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有点急……好像,是邱安安的事。”
第86章
程树洋把车从地库开出来, 果然看到林晓焦急等在路边。
“你怎么……还没走?”林晓见是他摇下了车窗很是吃惊,吸了吸鼻子,“蒋飞扬不是和我说, 他找个朋友来——”
程树洋的神情略微凝重:“出什么事了?”
林晓打着哆嗦,想起来就频频后怕:“邱安安的那个男朋友……”
“我送你吧,”程树洋犹豫着, 抿了下唇, 还是说,“现在不好打车了。”
林晓迟疑了会儿,还是拉开车门, 强颜欢笑:“麻烦你了……要是世界上好人死光了, 可能程树洋是唯一留下来的那个。”
程树洋见她还故作轻松,他勉强牵起嘴角,也微微一笑。
一整夜了,他的心都很乱,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感到非常的不安。不知具体来自哪里。似乎从LiveHouse蒋飞扬的那一句调笑话出口就开始了。
是了——他也很想知道,如果是陈之夏,会不会也为他如此焦虑。
这车应是陈之夏常在开,车内丝丝缕缕的香气,淡雅馥郁, 小摆件什么的完全不像是他会用的。
中控台上那枚小小的经筒装饰,看起来怎么都有点儿突兀了。
“实在是太麻烦你了……”林晓为他点了导航, “这儿跟你家也不顺路吧, 不如, 等下你找个能打到车的地方,给我放路边儿就好了。”
“没关系, ”程树洋说,“你那边应该比较着急?我给你送过去就行。”
他总这么的好。
林晓喜欢上他是初中,他在她的隔壁班。
初三那年秋高气爽的运动会,她带着例假,顶着九月烈阳跑女子4x100米。明明她是他们班的竞争对手,他也特别大声地为她喊了加油。
事后他送来两瓶水,一瓶冻得冰凉,一瓶温热。冰凉的是给刚拿了女子跳远第一名的邱安安,怕她肌肉拉伤;另一瓶顺手捎给她,因为她是邱安安的好朋友。
那些年,程树洋喜欢邱安安人尽皆知。
邱安安喜欢年级第一的江嘲,也人尽皆知。
林晓曾经短暂地追过他,如果每逢他生日、情人节,为他一厢情愿地送出礼物,偷偷去看他的每一场篮球赛、游泳比赛算是在“追他”的话。
后来,她甚至与他报考了同一所大学,进了他所在的游泳社团——即便,她真的对游泳毫无兴趣。
他应该早就听过关于所谓她在追他的绯闻八卦,别人从高中说到J大,可他好像都当作看不到,邱安安之后,他的眼里就只有陈之夏了。
“这车不是你的吧,”林晓也怕他想当年他与她的尴尬,随口聊起了别的天,“我看怎么都是女孩子喜欢的。”
“是啊,”程树洋说,“以前我总骑行跑户外,慢慢就不太用得上车子了,扔给我妈开去了,她正好方便带我奶奶去疗养。我对车的兴趣不是太高。”
林晓之前恰恰在汽车广告公司工作过:“你喜欢开什么,SUV,还是越野?”
“我最不喜欢越野了,”他笑一笑,也想让她轻松点,不由地踩重油门加快速度,“太笨重了。”
林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与他开始没话找话:“这个……经筒挺漂亮的,就是放这儿有点格格不入的,西藏去玩儿带回来的?”
“噢,这个是我放上去的。”
“那会儿我给你醒脑用的薄荷糖,你怎么不吃啊,蒋飞扬还被你给气走了?”
“不好意思啊,我很少吃甜的……”他没想到她会介意,“不过我刚出来的时候,已经装口袋里了。”
生怕她会失落一样,但他们又不是什么关系。
林晓渐渐也笑不出来了,担忧邱安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或许不想他是因为听到邱安安出事才决定好心捎她。
——想什么呢,他和陈之夏都要结婚了。
林晓又问了一些他的备婚事宜,随着目的地越近,二人之间的氛围也逐渐跌入了凝重。他不想说了,她也不想再听。
前两年,邱安安交往了个新男友,据说家里挺有背景,叫什么宋辞,在他们圈子都很有名气。
宋辞砸了不少的钱,把邱安安从小公司网红捧了上去,邱安安人长得漂亮,镜头前也落落大方的,现在都能接点儿网络短剧的龙套角色了。
——但就是这个所谓有背景的男友,性情非常暴戾,邱安安性格也尖锐,俩人没少因为大小事吵架,重则大打出手。
林晓私下不知劝了多少次要他们分开。
环内高档小区,门禁森严,邱安安给门卫打了电话要他们放行,程树洋把车开了进去。
路上,林晓提及到这些,程树洋听得沉默,眉头紧锁,还是作了决定:“我陪你上去吧,不太安全。”
林晓也怕,没办法拒绝。
与此同时,戴思佳给程树洋回了电话。
戴思佳她们乐队今晚上下半场都有表演,连压两场的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程树洋,你说你,怎么都不多留一会儿?陈之夏喝得烂醉,都没意识了,我这边被催着上台,这不又碰见江嘲了,江嘲给她带走了。”
程树洋眉心跳了跳,他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江嘲。
这个名字就像2012年,人们津津乐道的有关于“世界末日”的诅咒,所有人都怕它来,狂热氛围的渲染之下,又怕它不来。
世界不会毁灭,可所谓“末日”2012年12月21日,都是注定会降临的一天。无法逃脱。
“……她也不接电话,你呢,到家了没?”戴思佳听他那边没音,“喂”了好几声,“程树洋,她好点了没,江嘲给她安全送到了吗,你确认了吗。”
站在一扇高大的防盗门前,程树洋还在戴思佳的话中迟疑。
正准备按门铃,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
林晓瞪大了眼睛,马上不大不小地尖叫了一声:“……邱、邱安安!”
女人单薄的身影晃了一晃,完全支撑不住门把手,纤细的胳膊、小腿,带着妆的脸上全是青紫的伤,重重跌倒在他们面前。
客厅偌大,布置奢侈,巨型水晶吊灯把一地破碎与狼藉照得无处遁形。
程树洋感觉自己满脑子也轰然一声,他心下还在震动,与林晓一齐伸出手,把眼前的人稳稳地抱住了。
戴思佳察觉出他不在家:“……喂?程树洋?”很快就只有忙音入耳。
“人呢——”
程树洋如同暴怒,但他的愤怒好像不仅是因为此情此景,他大踏步地冲了进去,用尽浑身力量大喊,“人在哪里,滚出来!?”
“不出来我们报警了——”
“有人吗?!”
林晓从未见过他温润外表下的这一面,忍不住浑身发抖。
“……别喊了,他走了,”邱安安伏在林晓身上,像是声嘶力竭地喊叫过一番,喉咙嘶哑,“我们分手了。”
程树洋看到她这满身伤痕,不由地心惊肉跳。
上一次见她,还是大一那年他在港城参加游泳比赛,那个寒假,观众席上全是熟悉的面孔,来了很多同学为他加油助威。
她也在台上,他看到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程树洋手忙脚乱,担忧地看着她,“伤成这样……去医院吗?”
“——不能去医院,不、不行的,”邱安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好多人都认识我的……我不能去,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
“怎么办……程树洋,我们报警吗,”林晓也慌了神,“到底怎么办啊,程树洋。”
邱安安近乎神经质地喃喃着,“也不能报警……宋冬冬知道了,他一定一定会报复我的……他讨厌……警察局。”
——宋冬冬?
程树洋猛然一震,这个名字无比耳熟。
“林晓,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邱安安恳求着,“我真的不能去医院的,也不能报警……”
林晓心疼无比:“好,我们不去。”
“不行,还是先去医院,”程树洋却非常坚持,“邱安安,你伤成这样怎么都得去的……我给你想办法。”
/
映着这一把纤腰窈窈轮廓,她的肌肤雪白,一场大雪无休无止。
好像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在他的眼前下了整整九年。
江嘲已记不得,这毫无意义的生命之中,九年以来,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哪怕他还没有回想起她的如此模样,就会特别想她。
只是想她,毫无缘由毫无意义,说不出口也不敢去细究。
单纯地很想她。
卧室铺着地暖,十二月末寒天冰地,空气里弥漫着微微的燥冷。
江嘲拎起一旁的薄毯,深深地掩住了她。
陈之夏依着他,又软绵绵地跌回了他的身上,乖乖坐在他怀中。
江嘲怕她不喜欢他抱她,放缓了气力,只用柔软的毯子温暖地裹住她纤瘦赤.裸的身体,“我这种混蛋也会怕冷,所以还是不脱了。”
他还是忍不住拥了拥她的肩,“冷吗。”
陈之夏感觉到自己大片大片的皮肤正在回暖,还很固执,“所以,你还是现在就要走?我们睡醒以后?”
“我不走了,我陪你。”江嘲便是笑。
“……真的?”
“嗯。”
“然后呢,”隔了这么久,哪怕是醉了,她对他的怨气也不小,“我就……傻乎乎地等着你……每天都懒得回我消息?”
“不用了,现在轮到我留在原地当傻子了。”
“……”
陈之夏安静下来。
江嘲知道她明早起来,或许什么都会忘掉,索性决定自说自话:“你走后,留了很多东西给我,还记得吗?”
“……我故意的。”她固执地说。
“后来我搬了好多次的家,从北京到拉斯维加斯,再到加州旧金山,又到香港,台湾,澳门,珠海,我还在北海道待过两个月,最后我才搬回的北京,”
他用手指勾了勾她玲珑的鼻尖儿,说,“很久之后,我才像个傻子一样发现,我从来没想要把你丢掉过。我一直带着你,还有我们的一切。”
陈之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地名绕得头痛,她趴在他身上,嘤咛着,“……你去过很多地方?所以呢。”
“……所以我更发现了,就算是把所有关于你和我的一切留下来,我其实什么也留不住,”
江嘲不在意她到底听不听得进了,只感觉自己的唇在孤零零地动:“哪怕我再也不敢翻开看,我经常骗自己,我不去看你就还在我身边……哪怕我自己知道答案——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忘掉你,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已经是我的一部分。”
“骗子,”她的眼泪又滚滚而下,脸颊埋在他胸口,“江嘲,你就是个骗子……”
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此时此刻,能够完全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与体温。
九年来,他与她从未这么接近过对方。
江嘲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手,低沉的气息飘荡在她的耳边,他用唇轻轻厮磨她的头发,“那你也可以把我接下来的话也当做骗你,反正你明天就会忘了我。”
“……”
“今天晚上你当着我的面脱衣服了,你说,我回去了如果因此变得特别特别想你,我该怎么去做才好呢?”
他清浅的呼吸里带着暧昧的幽然,惑人又危险,“我要不要把我们的那些录像、照片全部翻出来,然后看着你自.慰,嗯?”
陈之夏耳边生痒,她一抬眸,恰恰撞入了他这般幽沉的眼里。
“……我是真的不知道,想你的时候该做些什么才好了——但是你呢,陈之夏?”
“我们从医院分开的晚上,我就想了很久,如果是你,那天夜里,你和程树洋会在这张床上做些什么呢,”
他淡淡地笑着,用唇去寻她颈侧的那一粒红砂,都不舍得吻下去,“那时候你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陈之夏,你会不会是想着我才和他那么做的?”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希望,你会想起我,这几年,我都自私地想过,往后你的人生无论和谁在一起,有那么一个瞬间你能想到过我,就很好了。”
“……但可能,要求你偶尔想起我,都很过分了,是不是?”
细雪无声,坠在月光中的那片薄雾如风飘渺,像是他这轻而缓的话语,不留神,就被吹散了。
也许她真的,明天什么都不会想起。就算想起来,她也只会更厌恶他。
他突然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不要结束。
否则,明天她还会在明媚的阳光之下,那般那般地,对另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展露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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