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住了这么久,经历生死,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抬出去,大多数都再也没有回来。
在麻木绝望之中,不是没有人自杀,但都被同住的人劝了下来,每个人都是另外那些人的支撑。
在对抗死亡阴影互相鼓励壮胆的时候,他们早就将自己的过往讲了一遍又一遍,这种情感,是每个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才彼此搀扶着等到如今,等到希望。
与战场上舍生忘死的同袍之泽也不差什么。
所以,面对这好不容易等来的珍贵机会,每个人都会说自己的情况更好些,让别人先去,直到另一人说出让他无法反驳的话,方深深躬身,郑重感谢之后才走出去。
也不是没有争来争去的,南宫家看下一处营帐时,就正好看到一人为争先推搡别人,硬要挤出去,被澜瑛阁阁众抓了出来。
看诊的顺序其实一开始就安排好了,既然无法分出病症明显的轻重与否,就按床铺的顺序从门口到里面,从西面向东面,彼此推拒谦让的和气一团,看着的人也不会干涉,但若是有不听话硬要争着抢着的,他们可不会客气。
既然这么想抢别人的机会,那么,就干脆最后一个看诊。
若是再不听,硬要大喊大叫引起骚乱,那么便捆了绑了,嘴一塞扔到一边去。
这么有精力,想来也并不是多么需要医士诊治,何必浪费人力物力。
若不是怕他出去捣乱传染他人,恐怕都会直接逐出军营。
大体看了一圈,南宫姣回到原来的地方。
薛渐屏所在便是诊治之后的治疗之处,这里,比天机谷医士处更忙,所要安排的人手也更加复杂,当然,也更不够用。
她知道,这么下去根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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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小印
人不可能这么一直无休无止劳作下去,因人手不够,之前安排轮值回去休息的人现在都被拽了回来,从阎王手里抢时间,希望起码这些症状没那么严重的病患,因救治不及死去的能更少一些。
而天机谷医士虽然医术高超,几为世间之最,可他们毕竟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天机谷内,并没有什么机会一下子面对如此之多的病患,且必须要短时间之内就诊治处理好。
认真说起来,他们偏向于研究精进,从前在天机谷时去外界看诊也是为了研究某种特定的病症,所治病患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看病的过程尽量周全精细,每一处都要一一记录,反复对比药效选出最优。
这种习惯,并非朝夕就能改的,这才导致现在看诊的速度这么慢。
而用药治疗这一块,所要做的活计难度没那么大,只是量多复杂,要精准执行医嘱与药方。
将原本西区的医士放在此处,不免有些大材小用。
南宫姣脑海之中的想法渐渐清晰,只是具体,还得询问空熠的意见,她毕竟对于医术一窍不通,究竟可不可行,还得是他说了算。
况且,这些天机谷的医士她可指使不动,现在能一个个坐在帐子里头看诊,还是空熠事先安排好的。
要想更改,没有他开口,她想也是白想。
这种由他人主导的场面,自南宫姣接手澜瑛阁以来,除了面对敌人实力不足时,还是第一次遇到。
向来都是底下人就某事向她汇报,来征求她的意见,这还是头一回,她要与另一人商议行事。
并且最终结果,可行或不可行,完完全全另一个人说了算。
这种不习惯掺杂着新奇与兴味,待将此联想到空熠身上,更有种迫不及待的欣然。
于是向回走。
出来一趟,逛悠了这半天,想来他也该醒了。
不想刚拐过转角,进了山中小路,便看见了他。
空熠正捂着伤口,什么防护也没穿,缓慢艰难的向她这儿走。
顿时,南宫姣眉间深深皱起。
快步走到他跟前,丝毫不理会他因看到她而灿烂的笑靥,握住他的胳膊,帮他撑住受伤的那一边身子。
“你还伤着,不在里面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金阳向西,只在山尖儿露出一个角,余晖泛着暖黄色,洒在他苍白的面容。
雪白刺青染上暖融融的微金,连唇瓣也因此勾勒出同样的色彩,仿佛真要乘光而去般。
南宫姣手下不由更用力一些。
空熠微倾下身子,双臂展开,在南宫姣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将她纳入怀里。
语调带着些委屈,“醒来不见公主,还以为公主丢下我了,还好公主回来了。”
“那你这样什么防护都不穿,就要去军营里头寻?”
虽说这些到山转角处换上也行,可手上总得拿着东西,他就这么去了,不是胡闹是什么?
这话一出,空熠自己也意识到了,想解释什么,又抿住了唇,默默将她抱得更紧。
南宫姣感受到他的力道,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可每每这样的念头刚起,就被这怀抱的温暖驱散。
甚至有一瞬间,她莫名想起了燕焱崖底,灰衣人的天罗地网之中,那个最后的,被鲜血浸透的拥抱。
分明力道、姿势、乃至鼻尖萦绕的味道都完全不同,可就是没由来的,就因此刻感受到的温暖钻进了脑海。
甚至觉得,曾经那个拥抱太轻,太轻了,轻得让她在名为失去的深渊里挣扎了好久好久,还是此刻好,安安宁宁,周遭空无一人,臂膀也足够有力。
再回神,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回抱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与肩颈那一片,就像她偶尔梦中想做的那样。
或获救或坠河,都牢牢抓住,不给他在她眼前消失的任何机会。
她蹙了蹙眉,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怎么回事,自从遇到他,怎么想起得越来越频繁了,还总是在这种时候。
她稍用了些力道挣开,避开他的视线后退一步。
扶着他的胳膊,一同往回走。
空熠仿佛也察觉到什么,没说话,就这样一路沉默,回到了营帐。
视线里的余光被她牵着,占满了心神。
提起正事,南宫姣又成了那个冷静强大的澜瑛阁阁主。
“我刚出去走了一圈,发现这边军营里人手严重不够用,便想了个法子,让天机谷医士教这边原有的医士看诊,这样会看诊的医士多,看诊的速度便快,也能让天机谷的人腾出空来休息,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至于治疗那边,也是同样,让医士教底下的人。
她说完,空熠几乎没怎么思索,便点头,“可行,可是需要我去下令?”
天机谷医术自成一体,一向不轻易传授外人。
虽然瘟疫与其它不同,可依旧需要他亲自开口。
南宫姣罕见在这种时候沉默了下,半晌,背过身,轻轻嗯了一声。
空熠便道:“那我现在……”
“我使人来传话。”
对上他怔然的目光,南宫姣语气和缓了些,走了两步到他面前,“这段时间先把伤养好,既然你也同意,给一个信物,或是让他们过来,都行。”
空熠坐着,南宫姣站着。
他自下而上看她时,黑亮的瞳孔将眼皮顶起,显得眼眸极大,认真且乖顺。
下颌抬起,将雪白刺青的每一处都清晰展现在她眼底。
他就这样,也和她刚刚一样,轻轻嗯了一声。
不需低头,就从袖中摸出一方小印,搁在掌心捧到她面前。
南宫姣也是,目光一直在他脸上,伸出手时,只凭余光,便精准从他掌心将小印提起。
只是提起一刹,不可避免指尖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让他的手指想蜷起,又被主人生生克制住,所以最后,也只是如轻风抚过树叶般,轻颤了一下。
不明显的一下,南宫姣竟然清楚捕捉到了,用并未放多少心神的余光。
她呼吸微不可察滞了半息,才照常吐出那口气。
视线依旧未离他的面容。
他五官的每一方棱角,每一处弧度,无论高低,无论锋利或和缓,都完美嵌合进她对于美最极致的想象里。
其上的刺青,雪白圣洁,极尽繁复。
她本就极爱这般复杂华冗的花纹,她曾想过,有朝一日,定要做套比帝王衮冕还要精致的礼服,不用考虑是否合规制,只需完完全全比照着她自个儿的喜好。
这是她很早很早野心的萌芽,亦代表着她某种毕生的追求。
而今,她的野心与追求,便真真切切融在另一人的皮肉里,一切都有了具体的模样。
禁不住地,她闪过一个念头,不如,来日,便着绣娘比照着这个花纹来绣。
她已无法想象,世间还能有怎样的图案可以超越。
南宫姣将小印攥在掌心,坚硬的棱角用力之下顶出闷痛,好几息之后,才将从心底泛到指尖的痒意勉强克制住。
这种时候,已经因想到另一人而失控不久的现在,她不想再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举动。
几乎是残忍地,拿出极大的克制力硬生生将自己的视线从他面上撕了下来,才凝着虚空开口:“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好好休息,别再乱走动了。”
话语未落,她已转身。
出去之后,她在帐外停了下,又举步,向西走过三个帐篷,都到了另一头的山峰底下,才停住。
几乎是同时,一个一身黑衣的影子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在南宫姣面前单膝跪地。
南宫姣轻轻嗯了声,手伸出的方向却不是此人,而是自己的右后方。
右后方离山壁极近,她手伸出之时还空无一物,可眨眼之间,残影闪过,小印便从南宫姣掌心消失。
此二人便归属于澜瑛阁内只听从南宫姣号令的死侍,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专修轻功与隐匿之术,探查与传递消息是一把好手。
此次出行,南宫姣特意召了几名死侍,许多命令,她其实不必亲自传递。
面前死侍起身后,将一本小小的册子奉上。
禀道:“主上,我们依着泗垣离开之后的行踪与接触的人一直查探,前两日燕昀王室动荡之后,才露出了马脚。”
泗垣,曾经澜瑛阁应征的医者,后来,也都猜到他是司空瑜的人,只是因为南宫姣信任司空瑜,便也默认其存在。
司空瑜身中数箭掉入河中后,泗垣也不知所踪。南宫姣便暗中吩咐,顺着这条线索往后探查。
而燕昀王室的动荡,正是灰衣人说动了二王子推翻现任燕昀王,独掌大权,也就是说,此时,灰衣人已经通过燕昀王室,牢牢把控住了整个燕昀。
“之前找到泗垣行踪后,他一直独来独往四处行医,燕昀剧变时,才没忍住和燕昀境内联络,正是燕昀王先王后的母族势力。”
“他们深藏将近二十年,为了躲开二王子的追杀隐姓埋名分散而居……只是,我们的人深入其中,依旧没有发现司空郎君的踪迹。”
“旁敲侧击地问过,仿佛……他们与燕昀其他人一样,已经认定,远在永陵为质的大王子殿下已经身故。”
死侍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最后,终究小心翼翼地越来越低,禀告完毕时,还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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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失控
但其实,对于这样的消息,南宫姣听得越来越多,已经有些麻木了。
甚至心中暗叹一句,果然如此。
果然,她都已经将他可能接触到的所有查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丝毫讯息。
理智告诉她,那些人可能知道他的行踪,只是燕昀局势太差,为了保护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说法。
可是情感里,最底的那一根弦已经绷得太久,久到疲惫入了骨,一呼一吸间都随时会断。
这样的消息实在太多了,麻木是真的,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也是真的。
到最后,好像只是单纯的一种固执,这种固执不是为了别的,甚至不是为了所谓的男女之情,而仅仅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状态。
她肩上扛了太多太多,困难如大浪波涛般源源不断,她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都让自己坚定不移昂扬向上。
她总有满心灰暗绝望的时刻,这种时候,他人以命成全自己的愧疚便会一拥而上,虽然痛苦,可那种一定要证明些什么的劲头总会被逼迫着凸显出来,时刻提醒着她,莫忘初心。
她怕自己一旦真的放弃了,心里存的那一股劲便也跟着动摇,怕下一次这种时刻到来的时候,真的会被淹没。
可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提醒着她,应该放弃了。
看看,你寻找了这么久,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几乎是掘地三尺,也都没有一点儿点儿的消息,为什么还不放弃?
情报网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可为了私心,你硬生生往里添了一个人,一个优先级极高的人,若因此耽搁了什么事,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你明明知道,到时候了。
就算他真的还活在世上某个地方,为什么就一定要耗费这么大的代价去寻找呢?
你这样下去,不光澜瑛阁内,外头的人也迟早会知道的,若他们以此为诱饵下套,又该如何?
南宫姣手脚不觉冰凉一片。
她轻笑一声,声线一如往常。
“好,我知道了。转告他们,此事便先放一放,灰衣人与燕昀王室那边,一定要盯紧了。”
确实,与大局相比,她一人的情绪有什么打紧。
这样的年头,谁又好过?
这几日积攒的奏报还在帐中,她哪有空闲想东想西。
脑海中想着奏报,可回到帐中,帘子还未完全掀开,就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这手的劲道不足,做出这样的动作却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可偏偏有种魔力,这样圈住南宫姣掌心时,她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包括下一刻,被他拉到了怀中。
手也没松开,反而被他拿着,贴上了他的面庞。
圈住她腰身的臂膀好紧好紧,他的语调委屈又霸道,“公主,我都看出来了,你刚刚是想摸我的脸的,我都让的,你怎么就走了呢。”
他又道:“从第一眼见公主,我便什么都愿意的,真的。”
他语调越来越急切,手上也不吝啬,带着她一寸一寸地摩挲,重得指尖仿佛都要按到他薄薄的皮肉里面。
空熠再敏感不过,心也是,皮肉也是。
心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她的不对,煎熬忍让不行,就用行动将人圈起来,肢体相触总是再真不过。
皮肉敏感极了,这样的动作,无异于蹂躏,南宫姣反应过来反手握住时,他一侧面颊已经通红一片。
他的胸膛也在咚咚跳着,眼尾泛着润色,眸中赤忱将南宫姣整个裹挟,将她的心尖儿割出来个口子,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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