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拥的地点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从那张红木桌案旁转到了金丝紫檀木床上。
楚灵均足尖一点,折枝梅花纹床幔便被缓缓放下。
这时候,被卸了佩剑、除了甲胄、脱了外裳,全身上下只剩下白色里衣的裴少煊,望了望此时的情景,终于从那种晕乎乎的状态中反应了过来。
黑曜石一样的眼眸沁满了水雾,朦朦胧胧,别有韵致。
小将军满面霞红,浑身上下都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他气喘吁吁地挣扎着要起来,嗫喏道:“我……殿下……我不能唐突了殿下。”
楚灵均解他衣裳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磨了磨牙。
“明旭,说实话——你不愿意?”
她将纤长的手指探进衣里,一点一点地抚过结实的肌理,从修长的脖颈,到精致的锁骨,从白里透红的胸口,再到因勤练骑射而十分健朗的身形,而后一路往下。
“我……我……”他就像失了水的鱼,安安静静地瘫在床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任人施为四个大字。
偏偏嘴上却别扭得很,“可是,我们……我……”
楚灵均弯唇一笑,作势要起身,款款道:“既然镇北侯不愿,那本殿便去找……洛桑。”
乖顺的狗崽子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迅速炸开了毛,红着眼睛跪坐在榻上,委委屈屈地去拉她的手。
“不要,殿下……”
楚灵均拍了拍衣襟,一派从容,“本殿可没有逼良为娼的爱好。”
她还要离开。
去找那个狐媚子。
裴少煊心里又气又委屈,膝行几步抬头望着她,“我愿意的……”
他努力抬手,试探着去解她腰间的玉带,去找袍服的衣结。
可这双弯弓射箭、杀敌驭马都不在话下的手,今日却笨拙得很。一个小小的盘扣,愣是解了半天,也没彻底解开。
黑发如瀑的女子抓住那只抖个不停的手,好整以暇地问道:“小侯爷想做什么?”
小侯爷脸上布满了绚丽的红霞,眼底盈着绵绵的春雨,闻言自暴自弃地凑了上去。
“臣想……为殿下侍寝。”
第41章 家国恨(八)
次日清晨。
楚灵均是被热醒的。
在寒冷的早晨, 有个暖和的火炉在身边,的确不错——但这人实在太烫了。
女子略有些嫌弃地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拿开,一脚踹过去, 连声唤他起身。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然后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再次睡了过去。
楚灵均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越看越不对劲, 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果然烫得厉害。
她眉头一皱,敏锐地记起昨晚……这人怎么也不让自己碰他的后背。
于是果断解了他的白缎中衣, 将人剥了个精光。打眼一看,上次落下的刑伤果然没好全。
晕晕乎乎的小侯爷总算醒了过来, 因为昨晚哭过的缘故,眼角还泛着隐隐的红。
他将眼睛睁得溜圆,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好似反应过来, 小心避开她的视线,唯唯诺诺地说着婉拒的话。
“殿下……别看好不好?”
“为什么?”
他支支吾吾地嗫喏了许久, 终于憋出一句:“……丑。”
好好地说着话,忽然脸上又添了绯色, 恍若春花生露, 潋滟生姿。
楚灵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发现了自己脖颈处斑驳错落的咬痕。暧/昧的咬痕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像是长在雪地里的红梅,显眼极了。
她拢了拢身上松松垮垮的玉色里衣,嗤道:“这时候倒是害羞了?不都是你咬的吗?”
“骂你狗崽子, 你还真属狗啊?都让你别咬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了。”还得特意寻件高领的衣服遮。
女子眼如霓虹,吐气若兰, 好看的眉梢处若有若无地透着一股慵懒劲儿。
“我……”裴少煊面红过耳,在她的注视下几乎要无所遁形,自暴自弃地抓住了身上的被褥,挡住自己通红而滚烫的脸。
“起来收拾收拾。”
狗崽子试图继续装死。
楚灵均觑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起来穿了衣,缓缓道:“反正我待会儿会让军医来一趟,你若是想这样见人,也未尝不可。”
于是蒙着被子的人慢吞吞地坐起了身,鬼鬼祟祟地披了件衣服后,便十分殷勤地拿起了屏风上的女式袍服,徐徐为心上人披上,随即又低头弯腰,细致地为她系好衣扣。
“今天手倒是不抖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镇北侯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忆起了昨日的窘迫,沉默地抬起头,目光里透着明晃晃的讨饶意味。
“殿下……”
“现在倒是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了。昨晚不是挺凶的嘛?”
他单膝下跪,雾蒙蒙地望着她,哑声道:“臣错了,请殿下责罚。”
楚灵均揪了一把他红彤彤的耳朵,勒令人起身躺回去,缓声道:“你的账多了去了,日后再慢慢算。从即刻起,没我的命令,你不许踏出这座军帐。”
裴少煊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疑惑之情。
已然穿戴整齐的女子不为所动,沉声道:“镇北侯要出去也行,但既然迈出去了,就最好给我紧着些皮。”
“是,殿下。”乌黑的发丝有些散乱地垂落在肩头、腰畔。每当他的身形变化,便缓缓飘动起来,像是春日时岸边随风摇晃的杨柳。
楚灵均拈了缕发丝放在手中把玩,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这犟驴的性子又臭又硬,但这满头的乌发倒是意外得柔软,手感颇好。
她弯弯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便要出去安排事情。但即将离开之际,又返回来给了他一个暴栗,咬牙威胁道:“军医的话便是我的命令,你若敢阳奉阴违、不遵医嘱……”
她顿了顿,示意人附耳过来。待人靠近后,她低低在他身边说了句话,便扬长而去。
徒留下面红耳赤的青年站在原地,羞耻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片刻后,脸上热度渐渐降下来的裴少煊轻声嘟囔了一句,昏昏沉沉地钻回了被褥里。
他本来还在努力思考着问题,想楚灵均要出去做什么,是不是又要去见那个狐媚子;想殿下是不是还在生气,要怎么哄她高兴……
但很快,他就因为发热的缘故,昏昏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人低声讨论他背后的伤。
他没怎么在意,十分放心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帐内已没了人。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句,门外守候的女兵便端来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
公主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敢不听,只好捏着鼻子将药灌进肚子里,苦哈哈地出言询问:“殿下呢?”
“殿下有事要忙,小侯爷好好歇着吧。”
女兵不冷不热地答了话,又令人端来膳食,而后躬身退去,将空间留给小侯爷。
裴少煊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以手支额,安静地等着军帐的主人回到此处。
漫长的等待是最消耗神思的,而他刚刚服的药又有助眠的功效。
不一会儿,他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暮色四合,天光已晚。他身上披着件黑色的氅衣,而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他身边,在昏黄的灯火中执笔批阅公文。
见他醒来,轻声叫了晚膳。
他心中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甫一对上她微微带着倦态的眉眼,便偃旗息鼓,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陪她用了膳,然后又抢了亲兵的活计,服侍她洗浴、宽衣、就寝。
她最近好像很忙。不但每日早出晚归,且每每回来,都带着难掩的倦态。
裴少煊有心想问,又怕再度惹她不高兴,只能按着她的意思,每日无所事事地待在帅帐里。
前几日倒也还好,但精气十足的小侯爷一旦被养好了精神,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一会儿想摸摸他的马儿,一会儿想去打猎、活动活动筋骨,一会儿又想去找他的殿下……
守卫软硬不吃,全都不允。
且就在他开始闹腾的第二日,他这个变相被软禁在主帅帐里的小侯爷便多了个抄书的责罚。
小侯爷平生最恨读书。
何况是抄书!
老老实实待了几天后,生性好动又不长记性的小侯爷果断寻了机会,趁守卫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他设想得很好:反正殿下天天早出晚归,不会在白天回来,而守卫也不会在他“睡觉”时进来打扰。
他美滋滋地找到了自己的部下,乐呵呵地撸了顿烤肉,而后又掐着点溜回楚灵均的军帐。
骨相清凌、眉眼带笑的小侯爷神不知鬼不觉地支开守卫,利落地从小窗处翻了进去。
正要嘲笑这些守卫呆板木讷,耳边就忽然炸开一道声音。
“回来了?”
这道声音清珞如玉石,婉转若清泉,声音不高,甚至十分低沉,但却暗含上位者的威仪。
殿下今天怎么提前回来了!
裴少煊顿时头皮发麻,手脚都僵得不知该往何处放,恨不得落荒而逃。
“去哪儿了?”
他硬着头皮答:“回……回殿下,手上还有些没交接的公务,所以,所以……”
“这样啊。”楚灵均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声,缓声唤他过去。
裴少煊本以为已经糊弄了过去,在心中长长舒了口气,将佩剑迅速从窗边丢出去,然后小心地在她身边坐下。
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不是公文也不是文书,而是他抄了一半的书。
“去交接公务,怎么身上一股烤肉味啊,镇北侯。”
“我我我……”
“上次本殿怎么说的?”
“我要是擅自外出,就……就罚我。”
“怎么罚你?”
“我……”绯红漫溢上脸颊,裴少煊羞耻得说不出话,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
“回话。”
他已经丢盔弃甲,敌人却还是步步紧逼。
裴少煊狼狈地抬起头,在束手就擒与垂死挣扎中艰难地选了后者,梗着脖子决定先发制人:
“我已经打听到了,洛桑近几日也不在营中。殿下这些日子是不是去陪他了?”
“我忙的是公事,洛含章忙的也是公事。”
“我不信!殿下上次还将氅衣赠给了那厮。”那件氅衣还是用他打的狐狸做的!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本就是主君笼络下属的惯常手段。”
“那……那我还听说,殿下收了那几家豪族送来的年轻子弟!”
“军中正缺文吏,我焉有不收的道理?除了初见那次,我此后再未召见过他们。”
“那殿下上次还偏袒洛桑,打我军棍!”
“你违反军规在先,挑衅同僚在后,我秉公处置,未有偏袒。”她依旧风轻云淡,从容镇定,不慌不忙地道:“再者,我待他如何,待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他连连败退,溃不成军,再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呢?”
“……没了。”小侯爷的声音听上去郁闷极了。
“既然你的账算完了,那就轮到我了。”她将视线从那狗爬一样的笔迹上移开,饶有兴致地望向他,道:“你的剑呢?”
裴少煊暗赞自己的先见之明,面上却遗憾道:“不小心丢了。”
刚刚看着他把剑扔了的女子轻笑一声,语气中仿佛含有与他如出一辙的遗憾:“那可真是不巧。不过无妨,我的佩剑还在。再不济,明旭去衣桁上挑根革带也行。”
裴少煊觉得不太行。
他一点儿也不想挨打,更何况?还是那么羞耻的挨打方式……
用丰富的经验判断出身边人心情不错之后,他决定再最后挣扎一下。
唇红齿白的小侯爷膝行几步,殷勤地为人捏着肩,且在人望过来时,使出浑身解数在她脸上印了个吻。
“殿下忙了这么些天,定然累了。怎敢再因我的小事,再劳累殿下?我下次……”
“没事,为了让小侯爷长长记性,本殿不介意多受些累。”
裴少煊欲哭无泪,强自挣扎道:“不敢让殿下受累。”
“小侯爷是想自己去拿,还是我亲自给你挑一根?”
满脸红晕的小侯爷坚决地抱住了身边的人,继续讨饶:“阿姐,灵均姐姐,我背上的伤还没好全,能不能……能不能先饶我一回?”
楚灵均笑纳了他献上来的又一个吻,铁面无私地答:“不能。”
“伤还没好全吗?”她状似疑惑地歪了歪头,纳闷儿道:“可是我刚刚见小侯爷翻窗的动作十分利落,不似身上有伤。”
裴少煊好似听不出她话里的挤兑劲儿,讨饶不成又开始卖惨:“真的没好全,阿姐疼疼我吧。我怕痛,怕死了……脊杖落在身上的时候,感觉骨头都要被敲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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