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了眯眼睛,忽地反应过来,对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她找来舆图挂在屏风上,自渔阳一侧向西,拐了个弯,定在舆图某个点上。
“阿玉的意思,可是这样?”
洛怀珠杏眸完成月牙,轻轻点头。
斜阳托着红霞,自屏风透过,稀释了猩红,替她抹上一点轻薄胭脂,添上两分颜色。
第100章 定风波
他们的计划并不复杂, 只是有点冒险。
劝服王魁耗费了不少功夫,最终还是云舒忍不住暴脾气,陈完利弊以后, 按住人用拳头降伏了对方。
随后, 渔阳城的百姓便陆续从西门后撤,退到蓟县去。
靺鞨一直关注这边, 见状狂喜:“看来对方兵力疲乏深重, 没有办法再继续守下去了。”
渠帅眸中闪现一抹凶光:“不急,他们中原人狡猾, 先继续刺探。”
“是!”
一连十日, 靺鞨这边都是小打小闹,根本没有认真攻城, 两个部族分白天黑夜两批,轮流骚乱,打得渔阳守城的将士接近精神崩溃。
渔阳作为守城的一方, 不可不谨慎,几乎是刚合过眼,对方就来, 粥水还没下肚,战鼓就响起。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靺鞨人确定对方真的没有后招了, 便在一个迷朦的清晨, 敲响鼓点,三部一起朝着渔阳进发。
投石车翘起一抹弧线,沉重的大石头落在街巷靠近城门的屋瓦上, 直接将屋子砸破,碎得一地乱瓦, 幸好百姓早早撤退,才没有过多伤亡。
这般坚持了三日,渔阳厚重的城门,便被靺鞨大军的攻城冲车撞破了城门。
靺鞨军一股脑冲入城里,直接将这座城池彻底占据。
是时,日落西山,愁云惨淡。
马蹄将城门入口处的瓦片踏碎,三位渠帅驱马一路穿过幽幽长街,于残红碎影之中,打量着这座仓皇而逃的城池,不禁嗤笑起来。
“这便是乾人的骨气。”他吐出一口浓痰,语气不屑,“软骨头!”
马尾甩着,将落红搅碎,余晖赶走。
“驻扎下来。”渠帅发出命令,“明日继续攻打蓟县,一口气将其夺下来!”
勇士欢呼着举起自己的武器,大声附和。
他们并不知道,被他们摒弃的峡谷两端已冒出些人头来。
靺鞨人幕府已拔营,朝着渔阳进发。
军队攻城直接驻扎造成的后果便是——他们的辎重几乎都落在身后。
而——
自幕府拔营到渔阳只有一条路,便是上次唐匡民被埋伏的窄长峡谷。
如今,混在百姓里离开渔阳,自西向拐弯入上北平原,将对方后方供应粮食的口袋夺下的大乾将士,正埋伏在峡谷两侧,准备将对方最后的口粮给拦截下来。
云舒吐出一口浊气,将半边烂掉的野果在胸口擦了擦,直接塞进嘴巴里啃。
果子另一边虽然没有烂掉,可是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并不是那么容易下口。
“诸位,我们今夜能不能埋锅造饭,吃上一口热乎的,可就看你们的了。”
他们西出至今,为求最快速度袭击对方后背,令对方军情不能抵达幕府,可谓是拼尽全力急行军,大半个月过去,就没吃上几口热乎的。
甚至粮食不够时,需得挖草根生吭。
要不是云舒贵为郡主,也和其他将士一样,随便洗洗就嚼下去,其他人还真不能熬下去。
为了鼓舞士气,云舒每晚都会和他们讲一些自己小时候从爹爹那里听来的沙场故事,讲那些将军异于常人的毅力。
她曾说:“我看诸君不比他们差。”
想起这些事情,副将脸色臊红,将自己的干粮递过去:“郡主你吃。”
云舒抬手推回去:“怎么,李将军看不起我?”
她当初可是立下军令状,凡有一口吃食,先兵后将,她与将士共战袍,同吃喝。
“不是。”副将看着她手中的果子,昧着良心道,“末将嘴里干巴,想吃郡主手中的果子。”
闻言,云舒将自己最后一个干净的果子丢给他:“不用抢我嘴里的口粮,剩下这个给你。”
不等对方将果子丢回来,她便阔步离开,确定突袭的安排去了。
李副将看着她闯入暮色的背影,马尾将夕照拍碎,蓦然有些心酸起来。
多少年了,他们武将都不曾被这样对待过。
他将果子塞进嘴里,用力咬了一口。
他姥大爷的,真酸到家了。
暮色四合,浓郁的暗色逐渐将天地侵吞。
乾兵按照计划,埋伏在两侧峡谷山腰处,看着那些毫无所觉,面带喜色运送辎重的靺鞨军。
云舒郡主看着他们并不长的队伍走进峡谷半段处,便着人动手推下滚石。
他们赶到峡谷的时间并不长,滚石找得并不算很多,也就是个震慑和捣乱先头部队,将去路彻底堵死的作用。
“将士们,杀!!”
云舒将红缨枪一挥,冲将下去,率先将抽出陌刀的靺鞨兵一枪断咽喉。
随着血点飞溅,她手中红缨枪已撤退,落到第二人身上。
运送辎重的靺鞨军,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绞杀干净。
多亏峡谷窄长,这边的动静不能让渔阳那边马上发现,他们还得了功夫将辎重运走,弄到隐秘的地方去。
“谷口埋锅造饭。”
云舒将红缨枪上的血一甩:“其余将士随我围城!”
“围城!!”
被压着打了许久的乾兵,士气彻底振奋起来,连饥肠辘辘的肚子,都似乎被一股意气填饱了一样。
随着一万乾兵列阵压向渔阳城,靺鞨人那边终于反应过来,慌忙向三个部族的渠帅上报。
嘭——
茶盏被掷在地上,骨瓷四散碎裂。
“对方多少人?”
乌罗护渠帅的脸色很难看,鼻子都快要被气歪了。
斥候吞吐道:“一、一万。”
“才一万?”乌罗护渠帅的怒气,差点儿就要熄灭,可火势弱下去以后,再升腾起来,便是燎原般的大火,“才一万人就将你们的胆子吓破了?”
他满脸恨铁不成钢。
“为何没有早早发现情况!”
粟末渠帅拦住他:“现在追究无用,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再定论。”
对方一万人就敢跑来攻城,听起来不像是之前那位王将军的作风,不知大乾从哪里挖来这么一个胆子包天的将帅。
“还不快滚去探听消息?”乌罗护看着不动的斥候,心里的气更旺盛。
斥候赶紧告退,跑去探听消息。
乌罗护渠帅吐出一口闷气,与粟末渠帅、黑水渠帅一同上了城楼,往外眺望。
渔阳城的地势,他们也十分清楚,峡谷之前,二十里路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开阔地带。
他们轻而易举就能瞧见兵马身后袅袅升起的炊烟。
“你——他——”乌罗护渠帅一时语塞,“他们在埋锅造饭。”
一边出兵攻城,一边埋锅灶饭。
这是觉得他们必胜,有恃无恐了?!
“我看见了。”比起对方的急躁,粟末渠帅要镇定很多,即便被明晃晃挑战威严,也没有轻率行动,“你别冲动,他们敢这样做,必定有所依仗。”
当渠帅的,不能眼里见到一万兵马,就当真以为对方只有一万兵马。
不过要说对方背后还有十万大兵,他们也不相信。
营州一带,全部都被他们打了下来,该杀的将士他们一个都没有留,只留下一城池的老弱残兵和百姓。
光是凭借那些人,不成气候。
云舒郡主策马城下,在弓箭射击范围以外喊话。
“北蛮子,何不出来一战!”
乌罗护眯着眼睛辨认下方的人,他记得,上次给了他爱马一箭的将士,就是个女郎。
只不过,对方当时穿的只不过是普通甲衣,不似现下这身锁子甲光鲜亮丽。
他又努力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你是持弓射箭的将士旁边的将军。”
拗口的话,让云舒思索了一下,才晓得他在说阿玉。
“不错。”云舒提声喊道,“截断你们后路的绝佳谋划,也是出自她的手笔,我不过是一个跑腿的小将军。你有什么遗言,想要对我们军师说?”
她不一定转达。
然——
若不是对方诡计将唐匡民困在峡谷,她不会冒险去救,阿玉也就不会逞强给她策应。
唐匡民的账,她身为臣子暂时不好和对方算。
可靺鞨这边的账,她非要清算不可。
“就凭你们这一万兵马?”乌罗护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真是白狼河诞生的战神不成?”
云舒冷哼一声:“别怪我不提醒你,有这个空闲便去西城探探消息,再回来与我讲话,我可恕你等——无罪。”
“无罪”二字,经她口出来,便沾惹了几分冰凉雪意。
她嚣张的话语一出,引得乌罗护恨不得冲下去。
可他终究还有几分理智,先派遣斥候前去西城门打探消息,看看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少时,斥候回报,西城有两万乾兵逼近攻城,蓟县似乎还来了援军,有黔中道与剑南道的军旗在蓟县亮起来。
按照传来的动静估摸,似有——
“十万大军。”
乌罗护渠帅抬脚踢上城墙:“十万!又是十万!区区乾国,到底有多少个十万大军!”
粟末渠帅沉静道:“剑南道滇军,不是已去楚州驰援?”
莫非楚州没打下来?
也不应该,若是虞娄部出事,应当会有传信来,而且上次的书信里,对方根本没说自己有败势,只说对上他们的是一群极其凶悍的娘子兵,对方甚至还潜水上了他们的船,偷袭了一波。
可损失并不算很大,不至于倏忽之间便兵败如山倒。
“你可看清楚了?”粟末渠帅与他确定道,“这些人里头,是不是有许多娘子军?”
斥候摇头:“的确有一支娘子军,可数目并不大。”
“传闻大乾有一位女将军,她的女儿也养了一支娘子军,同属剑南道,不过并没有被纳为正式军。”乌罗户渠帅嗤笑,“怕不是从哪里拉来的阿猫阿狗,都被对方充成了将士。”
大乾,还真是如探子所言那般,武将没落了,已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将士。
“报——”
“西城乾兵进攻。”
“报——”
“南城乾兵进攻。”
三位渠帅都在城楼上,斥候汇报的声音,响彻苍穹,连云舒郡主都听到了点儿动静。
她将红缨枪高举向苍穹,杀气锁长空。
“三位渠帅——”郡主脸上不由浮出少年林韫同款肆意张扬的笑,“你我之势,易也。”
如今,是靺鞨要防止他们大乾两边夹击,不留生路了。
第101章 定风波2
靺鞨北向、西向之路已被切断, 无法与靺鞨其他部落的联系,又断了粮草辎重,反困在渔阳之中。
大乾将士成包围之势, 大军变成一个偌大的口袋, 把靺鞨人圈在口袋中扎紧了绳索,令敌军无处可逃。
首日, 靺鞨不降, 大乾兵用同样的手段还给对方。队伍分开攻城,不停干扰, 决不让对方有阖眼的机会。
第二日, 一切如首日。
第三日,靺鞨军在渔阳城发生动乱, 有人要降,有人否决。
第四日,有靺鞨兵趁乱逃出城, 被乌罗护渠帅射杀。
……
蓟县。
将白布裹满身,像一尊木雕一般,屈膝和屈手都做不到的洛怀珠, 在屋子里四处蹦跶,跟传说中的僵尸一样。
陈德头一回见她尊容,就被吓得晕倒在地, 醒来与对方正对眼, 又被吓晕过去。
这般吓了四五次,他终于不晕了,只是哆嗦得厉害。
失去乐子的洛怀珠, 只好在即墨兰恶趣味给她头顶绑了个兔子结后,将自己当成一只真的兔子, 直愣愣蹦着,一路蹦到与躺在床上,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气息虚弱的唐匡民面面相觑。
可次数一多,虚弱的唐匡民都不想睁眼看她跳得人眼花,只要一见白色出现在视野里,就赶紧闭上眼睛装晕。
这下,被迫锻炼的洛怀珠,只能枯燥地蹦跳,失去了所有乐趣。
渔阳的百姓迁移到蓟县,地方变得逼仄起来。
小小一间房,除去唐匡民,还用一扇屏风隔开了洛怀珠、即墨兰、谢景明,还有跟随在他们身边的若干暗卫。
陈德再哆嗦也避不开对方,只能缩在帝王床脚,找块木板铺床睡下。
“陛下。”着实无聊的洛怀珠,只能没话找话说,顺道给起居郎提供点撰写的内容,“听闻上任左仆射林澈,乃因目睹你杀兄弑父,争夺皇位,才被斩杀在宫中,不知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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