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很意外罢了,”说,“你从小到大,在大人面前,无论是装的,还是真的,一直以来都非常的优秀,我无法否认,可是现在居然也会动手打人了吗?我以为,你装也会装的和他不一样。”
江嘲目光冷冷,没说话。
“我当然记得你的生日,我每一年都忘不了,我怎么可能忘记,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生下了我最恨的人的小孩,”
关白薇讽刺地笑了一笑,“我怎么会忘呢,江嘲,我忘不了你有多聪明,比别的孩子小很多的时候就会喊爸爸妈妈,学会走路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大人的怀里撒娇——可因为我和你爸不爱你,从来不会回应你,几乎不会见你,你渐渐也不会喊了,不会再把‘爸爸抱我’、‘妈妈抱我’这样的话一直挂到嘴上。”
“当然,我也忘不了,江嘲你五岁那年,你爸抓着你领子给你按到窗口,逼着你往三十多层的楼下看,还要你‘1、2、3’这样,以此类推地往下数,数到他满意了,高兴了,你哭了,他就答应给你过生日……但他说话不算话,他骗了你。就像当初骗我,说他爱我一样。”
“所以现在呢,你是什么感觉?他死了,你痛快吗,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像还没功成名就,还没证明自己给谁看,就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失落吗?”
“难过吗?”
关白薇微笑着,像是要窥入他的内心,“你爸现在躺在太平间肯定也很失落,没有看到你摔得满地找牙的样子就死掉了,他可是很盼着你一事无成呢。”
可说着,她却是又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是解脱但好像也没解脱,“不过这时候,我居然也会失落,我无数次盼着他死掉,要么出车祸,要么是在实验室操作不当被炸死,我还想过他哪一天突然被你给杀了——可是,怎么突然人就这么没了呢。”
“你说,到了春天雪化掉的时候,还剩下什么呢。”
“明年或是以后,也许每年的冬天都会下雪,你还会想起今年的这场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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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暴雪天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夜空飘着团灰茫茫的云,冷雾飘摇,有阵子没回北京,这里就好像翻天覆地,变了另一番模样。
没有高三初到之时的惊喜,也没了大学第一天来到这个城市的得偿所愿。
整个城市像是片白色的死海,死气沉沉的。
【之夏,怎么突然有事要去北京?这么晚了。】
陈之夏去看程树洋比赛那天,丁韵茹突然贫血晕倒在家中。
术前住院有几天,直至今日各项指标终于稳定,医生说明天再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进行手术了。
切出微信聊天界面,她盯着置顶最上方的微信头像出了会儿神。
又切回去。
【明天赶您手术前我就回来。】
丁韵茹难免念叨她:【好好好,赶白天回啊,别让姨妈担心。你也别操心我了,手术我一人也能做的。】
从出租车下来,一脚踩入快没过脚踝的雪,思绪跟着恍惚一下,险险没站稳。好在门前积的已被及时清扫掉一些。
这地方是他和她一起选的,离她学校很近,公交三站路,地铁一站。
现在还没有开学。
轻车熟路地摸着电梯上去,开锁,进门,跌入了满室黑沉之中。
四下没有一盏灯。
空气里缭绕着酒精与烟草的味道,烟味儿要更重一些。
夜色浓稠,窗外雪势汹汹,借着从楼梯间折射入内的光,看到沙发上的一道潦倒身影,有若坠入这微冷的雪色之中。
稀薄清冷的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矜傲深邃的眉骨,高挺鼻梁,柔软的唇锋,下颌线的轮廓。
他半截儿手腕垂在扶手边,冷白的指尖儿夹着一点寂寥的猩红色,飞扬的雪花与万物触到他,似乎都悉数焚为了乌有。
无声无息,归于此刻的寂静如迷。
睡着了一样。
陈之夏不动声色地关上门,换掉雪地靴,抖干净外套和毛衣裙裙摆上的雪。
江嘲听到了她的动静,这才有了些许反应,微微地朝她转过了眸来,一轮极冷的月停留在他眼底,望不到尽头。
谁也没有说话。
只感觉到他用那双幽深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她。
有若发现他的盘中餐。
陈之夏顿了顿,还是向他走了过去。
接近他的一瞬间,她的手腕儿就被他很用力地捏住了,扣着她的十指将她往下拉,随即她整个人柔软地掉入了他怀中。
沙发回弹彼此,他沾着凉意的手触到了她腰间的皮肤。
她被冰得浑身一颤。
几乎委屈到鼻子发酸。
“等你好久了,怎么才来。”
他的唇掠过她后颈,呼吸竟也是冰凉的,声音恹恹的,“知道我想你就来了吗,嗯?”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是今晚在医院陪床时,看到了他的微信消息,脑海中好像就冒出了当年他的那句“算你好运”。
于是,她就想来他的身上再碰碰运气。
百转千回了数日,还是想来看看,她究竟有没有他说的那么好运。
他吻住了她柔软的唇,她就勾着他的脖子回吻了他,成了条件反射。
他低昧幽然的笑意于是落在了她的唇边,“好乖。”
说完,却是捏住她的手腕儿,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反剪到了她后腰,她吃了痛他也不松开,直到她又一层一层在他面前褪了个干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肌肤之亲对于彼此成了完全的发泄。
今晚也是这样,捏着她手腕儿,不给她丝毫挣扎的余地,吻她却是耐心又温柔,她几乎耽溺于此,一个不留神他顶上来,她的喉中蓦然就溢出了浓重的呜咽。
眼泪都要掉下来。
偏生他还用恶劣至极的口吻在她耳边低语:“既然这么乖,那我干一下,你就数一个数,好不好?”
她咬着唇,泪光已经在眼睛里打转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江嘲……”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重了些许的呼吸已经沉沉地砸入了她的肩窝儿,强硬地命令:“——数。”
开口好像是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气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她险些分不清此刻到底是痛还是什么,差点尖叫出声:“一……”
他又重一分,几乎要把他自己完全给她,她的嗓音忍不住发颤,“……二。”
他咬住了她的肩,呼吸都完全乱了节奏,“继续。”
“三……”
就像在学校游泳馆后面,为他数她身上的痣那天。
“四。”
就像是那年生日,在没有暖气的逼仄旅馆。
“五……”
就像是在雨夜的地下铁第一眼看见他就决定跟上去。
原来。
她对他一直都好像是如此的义无反顾,飞蛾扑火。
如此的鬼迷心窍。
不知数到多少,她终于哭了,声音与意识同时变得近乎破碎,痛与蔓入骨髓的痒意,来势汹汹地从身体深处窜到头顶上方。
退却之际,犹如一盆冷水迎面浇了下来。
她终于清醒。
她靠在他的肩膀,湿润的眼睫如枯蝶颤动的翅膀,顺着他抚她脸颊似乎在安慰她的力道,稍稍睁开迷蒙的视线。
这才看清楚他有多么的衣冠楚楚。
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被他穿的无比好看,只有领口微微敞开,衬着那张第一次见到就百转千回在她梦里的清冷面容,几乎不乱分寸。
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男人的脖颈上也凛出了层薄汗,他睨着她泛着潮红的面颊,手指掠过了她眼角的泪,顺带着还勾了勾她长了很多的头发。
她是为他留的长发。
他向来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他的表情还是那般的玩味餍足,带着欣赏,几乎下一刻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原来。
他就是她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世界末日。
“江嘲,”
终于回忆起今晚决定从港城来找他的那一刻浮现在她心底的那个念头。
眼前的他都变得模糊,她只感觉自己的唇在机械地翕动,“……你爱我吗。”
他的眼底浮现出诧异,动了下唇,近乎不假思索。
“不爱。”
话音才落。
脸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啪——”
过于猝不及防,愣了小半秒,他才缓缓转过脸来。
她滂沱着双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但是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他却是接过她还在颤抖的指尖儿,低下头吻了吻,似是怕她打疼了一样,看着她笑,“你说,这是为什么?”
第64章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明明从一开始, 她就知道是为什么。
陈之夏的嘴唇发颤,浑身抖了起来,眼睛红到有了灼烧的痛感, 脸上都是湿润。
她紧咬下唇,几乎用尽全力,把手从他冰凉的掌心抽了出来。
永远是这么一双捂不热的手。
和他这个人毫无区别。
毫无。
她倏地从他怀中起身, 匆匆地拉下衣摆, 好像在捡自己掉落一地的自尊心,也把自己从少女时代起就在他面前褪的干干净净的羞耻感拾起来。
带着满脸满眼的湿润,大踏步地就朝门边走去。
“——陈之夏?”
江嘲跟着从沙发站起。
她置若罔闻, 脚步飞快, 头也不回。
义无反顾。
“陈之夏!”
想起高中对他动心的某一刻好像就如此情此景,她就更不敢停下。
怕那些回忆似是一个个浪头砸过来,近乎摧毁她,让她反悔,她只能机械地迈动双腿,争分夺秒地与自己赛跑。
顾不得穿鞋子,她提起门边的雪地靴,拽下外套,光着脚就要推门跑出去。
“喂,陈之夏——”
一脚已经踏出了门, 腰上横过来一个无比强硬的力道。
她的脊背重重地撞上了门边的墙。
男人的手臂坚实,线条遒劲, 出现在另一个女孩儿照片中的纹身落入她被泪水模糊的眼底。
不知是此时此刻的他也跟着变得陌生。
还是说, 她从未真的接近过她喜欢的那个江嘲。
从始至终。
他都这么冷情到骨子里。
“这么晚了, ”他的嗓音克制,“你去哪?”
她纤薄的脊背绷了又绷。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要去干什么,只凭着意识想逃离与他有关的一切。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他周身每一缕熟悉的气息。
这里所有的点点滴滴,这里的一切。
都在提醒着她。
他不爱她。
呼吸气薄如缕,渐渐地,她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在哭,好半天才动了动唇,滞滞地开口:“……江嘲,我们分手吧。”
身后的怀抱僵了一僵。
“我一直以为……我对你是特殊的,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我以为,我可以不用做谁的备选项了,有人会把我放在第一位,我不用再期待什么了,但是不是的……对不对?”
心口好像被什么狠狠挖掉了一块,她把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怕自己反悔,避开与他靠近的寸厘距离。
更怕一颗心愈加的血肉模糊。
她转过身,用力、用力地挣开。
不顾他再次尝试抓紧她,她把指甲狠狠嵌入了他的皮肤,想要他吃痛放开。
可为什么,更痛的却是她呢。
她低着头,让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光裸的脚面,不要他看到,却是忍不住地哽咽,“是我错了,我自作多情了,原来……世界上不是所有事努努力就能做好的……江嘲,是我错了,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我不容易满足,是我要的太多了。”
“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
她不住喃喃着,泪水汹汹顺着脸颊往下流,感觉自己再哭下去,皮肤都会被泡烂掉,可他说过她漂亮,好看。
她不想这样。
不想这样。
他一次次地抬手来触碰她,拥回她。
她只是一下下挣脱。
一层一层地把自己从他面前捡起。
再一抬眸看他,她满眼都是潸然的冷意,“……江嘲,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这辈子都不想了。”
甩上门离开,奔入漫天飞舞的风雪,刀片般的锐冷呼啸着盘旋过耳畔,把脸颊都刺骨,似乎也在讥讽她的狼狈。
远远见他追下来,那道从前只要一出现她就无法移开视线的身影伫立在原地。
可这一刻,连风也像是他说不爱她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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