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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溪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托着这与众不同的宣纸，不可置信地问道，“这，这莫非就是……”
对上洛清溪那掩不住惊喜的眼眸，唐老肯定地点点头，“对的，这就是用你那方法制造出来的宣纸。”
“天呐！”虽然有所猜测，但当真的听到这句话时，洛清溪还是觉得惊喜万分，“这就是说我们以后修补文物就能直接用这种纸了？“
若然是真的话，这对每个字画修复的工匠都是无可抗拒的诱惑！
然而，，唐老的摇头却是打破了洛清溪的野望，“哪能这么容易呢，这法子确实是旧时的法子，但现在可不是旧时了。”
看洛清溪似是不解，唐老继续解释道，“你看，这老宣纸是要用青檀皮在山上日晒整整四个月，再进行漂白。整个工序下来要一到两年，我们哪有这个时间？更何况，即便我们采用这种效率极低的造纸工艺，这污染的山山水水早已不是以往的山清水秀，这造出来的纸能一样吗？”
洛清溪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当初她还以为这个制纸的方法还能掀起字画修复改革的浪潮，结果证明她真的是想太多了。
如此一来，她不免得泄气。
第26章
26
看着洛清溪满脸的郁闷，唐老不免失笑。他拍了拍洛清溪的肩膀，“打起精神来，小鬼，这行没有什么迈不过的坎坷。”
他将手中的宣纸缓缓卷起，放在桌子边的纸堆，又摊开一旁的《乌桕文禽图》。“这纸虽然比不上古时的宣纸，但倒也比现今的宣纸好上几分。我今天打算用这种宣纸来修补《乌桕文禽图》，看看效果如何。”
看着洛清溪还呆立在那里，唐老挑眉说道，“还楞在哪里干什么？过来帮忙。”
闻言，洛清溪大喜，立马屁颠颠地跟上去，这摆明了就是唐老要给她开小灶，当然要好好珍惜。
洛清溪侍立在大案旁侧，细细地观察面前的《乌桕文禽图》，慢慢地描摹细腻的线条和生动的轮廓，不由心中暗叹。这古画已流传有五百余年，然而将命纸和褙纸揭去后，画芯竟没有太大的损伤，色彩和线条都恍若往昔般惊艳。这不得不令人感叹经手这画的修复师的鬼斧神工。
唐老一边在高堆的纸堆挑选适合的托纸，一边缓缓指导说，“我们揭下这旧命纸后，就要选一张新命纸来托着画芯，托着画芯之后呢？”唐老找到了较为符合的宣纸，从纸堆中抽出，缓缓展开，看向洛清溪，“托着画芯之后呢？”
洛清溪回忆起整个字画修复的基本过程，试探性地说道，“是补？”看着唐老没有反对的神色，继续说道，“画芯上缺失的地方要补，断裂的地方要贴折条。这是纸本，纸本就是‘隐补’。”越说，洛清溪就越觉得有理，最后还用肯定的语气做了和结尾。
唐老微微一笑，这个小弟子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是的，这确实是需要隐补。”唐老用新的命纸托完画芯后，就将其放在透视台上。洛清溪连忙上去搭把手。
唐老指着透视台上的画芯说道，“你看，这底下有灯管，这一打灯，”唐老边说，边“啪嗒”声打开了灯，“不就能看出哪里缺了吗？”
唐老微微笑道，褶皱舒展，“接着，我们就要找些相同的纸张，得厚薄一致的。最好是相同材料的，当然相同材料这个还是太强人所难了，我们一般就选厚薄大小差不多就行了。补完之后再把命纸顶上来就行了，这就填补了画芯的损失。”
唐老慢腾腾地坐在侧边的藤椅上，指了指桌边高堆的纸张，挑眉笑道，“你试试？”
洛清溪微惊，眼睛瞪大，这，这怎么就坐下了？这是放任不管的意思吗？但是她还真没试过，就这么让她上手真的好吗？
唐老舒服地侧躺在藤椅上，拿过茶杯轻轻咂一口，浑身舒爽。若是普通弟子，他当然不敢就这么丢手放任，但若是拿洛家子弟的标准来讲，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看着洛清溪脸上隐隐的无措，唐老更是愉悦，那男人压制了他这么多年，他这样子对他女儿一点都不过分，是吧？
恰在此时，唐正云捧着一黄绢布包裹字画册进来，“师傅，”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字画册放于架子上，“这是院长拿过来的，说是叫我们先把这些修复完。”
唐老随意地翻看两卷，漫不经心地说道，“慈宁宫那头的？”
唐正云附和说道，“可不是嘛，院长也是觉得那宫里头的东西和我们那万寿宴的主题也符合。”
不止这样，许多人对那宫殿的最后一任主人慈禧太后也能颇感兴趣，这人一多了，注意力一有，话题也就有了。
唐老很明显对院长那老人精清楚得地很，嗤笑一声，“那老货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回头告诉他，我会先把这些修完的。”
“对了，”唐老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边，锐利的眼神看向唐正云，“前些日子招进来的那俩小姑娘，就那小康和小恒怎么样？”
唐正云愣了愣，没料到唐老突然提到这个问题，斟酌几番，心思转了几转，说道，“这些日子，我都安排她们去做些文书工作，类似于给些画册子做标记，收集字画纸屑资料，实际上手的时间倒是少。”
唐老瞟了眼他，“你带洛清溪那丫头可不是这样慢吞吞的。”
提到洛清溪，唐正云不由得笑道，“清溪确实是不一样的，不说我这大师兄，您这师傅也没怎么带呢。”
大家都心知肚明，天赋这事情还真是举足轻重。当然，很多人往往还没有到比拼天赋的时候。
唐正云察觉到唐老现在心情好得很呢，也开玩笑道，“她们两个也很勤快，就不要用清溪和她们比了，我这大师兄也比不过清溪呢。”
唐老笑骂一句，“臭小子，知道了比不过师妹，还不赶紧加把劲。”
唐正云委屈巴巴，“我可努力了，这不是比不上就是比不上嘛，我可就指意日后清溪给我们字画组撑场面。”
唐老挥手赶人，“滚滚，这还有那么多理由了。”不过自己回头想想，也是忍不住啧啧感叹，“这洛家人，莫不真是天生吃这碗饭莫成？”
被赶人的唐正云笑嘻嘻地作害怕状，连连告饶后退，只是正准备走人的时候，看到洛清溪的动作，整个人都愣住了，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倒吸一口气，快速地转头看向唐老。那力度，甚至让人以为他会把自己的脑袋扭断。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师傅，清溪，清溪，这是开始……”
闻言，唐老转头看向洛清溪。只见她半俯于大案之上，目光专注。眼神锐利。手上动作快速利落。
唐老预计这项工作对她并没有太大的难度，但是她却能这么快就开始工作，还是让他非常惊讶。
这倒是让他起了些兴趣，她是怎么这么快判断出画芯所缺的位置，所补画芯的厚薄？若是旁人，他定会怀疑这人肯定是乱补。不过，当这人是洛清溪，他却愿意相信了，愿意相信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于是，他并没有回答唐正明所要说的话，反而招手示意唐正云，和他一起快步走到她旁边。
当他们俩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动作非常的迅速，甚至比一般的老工匠还要快上几分。唐老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动作不仅仅是快，而且十分准确有效。
这令他非常的惊讶。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新手的作品。一个新手，不仅能准确快速的寻找出所有画芯的缺陷，而且挑选的纸十分的符合，厚薄相近大小相符。
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确实是有天才的存在。
他不忍打扰她的工作，转头发现唐正云一脸的落寞，便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自始至终，洛清溪心神沉浸工作，一直没有发现他们俩的到来离开。
两人沉默地走到小院外。
正是盛夏时节。院外树木葱葱郁郁，生机勃勃。每一片叶子都苍翠欲滴，喷薄着昂扬向上的生命力。
唐正云抬头，透过层层交叠树叶的缝隙，看向外面的天空。天空蔚蓝，白云悠悠，就是太阳太刺眼了，刺得他眼眶隐隐的泪水。
“师傅，”他听到自己苦涩的声音，“你说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一些人怎么努力，都比不上那些拥有绝顶天赋的人？”
唐老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这些年来，他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也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事情。他很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努力并不是唯一的真理。
沉吟片刻，唐老开口道，“但是你必须努力，这是成功的唯一的途径。”唐老沙哑苍老的声音在树林间回荡。
树叶沙拉拉地吵闹着，间而有蝉声阵阵。
“但如果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呢？”唐正云并没有看唐老，他的头脑执着地高抬，眼睛追寻天空。
“但是你并没有努力到你并不努力的地步，你只是碰到了，你不想努力的障碍。”
“那师傅呢？是否有过放弃努力的时候吗？”唐正云转头看向唐老。眼眶隐隐发红。
唐老怔了一怔，这句话如同一个漩涡，把他拉进了回忆的深渊。
因为想起一些人，他的目光变得很飘渺，神色变得很温柔。
“我曾经遇到过这世间最惊才绝艳的人。我一直在他背后追逐，不停地追逐，妄图有一天能够，与他同行，甚至是超过他。但是这只是妄念。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眼前的风景。不过，很多年后，正因为不断的追逐，我有了我眼前的风景。”
唐老看着唐正云，看着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弟子，他的目光很温柔，也很悠长，“正云，我们走的这一条路，它很崎岖，很坎坷，甚至有时候看不到未来的方向。但是当我们累了，哭了，不想走了，问问我们的内心，它却会告诉我们前进的方向。你的心，想你往前走。”
“师傅，”唐正云的眼眸弥漫起水雾，声音也带着鼻音，“师傅，那一刻我真的怕。，我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害怕的时候。甚至有时候我会在想，假如当初她没有加入我们的字画组。是否这一切都会好很多。”
这个她，他们都知道是谁，
唐正云放空了眼神，“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没有洛清溪，也会有李清溪唐清溪。和人比天赋是最愚蠢的行为。这世间唯一不变的，便是我唯一能为之努力自己的实力。”
他粗鲁地抹掉了自己的眼泪，扯开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师傅，劳你担心了，我以后定会好好奋斗，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专注文物，不在乎前途如何，旁人如何。”
第27章
27
《乌桕文禽图》长一米有余，宽半米，摊开来足以将大案完全覆盖。纵使洛清溪修补的速度再快，金手指开得再大，一日的时间绝对不足以不足以支撑她把这副图全部修补完毕。
即便如此，这种高强度长时间的修补工作，还是让她受益匪浅。
当日落西山，故宫的大钟隆隆地响起的时候，洛清溪终于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工作。猛然地从高强度的长时间的工作脱身时，她还有些晃神，大脑一阵阵的眩晕，手指也劳累得不停痉挛。
然而当她看到大案上已修补小半的《乌桕文禽图》时，内心十分满足。劳累，也无法使得她的眉梢眼尖染上淡淡的幸福。
这种幸福，既是因为自己的技艺更为精湛的，更是因为亲眼见证古老文物一点一点重焕新生。
洛清溪的目光投向小院外，橘黄色的斜晖洒满了小院，还有三三两两的慵懒不怕人的大猫，正在故宫的小道上大摇大摆地漫步。
风吹过，树叶哗啦啦的应和，更有几声自行车的铃声伴奏。
下班了，故宫的工匠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家了。
她也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心思游动间，她便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也不错。她有自己崇高的理想，可以为之奋斗，也有，她一生挚爱的人正等着她回家。
她轻笑，骑上上自行车，慢慢地离开了故宫。
但这种愉悦持续不了半刻钟。
她把控着方向盘的双手，竟然开始剧烈的抽搐。明明是盛夏时节，双手却如同浸淫寒冬十月的冰冷之中。不知所起的寒冷，如蛆附骨，紧紧地缠绕着她。
“好冷，“她呢喃道，神志也开始模糊起来。这种熟悉的寒冷让她知道这是能力使用过度的后遗症发作了。
然而现在却实在不是后遗症发作的的时候。
为避免发生交通事故，洛清溪直接一把将自行车扔在人行道旁，自己摇摇晃晃地跑回家。
只是跑不了几步，她便直挺挺地摔倒下去。视野渐渐被黑暗所侵袭，躯体慢慢被冰冷覆盖，知觉一点点地消失。她的双手僵直不能动，却依旧挣扎地往外伸，狰狞的指骨外翻。
不甘的眼泪沿着眼角滑下，悄无声息。
‘我不能就这么的倒在这里，我得回去，回家……’
视野彻底黑暗，在眩晕彻底来临之前，她心中不禁祈求，会有人来救我吗？我会得到救赎吗？
夜幕拉上，夜来了。
她所在的那条小巷，如同被人世间所遗忘，没有一点点的声音，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投来目光。
良久，风吹过。一个黑影慢慢地走向她，轻轻的一声叹息从他口中，溢出。
洛清溪发觉自己身处一片火热当中，温暖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她听到有人用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依稀间，听到了清啸剑鸣。
这一切都令她留恋不已，她甚至不愿意再醒来，只想永远永远地沉睡下去。
只是有人却在不停地催促她，不停地用那好听的低沉的她无法抗拒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唤她，“清溪，清溪……”
她忍不住想看看这个人是谁。
于是，她便用力地挣脱樊笼，下一秒，双眼睁开，世界又向她重临。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世界一片美好。只是，满室空荡，唯她一人，梦中的那个男人，不在。
失落一阵又一阵地向她袭来。
下一秒，她翻身起床，细细打量四周，正是她家卧室！
她举起双手，却发觉右手手腕被套上了熟悉的手镯，她抚摸着这金丝缠绕的手镯，终于回忆起，“这不就是展晟扬一定要求她买下来的那个手镯吗？”
她皱皱眉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白皙双手，心思一动，十指翻飞。
如此的灵动，恍若当初的僵直从不存在。
稍一琢磨，她便知道这手镯约摸是代替小红的存在，有它在，想来昨晚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只是，当初展晟扬为何要她将这手镯买下？莫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所预料？
洛清溪咬着嘴唇，神色莫名，每当她以为把这个男人看懂了之后，他却又展现出了新的一面，叫人难以捉摸。
第28章
28
洛清溪虽然心思敏感，却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因此，既然这事她想不通，干脆也就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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