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嘉樾先乖乖怯怯地唤了声,太过嘈杂,关白薇没听到。
小孩儿于是又紧紧地牵回江嘲的手,一股脑地躲到他的身后,小脸惶惶的,“……哥哥,妈妈不理我。”
梁丹妮扔下包,先去搭把手。
关白薇“啊”的惊叫了声,先看到江嘲,就是满脸的不悦:“……怎么来也没点声儿,吓死我了!”
又瞧到梁丹妮,这才抚起了胸口,“是丹妮呀。”
江嘲牵住了小孩,他一手抄在口袋,神色倦冷。
“关阿姨,”梁丹妮甜甜地笑,“这次在斐济拍卖会又带回了什么好东西,这幅画吗?”
“是呀,”关白薇顺着她搀扶下来,“你们来也不打招呼,阿姨以为是谁呢,”招呼关嘉樾,“嘉樾,最近乖吗?到妈妈这儿来。”
“——你不锁门的意思,不就是不用打招呼?”江嘲拍了拍小家伙,搡他过去,“而且这儿有多吵,你自己听不到?”
外墙打通了,连着外头一片翠绿的草坪,细叶羊茅植被平日有专人护理,耐得住严冬,仍繁茂葱郁。
远远望去,毗邻一湾沉蓝的镜湖,令人心旷神怡。
关白薇现在的闲情逸致太多,除了满世界飞,就是偎在这小院里围炉煮茶,修生养性。
几人找地方就坐。
关白薇说:“看我这儿不爽,你不如给我一把火烧了。”
“我倒是想,”江嘲入座,抻了抻长腿,冷笑声,“你都回来几天了,也不管管你儿子?”
“嘉樾这不是挺好吗,又长高了,”关白薇敷衍地摸一摸嘉樾的脑袋,“知道我回来早,你也不提前过来看看我,只有丹妮记挂我,总来电话。”
梁丹妮微微一笑。
关白薇叹了口气:“我看你也不在乎我死活,要是我哪天出点什么事,你找个人来给我收尸就成。”
嘉樾一直很怵她,又扑回江嘲怀里。
“——可以,”江嘲满口答应,揉捏了下小孩的耳朵,“正好我回去考虑考虑,赶紧给他找个领养,免得他以后来拖我后腿。”
“什么叫拖你后腿了?”关白薇点起一支烟,说,“小小的,多可爱啊,你也不需要用什么‘工作很忙没空恋爱、结婚’的借口搪塞我和丹妮了,别的女孩儿要是想接近你,都会以为你们才是一家三口。”
关白薇又停顿,有点儿骄傲似的:“——不过,我的儿子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好像就不怎么缺女孩儿追吧。”
江嘲听她这颠三倒四的,紧跟着也想到了什么,不悦地冷笑:“又吸飘了吧你。”
“胡说!”关白薇激动反驳,“你爸死那年我就戒了。”
梁丹妮端端地坐在一旁,好半天没敢吱声。
他们母子俩讲话从来都这么夹枪带棒,看似玩笑的话从俩人嘴里吐出来,多少真有点想置对方于死地的意味,都算计挺认真。
关白薇平日满世界飞,关嘉樾交由江嘲照料,他偶尔也会派人来,为她打理打理这里。
这次回来,院子里移植满了楸槐,绿茵错落,状况良好。
明年春天开花了,应该很漂亮。
关嘉樾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哥哥……妈妈吸、吸什么啊。”
“吸烟有害健康。”
江嘲摸一摸小孩圆墩墩的脑袋。
“那那那……有害健康,好人会不长命……”关嘉樾支吾起了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话,“那哥哥怎么办呀。”
江嘲挑了挑眉,就是轻笑,有点儿记仇:“你上次不还说,我是坏人吗?”
“我……”
“‘江嘲全世界最坏’——谁说的,嗯?”
“……我我我,”关嘉樾无法想象会失去他,涨红了小脸儿,“我、我,对不起嘛,对不起哥哥。”
说罢,关嘉樾“腾”地拉住了他的手:“我我我、我给哥哥道歉!”
江嘲打心眼儿地嫌这小孩烦,他高高大大的身影儿一晃,还是被关嘉樾拽了起来。
男人大步不情不愿地甩在后头,小孩执拗地牵着他,一路踏过和煦的阳光。绿草地沾有稀薄的晨露。
梁丹妮挑起茶器,为关白薇沏茶之余,开了口:“关阿姨,您最近听说公司那边的事了么?”
江项明那年去世,研究所的事儿基本落在了江柏他们那头,关白薇获得了解脱,早不再过问,当然更不关心FEVA云云。但近来也听到一些风声。
“什么事?”关白薇垂下眼,吹拂开茶沫。
“这么多年了,我都很喜欢他,您是知道的,”梁丹妮望向了不远,“我爸爸,还有公司几位高层的老人,前段时间做了不是很好的事……导致最近的气氛都很紧张,我不希望他们有矛盾,其实我爸爸现在基本不管——”
“我也不太懂呢,”关白薇笑了一笑,说,“他平时什么都不告诉我的。”
“关阿姨。”
“江嘲还小的时候,大概五岁,还是六岁,差不多是嘉樾这么大的时候吧,我和他爸爸就不怎么管他了。”
关白薇遥遥眺望那个方向。
关嘉樾正是好奇心强的年纪,又是个小混世魔王,拽了江嘲过去,撒泼般的一股脑滚到草丛里去了。
江嘲险险地跌倒,还是勉强稳住自己,伸手拽住了差点儿摔在石头上的小孩。
小孩子却如同得逞,咯咯笑声荡入了空气,天真至极。
“也和嘉樾不一样的……他差不多这么大的年纪就总在挨他爸的揍了,我和他爸爸总不在港城,有一次,他被反锁在卧室,我们想起这事儿的时候,是邻居说家里起火了,报了警。”
“火是他自己放的,”关白薇小啜茶水,顿了下,“从那之后,他基本就一个人生活了。”
梁丹妮一时语塞。
“我和他爸爸把他生得很聪明,无论是我父亲那边,还是他爸爸,或者我,那些年,都考虑过让他进研究所。”
“他爸爸有心脏病,因为常年接触生物试剂,呼吸道和胰腺也有问题,可能知道自己活不久,迫切地想把他塞进来,他爸爸是那种对科研很狂热的人,”关白薇笑笑,“这一点上,他们很像吧。”
“嗯,是很像。”梁丹妮点头。
“我就算再没怎么管过他,可我还是了解他的,他从来都只做自己愿意做的,其余的谁说都没用。”
“……关阿姨。”
“所以丹妮,”关白薇抚了抚她的手,“阿姨很喜欢你,也很喜欢见到你,但是公司的事儿——
“你们认识这么多年,肯定很亲密了,你应该自己和他好好谈谈的,对吗?我知道你想让我劝劝他,可是,我也没有办法的。”
秦朝河是梁丹妮的父亲梁东升那边的人,近来被整的不惨,本来是行业里有点儿威望的老人,都快晚节不保。
等《迷宫》交于这伙人手中被搞得一塌糊涂了,下一步,江嘲便有由头把他们连同梁东升踢出管理层。
半年前江嘲就看中了《迷宫》,很难说是他太过随心所欲,还是玩心太重,如今丝毫不介意以此下注,让这伙人彻底弄个洋相,他也有借口清除异己。
——这么久了,不直接把这群人赶走,或者,他至今还吊着他们,随便给点儿可怜的股权,偶尔逗弄。
或许就是喜欢鱼儿在眼前游来游去,死活不上钩死活也游不出水域的快感。
江嘲就是为了让他们,或是让现在一丁点权利都不在手中的梁东升更深感难堪。
他也是真挺记仇,当年她老爸约好了要和他见面,却给她塞上了那架私人飞机,用她耍了他。
他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秦朝河敢碰《Cecilia》,他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她爸爸在背后作梗。
“……对了,丹妮,”关白薇换了副安抚的口吻,恐怕她因为自己那番话情绪低落,“你答应阿姨的画展可不能不能忘了啊,现在也只有你和我有点儿共同爱好了,唉,每次遇到这事儿了我都不知该去找谁。”
梁丹妮做的不是艺术品相关的工作,她毕业后与朋友合开了家奢侈品鉴定工作室,实际就是套了个壳子,时不时来个环球旅行,搜罗一下世界各地的限定高奢。梁东升惯着她,从未逼她进入游戏行业。
与关白薇现在做的,说来也真有点儿异曲同工。
“我没忘,阿姨,”梁丹妮笑了一笑,“我都答应您了。”
梁丹妮紧接着就想问,那他有没有可能来,还未说出口,眼见一碗茶沸出了泡沫,
关白薇匆匆撤走了,这下又有点儿懊悔:“对了……上个月,嘉樾给他画的那副画的,就是,嗯,他上月生日那天嘉樾画的来着,还是丹妮你告诉我的。”
“嗯,阿姨,怎么了吗?”
“那天……你对他说‘生日快乐’了吧?”关白薇有些急切,死死地捏住了梁丹妮的手。
梁丹妮这下也觉得她精神恍惚了,点了下头:“我说了的,您放心,每年我都对他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关白薇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那就好啊。”
……
“——哥哥,这是什么虫子?怎么在冬天还会吱吱叫呢。”
“它会变成小怪兽吗?然后、然后,奥特曼从云里飞过来用激光打倒它?”
“哥哥,你看这是什么花呀!”
“好漂亮哦。”
关嘉樾跑了圈儿回来,满头大汗的,又叫又跳地撒着欢儿。很是聒噪。
江嘲接了几通电话,不觉感到了烦躁,他的指尖轻点而过,浏览着邮件,随意地回绝了几封。
再不断地、不断地下滑。
不过半个月,邮箱里就塞的满满当当,他无意点入一个信件往来的界面,反应过来,才看到抬头的收件人。
Cecilia。
2014年11月22日。
2015年11月22日。
……
2017年11月22日。
……
2019年11月22日。
……
2022年11月22日。
九年。
一共9封。
“……哥哥,告诉嘉樾呀,这是什么花呀。”
一丛细微的动静落下,关嘉樾许久未听到他回应,悻悻地过来了,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他桌角。
碗状花朵纤细单薄,绛色淡得不能再淡,近乎成了月光般的白。
迎风摇曳,眨眼之间似是要被吹走。
“怎么了。”
江嘲顺着抬眸,没什么情绪地晃去了眼。
眸光却是微滞。
关白薇当初选址此地,他就认为不甚清静。
临了湖,景色自然绝佳,可隔壁就是个生态公园,常有人在这儿野餐,露营,举行婚礼,总会吵闹。
深蓝色的湖面与今日的无垠晴空相接,沉得像是随时可以塌方。
一望无际的绿茵地尽头,骤然一抹纤细身影,也是一身如月光般的白。
她的笑容婉约,明媚万分,正手拿捧花,与轻轻挽住的男人言谈晏晏。
隔得远,但也能从他们暧昧的姿态里,听出他们细碎的狎昵。
少女时代的她一笑起来,就总是如此的眉眼弯弯,如今一颦一笑里还带了些清冷的媚态,恰似一缕轻烟从容,却极难教人移开视线。
此时此刻,她的满眼满眼,都漾满了那样的痴迷与热忱。
比那枚戒指还要刺眼。
啪——
江嘲叩上了电脑,起身,半小时后他还有个会要开。
他的动作过于果断,带过了阵儿轻缓的风,关嘉樾随手放在桌面的那几朵花便被拂到了地面。
他想起来,他是见过这种花的。
“……哥!”
江嘲正要落脚,被关嘉樾提起嗓门儿唤了声,他顿住步子。
“你你你、你踩到我花了!”小家伙的脸蛋气愤地鼓起,后头还跟了个小女孩。
江嘲抬起手腕看表:“今天就待在这里吧,下午我来接你。”
“——不、不是,”关嘉樾急匆匆跟上他,三步一回头地往身后瞧,莫名像个小大人,嘘声嘘气,“哥,你把栩栩摘的花……都踩死了!”
江嘲瞥他一眼,倦淡地笑:“你们把花摘下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
关嘉樾很是吃惊。
“就算你不这么做,这种花白天绽放,晚上也会死的,”江嘲顿了下,“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把它摘下来。”
“……谁、谁说的,放在花瓶里,好好照顾就能活的!怎么会晚上就死掉,”关嘉樾鼓足了勇气,“我和栩栩找了好久,只有那几朵!哥哥,你道歉……栩栩摘的花,呜呜。”
想哭又不好意思哭,恐怕在女孩子面前丢脸。
江嘲心底一阵的好笑,这小屁孩素来威胁他的手段,除了喊爸爸就是哭唧唧。
他的笑容却又渐淡了,再度地,朝湖边望去。
婚礼拱门只是副空荡荡的架子,装扮简陋,桌椅稀疏,人迹也寥寥,看似不是正式的典礼。
她穿的,也还不是婚纱。
还好不是。
“道歉!哥哥!给我道歉……你你,你要赔我!我今天都给哥哥道歉了,做错事不应该道歉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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