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外头天光未暗。
从进去到将人救出,不足半炷香。
南宫姣环顾四周,又仔细观察合拢的裂缝,与她进入之前一模一样。
此阵并非杀阵,只在于囚禁,甚至囚人的石室都留了通风孔,点上了灯烛,倒像是专门为了捉人。
“原先这里,是株药草吗?”
空熠面对这场面倒是十分淡定,他猜到她想问什么,主动道:“不是药草,是灵鹿骨,埋在土中。设计机关的人应是专门用此来引诱,将摘骨之人以连环计扣入石室。”
南宫姣听他平稳的声调,转头。
他依旧是那副唇红齿白十分好欺负的模样,可此时专注看着地面及四周机关的模样,倒是神色巍然,十足正经。
原来平常时候,他是这般模样。
这应才是身为天机谷少谷主时的模样吧。
可南宫姣,看着他现在,却想着刚才。
想让他此时红晕都未褪尽的面颊脖颈复染上芙蓉之色。
想看他神色躲闪,手足无措,可依旧乖巧不退分毫,任她调侃摆布。
就在此时,天空一声鸣响,信号弹在暮色将临的天空中粲然炸开。
紧接着,又是三处响声,方位遍布四方。
南宫姣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一把拉住他的大掌,“他们应当是寻到你的同伴了,我们现在出去。”
另一手自腰间取出撤退的信号弹发出去,拉着他就往外走。
两人交握的手渐渐渗出了汗,南宫姣瞥他一眼,果然,面上还行,耳根却红了。
这么容易紧张啊,那他还回握得如此之紧。
“你的伤势可要紧?”
空熠似被她的声音惊了一瞬,脚下踉跄。
“小心!”
南宫姣险险扶住。
他再往前一步,就是一根横亘的粗壮数根,到时非得狠狠绊倒摔在地上不成。
若是因此不小心摔到了脸,那就不好了。
空熠站定,慌乱迎着她的目光,使劲儿摇摇头。
急道:“伤我已处理过,不碍事的。”
这急切的语调,不知是为了掩饰适才心神散乱差些跌倒的狼狈,还是生怕她会因伤势丢下他。
南宫姣视线又被他面上漾起粉色的雪白刺青黏住,过了两息,方移开目光,继续与他向前。
“无碍便好,天色已晚,夜里密林中更加危险,我们得尽快出去。”
空熠连连点头,反应过来她专心赶路看不见,重重嗯了一声。
澜瑛阁阁众大多擅长追杀暗杀,天机谷中人因天机谷特殊地位对外界戒备极重,出密林之时,那几个空熠的随从都被五花大绑,羁押在地。
一人一柄剑架在脖子上,还吵吵闹闹宁死不屈,就要往剑上撞去,那名阁众烦不胜烦,干脆将此人以刀手劈晕。
南宫姣与司空瑜二人出来,正巧碰到。
阁众只看得见自家主上,立时上前禀报。
说明大致情况后,一脸不忿烦躁,“主上,这些人真是冥顽不灵,固执得很,我们都拿出身份令牌好言好语与他们说话,他们偏偏怎么都不信。
我等无法,只能将人绑了出来,您刚刚也看到了,竟然还闹着要自杀,真是不可理喻……”
南宫姣重重咳了一声。
阁众止声,不明所以抬头,这才看见主上身旁之人。
此人面容清隽,面覆雪白刺青,仿若上天亲自雕琢,如此巧夺天工的极致之美,让见惯了世面的阁众都不留神愣了一瞬,连忙低下头。
后头被压着的几人看见空熠,顿时哭喊出声,挣扎着就要上前,却被绑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南宫姣见状下令:“将人都松开。”
人一松开,都迫不及待扑上前,不由分说将空熠紧紧围起来,连南宫姣都挤到一旁。
空熠个子高,面对七嘴八舌的哭诉手忙脚乱,越过人头看向南宫姣时,神情竟有些可怜。
而五名阁众井然有序立在南宫姣身后,看着这热闹非常的一幕,只觉匪夷所思。
一口一个少谷主喊得如此亲热,可话说了半天都未说到点子上,实在聒噪,要是他们主上,估计早就全都丢出去了,哪能忍得了这么久。
有一人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以眼神询问南宫姣,得到肯定答复后,抱臂到他们跟前。
凉声:“诸位,既然误会已解,瘟疫刻不容缓,现在可否上路了?”
耳边倏然一静,空熠连忙拨开人往外。
下一瞬就被拽了回来。
几人殷殷切切,满脸担忧,防备全挂在脸上,毫无城府。
“少谷主,他们如此不客气,还将我们绑起来,肯定是坏人,您可别轻信啊。”
“是啊少谷主,澜瑛阁虽然大名鼎鼎,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啊。”
“我们跟他们走了,说不定就回不去了呜呜呜呜……我想家……”
……
叽叽喳喳的鸟儿都没他们的嘴巴动得快。
南宫姣背过身,传音入密。
顿时,五名阁众身形一闪,带着残影就到了那几人身后,五花大绑怎么松开的,就给他们怎么原样绑回去。
这一次,顺带还将嘴塞住。
空熠终于溜出去,跟在南宫姣身后亦步亦趋。
“你这少谷主,竟然就是这么当的?”南宫姣调侃。
空熠被说得眉耷拉眼,小声解释:“他们虽然其它不行,可辨别的药材时又多又快,密林之中植被虫兽复杂,我便让他们随我一起,其他人在另外的地方采药。”
说着,大着胆子去拉南宫姣的手,手心濡湿,紧张得有些抖,又格外坚定。
在后头阁众睁大眼睛如同见鬼的神情中,南宫姣并未挣脱。
一名阁众震惊得不留神手下一重,让所押之人额头登时布满冷汗,嘴又被堵着喊不出,差点眼一翻栽倒在地。
下一瞬被毫不留情推着继续向前。
几名阁众悄悄对视。
上头人的纠葛,他们这些底下的可是如数家珍,而今再加上这位天机谷少谷主,简直让人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幸亲眼看到了。
空熠见她任由他牵着,面上由阴转晴,笑容璀璨。
若是身后有尾巴,定能摇出残影。
笑得南宫姣心尖不由软下来。
他如此模样,单纯简单,一切情绪起伏全在明面上,又黏糊糊的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小尾巴,神情动作皆十足热忱。
简直处处合她心意。
头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紧紧回握。
带人回程,所用时间比来时多出一倍不止。
抵达军营之时才知,不止他们这一队,派出去的大部分队伍,都所获颇丰。
原以为说不定会全都扑空,却不想,两相合之下,只要他们随意寻其中任意一处,都有大半概率遇到天机谷中人。
军营得知了这样的好消息,喜极而泣,人人争相奔告,营地将军直接跪在了帐布那头,对着南宫姣稽首叩拜。
“主上,幸亏您来了,幸亏您来了啊。不然,还不知我中军军营还要死多少人啊!
您不拘一格提拔我,如今军营中已死了这么多人,我日夜难安,不知如何对得起您,对得起军营中这么多弟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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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拥抱
南宫姣大概理解他的心情,却十分见不得如此行为。
在她看来,这位澜瑛阁中军将军的功劳可比她要大上许多,尤其以结果推断,这天机谷中人迟早都会寻来,她也不过是将此事稍稍提前罢了。
只此时时间紧迫,她可不耐烦与他理论,隔着帐布亦无法直接将人扶起。
见那头的将领兵士都要被他带偏,南宫姣厉声喝止,“将军!你有这哭的工夫,还不尽快引天机谷医士治病救人!”
“对……对!主上说得对!”中军将军浑身一震,抹脸起身,回头呵斥,“你们都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将防护的装备拿给诸位医士!”
这头空熠早已带着天机谷众人忙碌起来。
治病救人这样的看家本领,他们格外熟悉,再不着调此刻也十分着调。
将之前预先准备的药材药方拿出,边让澜瑛阁的人依着样子再去寻一些,边连夜分工准备汤药商议具体配方用量。
南宫姣自人群中逮住忙得团团转的空熠,问:“西面圈出来的那一块区域,皆是确定已感染瘟疫之人,你是否要亲自前去?”
空熠见到她眸光一亮,听后毫不犹豫点头,“自然,虽然我们大致有了药方,但具体用药,还是因人而异,望闻问切必不能少。”
南宫姣点头,“待你准备好,我与你一同前去。”
空熠动容,又关切不忍,“你是澜瑛阁主上,这么多人都得靠着你,若与我一同,便有很大几率会感染……”
“你不也是?”南宫姣仰头,严肃,“你们进去为人看病,不也同样会……”
“我如何能一样!我是医者,自当为他人奉献,况且我……”
说到一半,他想起师父叮嘱,只好闷闷撇过头,“总之不妥。”
南宫姣:“医者又如何,医者也是人,医者的性命与他人并无不同,都同样珍贵,世上从无一人天生就要为他人牺牲的道理。
而且,你天机谷所救治的是我军营中人,于情于理,我都得在场,不止在场,还得看着你们。”
空熠一时被她摄住,她说看着他们,可他却觉得,她所说对象,其实只他一人。
看着,也并非提防,而是种称得上霸道的保护。
而医者之论,与谷中所授完全不同,
哪怕作为天机术士,他们也自幼被教导要克己,要奉献。
为天地奉献,为生民奉献。
反观自身,则是整个天底下,最微不足道之物。
天机谷世世代代,也都是这样做的。
许许多多的天灾人祸,尚在萌芽,世人还未知的时候,天机谷中人已经前仆后继,哪怕以命相填,也要将灾厄消匿于无形。
这一回,是因乱世天象混乱,占卜推演之术难度过大,所占卜出的凶卦又过多,根本无法全然准确无误一一对应,这才迟了些。
而因此牺牲之人,世间生民无人得知他们的丰功伟绩,只在天机谷小小的先灵祠堂中有一席之地。
他们天机谷的所有人,也都习惯,甚至认定,那也是他们未来的归宿,不过早晚罢了。
可而今有一人,告诉他,不是的,这一切从不是理所当然,而是至丰至伟。
就算是天机谷,就算是承天之使命,他们的性命也与世间任何一人没有区别,都同样珍贵。
不知不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原本忙碌的天机谷中人将视线移到了南宫姣身上,眼中复杂难以言喻。
凡是谷中人,无人不在天命与自身之间挣扎不休,片刻不得安宁。
可是就在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他们也只是平平常常地救人,就这般听到了这样万分笃定的答案。
似乎忽然理解,为何澜瑛阁能发展壮大到如今规模,为何澜瑛阁主上,身上压着不祥批命,压着不忠不孝,世人谩骂声永远不休,天下依旧有人源源不断趋之若鹜。
之前口口声声说着南宫姣是坏人,澜瑛阁是坏人的几位,此刻不忿低下头,掩去红了的眼眶。
咕哝:“嘴上好听罢了,谁不会说啊。”
他们如此,大多天机谷中人也是如此,掩饰般专注手中活计。
空熠却毫不知掩饰,他直接放下手中拿着的东西,上前一步,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紧紧将南宫姣抱入怀中。
“你!”
南宫姣一时不防,又太过惊讶,忘了反应,也忘了挣扎。
与此同时,不远处忙碌的澜瑛阁阁众中间,猛然站起几人。
尤其萧晟卫瑛,那架势简直就要立马冲上前将两人撕开。
被薛渐屏澜淙一把拽住。
刘延武难得竖眉斥声,“你们想做什么!”
萧晟卫瑛看了彼此一眼,似是没想到对方反应与自己一样,双双撇开头。
又不甘心退到后面,只能挣开束缚,就这样僵持立在原地,和无数惊讶看热闹的人们一同,目光丝毫不离。
偏刘延武挪了挪身子,挡在最前面,兴致勃勃地看。
还不忘让那些眼珠子扒不下来的人该干啥干啥去。
啧啧,这多好啊,天机谷就是好。
不仅瘟疫这么大的灾厄就要解决了,而且看起来,小公主的终身大事都要有着落了啊。
他刚怎么没仔细多看看呢,也不知这未来的驸马……不对,未来的帝君是何模样。
这么远,还是夜里,就算此时军营灯火通明也看不甚清楚。
唉,就是不知道这天机谷让不让少谷主嫁人,可千万别有那些个什么粗鄙陋习,不能出谷之类的规矩。
哎不对,到时候他家小公主称帝,天机谷哪能不给面子,天机诏书都有了,多送一个人有什么打紧。
还不是什么都是小公主说了算。
小公主就喜欢长的好看的,想来这位少谷主样貌定然不差,到时候生出来小小公主或是小小皇子,那得多惹人疼啊。
俪太妃娘子若能抱上孙子孙女,还不知有多开心呢!
想着想着,愈发心满意足。
而隔着忙碌人群的另一头,南宫姣想将空熠推开,可手刚碰到他的肩颈,便感觉到了他身躯紧绷之下骨骼的些微颤动,不自主卸去了力道,改为轻轻撑住。
轻声问:“怎么了?”
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要突然抱她。
他松开,眼尾泛红,神色大大方方,笑得欣喜,“想感谢娘子如此看重,不惜以身涉险。”
啊?
南宫姣一脸问号。
可空熠话音刚落,便转身去忙。
看其背影,劲头儿比之前不知要足上多少。
月白长衫随步伐而动,忙忙碌碌一刻不歇,长身俊逸,一举一动赏心悦目,仿佛在谱一段蹁跹舒悦的音符。
感染区不好反复进出,他们得将需要带的东西盘算好,尽量一次带全。
南宫姣见此,便也暂且抛开思绪。
澜瑛阁此时一切听天机谷命令,辅助他们治病救人,南宫姣跟在其后,亲自统筹安排。
绑上熏过艾草用以覆面的布巾,戴上手套,穿着打扮尽量将全身裹得严实些,便算准备妥当。
南宫姣带来的人不可能全都进去,必须有人留在外头待命处理事务。
选人之时,南宫姣看着齐齐上前一步的萧晟卫瑛,眉心蹙起。
“你们一人负责与黑山人采买黑石之事,一人负责铁矿研制之事,重要性皆不输治疗瘟疫,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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