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从两个老头中间穿过,慢步离去。
两位老臣望着顾衔章远去的背影,无言相视一眼,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这御史大人还真是无处不在,还好没说什么长公主的坏话……
当初那些气焰嚣张处处针对公主殿下的党臣,如今都已然没了气焰。有些更是下场惨淡。
这顾大人以前是在朝上不屑一顾,瞧不上任何人,更不欲争论。现在则是仗着有长公主殿下撑腰,在朝堂上也愈发傲慢跋扈了。
*
一回宁王府,顾衔章便去了书房,没找到公主殿下,才去院子里。
宁久微不喜欢待在屋子里,除非盛夏和隆冬,天气舒服的时节不管干什么她都喜欢待在院子里。
这会儿她正喝着银烛泡的茶,手里翻着一册名单。
桌上摆着一盘终局的棋,是公主的黑子胜。
对面还有一杯未饮完的茶。
顾衔章落座,“有人来过?”
宁久微慢悠悠回答,“嗯。祁衡哥哥刚走不久。”
“原来是二公子。”
顾衔章随手将那半杯茶泼出去,把茶杯放远。
宁久微放下名单,抬头看向他,“祁衡哥哥和我说,你撕了我送他的扇子?”
顾衔章轻嗤,“他还真会告状。”
宁久微:“所以你撕了吗?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顾衔章为自己倒了杯茶,“他成天拿着那扇子,我只是借来看看。”
“只是看看怎么会撕坏?”宁久微捏起一块点心,责怪道, “你知道那扇子本公主画了多久吗?”
顾衔章看她一眼,“那公主若是也送微臣一把亲自画的折扇,我就不会只能看二公子在我面前天天炫耀,心生妒忌了。”
“我都送过你香囊和帕子了。”
“可你送给他很多东西。从以前到现在,都很用心。”
“那我和祁衡哥哥从小就认识了啊。”宁久微理所当然地说。
顾衔章垂下眸子,“我也和公主从小相识。比他更早。”
如若没有顾氏惨祸,他才会是她的两小无猜,比祁衡与她的关系更亲近。他会和她一起长大,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她的驸马。
宁久微反应过来,有些后悔地望着他,心软地说,“我以后也会送你很多东西的。”
顾衔章抬头,听她道,“你也要送我很多东西。”
宁久微想起那枚被她还回去的戒指,“你之前给我的玉戒呢?”
他顿了顿,从怀中拿出折叠整齐的帕子。就是她绣的那块,展开后,里面就是那枚玉戒。
宁久微勾唇,朝他伸手,“给我戴上。”
顾衔章扶着她的手腕,将玉戒重新戴回她手上。
宁久微收回手摸了摸,问他,“你为什么不早还给我?”
总不会是忘了。
“不敢。”
宁久微注视着他,倾身过去,“顾衔章,你过来。”
他配合地靠近,她牵住他的衣襟,在他唇角亲了亲。
顾衔章眼睫晃了晃,潋滟的眸子看进她眼里,低声问,“能再亲一下吗。”
她又亲了一下。
宁久微退回去,转了转戒指,“顾衔章,你知道我刚才在看什么吗?”
他目光扫过她随手桌上的名册,她并没有要隐瞒。
“看到了?这些名字顾大人应该很熟悉。多是太傅张殿臣大人的学生,还有的,追溯下去是顾氏旁系。”
顾衔章目光柔和平静,静静地听她说。
“从前你用人我没有在意过,现在看起来,顾大人已经自成一派了。”
顾衔章弯了弯眼尾,没有说话。
“虽然这上面的名字,在本公主看来都无可指摘。毕竟顾大人眼光很不错,培养的都是可用之才。但任何势力形成党派,都是威胁。”
毕竟现在就已经有‘太傅门生党’这样的流言了,尽管是捕风捉影。
宁久微看着他,“待太傅大人重回朝堂,就更不容忽视了。”
顾衔章轻轻叹息,“太聪明了,公主殿下。”
宁久微淡淡一哼,“少来。”
“那殿下想要怎么样?”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御史台实权,交给段灼。”
顾衔章眯了眯眼,“我若是不愿意呢。”
“那我就休了你。”
她毫不犹豫,声音带着无情的冷漠。
顾衔章神色渐黯,眸中仿若春水破碎,溢出伤心之色。他别开目光,胸膛起伏的弧度变得明显了些,以此克制着情绪。
宁久微和他谈正事向来是心无旁骛,不管私情。她被他的样子弄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歪头靠近看了看他,“顾大人?”
“你别闹脾气呀。”她拉了拉他的袖子,放软语气, “我们这不是在谈正事吗。这正事和私事本来就是分开的嘛。”
顾衔章平复了片刻,看向她,“那公主说休了我,是随口说的假话吗。”
“真话。”
“你——”
顾衔章被她气的胸闷,拽回自己的袖子,站起身走到一旁不再看她。
宁久微只能跟着走到他身边,好言相劝,“顾大人。”
她走到他面前,他就转向另一侧不愿面对她,宁久微来回跟他转了几下,拉着他的袖子停下。
正色道,“好了。”
宁久微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休了你也并不妨碍你继续当本公主驸马和我谈情说爱呀。”
顾衔章蹙了蹙眉,依旧负气,“没有名分还算什么驸马。”
“怎么不算?”
“怎么算?”
“那没有办法。”宁久微破罐子破摔地坦白道, “你若成了威胁,本公主自然不能再给你名分。”
他眉目低垂又凌厉,“公主不信任我吗。你怕我会背叛你。”
“这并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宁久微不上他的当,“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要跟我装傻。”
顾衔章不再说话。
宁久微看了他一会儿,“何况我也没有要你完全把御史台交给段灼。还有名单上的人,我也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
宁久微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他脸上。半晌,她情绪也平息了一些,对他道, “总之,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毕竟,重振顾氏门阀亦是本公主的心愿。”
顾衔章眼睫动了一下。
“但你也该知道身为长公主殿下,上位者的底线。”
顾衔章沉默几许,明亮幽深的眸子带着几分偏执的锋利望向她,“那倘若有一天微臣造反,公主殿下会杀了我吗。”
宁久微轻哼,“我说过我舍不得你死,所以若有那么一天,我就废了你,打断你的双腿,将你永远关在本公主身边。”
他的问题明明很无理,但她却想也不用想。
她变坏了。都是被他传染的。
他笑起来,俯身拥住她,埋首在她颈间,“我就知道公主殿下舍不得我。即便是我造反,做出再大逆不道的事,你也舍不得我死。”
顾衔章似是很喜欢这个答案,抱着她的力气大地宁久微有些呼吸困难。
“所以你答应吗,我刚才说的话。”
“御史台吗?反正段灼不是废物,我对他也挺满意的,交给他就交给他罢。”
顾衔章语气慵懒地回答着,柔软的唇在她脖子上一下一下地亲。
“那名单上那些人,我若是有需要调度一下,也没有问题吧?”
“哪有公主殿下不能调度的人,自然没问题。”
刚才还气得要死,现在又这么好说话。
宁久微推了他一下,没推开。
“你今天不许住在王府,回公主府去住,要不就回你自己的府邸。”
“为什么。”顾衔章抱紧她,“我不。”
宁久微哼了声,“因为本公主知道什么叫恃宠而骄。”
“……”
顾衔章不回话,温热湿润的气息和啃咬的力度在她颈上越来越用力。
宁久微抵着他的肩膀,“还有,去景州请太傅大人的事,你何时启程?”
“后天。”
事情谈完,宁久微不再推他。顾衔章弯腰将她抱起,往房间去。
“你干嘛。”宁久微晃了晃腿,捂着脸,眉眼弯弯,“天还没黑呢。”
顾衔章学着她刚才的语气,“那没有办法,公主殿下晚上不许我住王府。微臣只能白日宣淫了。”
宁久微搂着他的脖子,笑的前仰后合。
第七十一章
顾衔章启程前往景州后, 陛下下旨归还了西川兵权。
顾大人不在,御史台大小事都暂由左少卿掌管。段灼十分负责,也时常会亲自来向她述职。
前段时间父王像是受了些春寒气, 时常咳嗽。太医来过以后,加上长姐悉心调养,现已好了。宁久微也明显觉得和长姐亲近了许多。
“我总觉得父王胃口似乎不是很好,长姐有什么办法吗?”
“王爷在起云台多年,大概是早已经习惯了清淡少食。公主若是担心,我回去写些几方药膳。”
“好。”
王府回廊, 顾秋词对并肩而行的公主道, “我看王爷喜欢照养花草,这是好事, 公主不必太过担心王爷劳累, 时常做些事情才对身体好。起云台常年寒冷,王爷愿意多出来晒晒太阳再好不过了。
宁久微笑笑,“好, 我知道了。多谢长姐。”
顾秋词又嘱咐了几句, 准备告辞。却听一道温润嗓音,
“明宜。”
宁久微回头望,“皇叔。”
顾秋词随之抬眸看了眼, 垂下眼帘。
那身影步至公主殿下身侧,锦袍一角落入她视线里。
“皇叔今日怎么有空来?”
“今日得闲。”宁弃将带着的点心递给她, “顺便给你做了些芋泥酥。”
宁久微讶异又欢喜, “许久许久没吃过皇叔做的芋泥酥了。皇叔真好。”
顾秋词有些意外, 身份尊贵的皇叔也会亲自动手做糕点吗。
不过对方是明宜公主, 似乎又挺合理。
她这么想着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公主手上的糕点。
“不知道顾小姐也在,只做了一份。”
顾秋词心下一跳, 抬眸径直撞上宁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连忙道,“我、我不……”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长姐,皇叔做的芋泥酥可好吃了,比什么糕点师傅做的都好吃。你尝尝。”
宁久微说着就拿了一块喂给她,顾秋词无法拒绝,顺从地吃下。
“怎么样,好吃吗?”
香甜酥软,满口余香。
顾秋词点头,“很好吃。”
她诚实地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她说的是真的。她不是很喜欢吃甜品糕点,平常吃的也少。
宁弃轻笑,“看来下次要多做一些。”
顾秋词还没及时回应,又听他道,“本王正好也要走,顾小姐一起吗?”
宁久微代替答应,“好啊,那就劳烦皇叔送长姐回去了。”
–
马车内徐香缓缓,顾秋词垂目坐在一侧,随着车厢轻微的起伏,裙摆时而与王爷那身绣纹精致淡雅的袍角相碰。
安静的气氛里,顾秋词听见王爷低咳了两声,因为克制着而显得沉闷。
她抬头,本能地开口询问,“……王爷着凉了?”
“应当是,不打紧。”
宁弃听着她有些生疏的称呼,温和道,“顾小姐可以像明宜一样,喊我皇叔。”
顾秋词顿了顿,“皇叔。”
宁弃对她一本正经的声音和神色失笑。
她其实比明宜也大不了多少,在他眼里也是小姑娘。
只是因为自幼的经历,还有身上那股和顾衔章相似的冷清之气让她看起来拒人之外,显得端庄沉稳。
“那皇叔也不要叫我顾小姐了。”
宁弃看向她,顾秋词垂眸道,“以前家里的长辈都叫我阿词。”
“阿词。”
他的声音总是带着温柔的意味,两个字从他唇舌中流转出来,教人恍惚。
“在上京城可还习惯?”
顾秋词无意识地捏着衣袖,“还好。这里和景州很不一样。”
“上京都城之地,是繁闹些。”
春日仍带着冬末的寒冷,马车行驶着,丝丝缕缕的风从窗边罅隙穿进来。
宁弃说着话,将手边的暖香炉递到她怀里。
“在上京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顾秋词愣了一下,捧住温暖的香炉。
“谢皇叔。”
他说完话又轻咳了一声。
“皇叔一定是着凉了,看过太医了吗?”
宁弃摇头,“不用看太医。”
顾秋词蹙了蹙眉,“那怎么行。小病也不可拖延的。”
宁弃笑了笑,“宫中太医最喜欢小题大做,即便没什么大碍也会开一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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