚成一个人的样子,她匆忙站起身,有一刻觉得自己将要站不稳,整个人魂不守舍地朝人群围聚着的地方去。
大热天,但靠近这里却愈发的凉,从心底里透出股凉意来,吴清荷穿过人群的缝隙来到最前面,看到了对她而言此生最可怕的场景。
黑黢黢的窑洞里,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躺着一个人,此刻他面色苍白,毫无知觉地闭眼侧躺着,披散的头发乱糟糟,坠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嘴边是未干涸的鲜血,衣襟上也是一片暗色,那样的暗红多到让人已经不知是咳血还是吐血的程度。
吴清荷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下一刻就冲上去,将地上的人小心抱起来。
因为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她最漂亮温柔的小鹿,她心心念念的恋人,要等她回来过十七岁生辰的柏乘。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快去取热水!”
“参汤快端进来!”
“香炉里的药材不够用了!”
...
柏府时隔多年, 再次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午后的闷热与紧张的气氛交织在一起,像朵乌云压在心头, 让每个人都无法呼吸。
多年前柏乘咳血的那一回, 吴清荷被留在门外, 如今这一次, 她参与其中,亲眼看见了病痛带给柏乘的所有折磨。
“这根针扎在他手臂上,那一根扎在另一边,动作得快些。”
房间里雾气缭绕, 下人与医师们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但在最里边的位置,是吴清荷坐在床沿边紧紧握着柏乘的手,他手心冰凉, 指尖无力地垂落在她掌中,这个爱和她十指相扣的少年此刻失去了回应她的力气。
柏乘躺在榻上,还穿着那身带血的衣裳,他在昏迷中依旧神情痛苦,眉头紧皱, 泛光的银针悉数落在他的肌肤上,吴清荷听见他倒吸口气,随后胸膛间的起伏开始变得规律。
“医师, 他能呼吸顺畅了。”
观察到他的反应,吴清荷赶紧回头去向医师汇报, 谁知医师只是点头, 表情依旧凝重,不露半点喜悦。
柏太傅自半个时辰前便坐在了房里, 她坐在床沿边的椅子上,一直保持着异样的沉默,眼眶泛红,眼底写满了心疼。
“主君,吴女君,军营里来了人,说是要汇报此次事故的实情。”
门外有下人通报,柏太傅疲惫地点了下头,吴清荷听见“实情”二字,便也稍微分出些神,回头朝门外看去。
进来的是师母身边的副将,她面色复杂地进屋行礼,旋即又手一挥,让身后的士兵拎上来一个带血的麻袋。
“太傅大人,吴校尉,万分抱歉,这件事,我们已经查明了,沈校尉的女儿纵火后意图逃跑,在路上遇见了正要避火的柏公子,她平日里就和她母亲一样,对吴校尉有着莫名的恨意,因此听闻柏公子说自己是吴校尉的家眷,就把他骗到冰窖内关起来了。”
这名副将的声音低沉,吴清荷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攥紧,攥到她指节发白,就连指尖戳破掌心的肌肤,她都像完全没有感觉。
恨她就该冲她来,来跟她拼个你死我活,而不是把她身体孱弱的恋人关在寒凉刺骨的冰窖里。
受伤也好,算计也罢,全落到她一个人头上就够了,为什么要伤到无辜的人,牵连到别人。
巨大的愧疚和痛苦交织,吴清荷肩膀颤抖着垂下头,低声问副将:“她人呢,她已犯了死罪,我要申请亲自杀她。”
“吴校尉,你可以放心了,她在军营纵火,罪大恶极,刘将军出面审问她后,就直接以极刑处死,将军割下了她的头颅,让我带到柏府来。”
带血的麻袋被副将提至空中,吴清荷抬头看那麻袋上的殷红,随后又回眸看向柏乘领口的大片暗红,眼中的云翳没有因为恶人的死而消散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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