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池呈高筒柱形,四面包裹着通透明亮的弧形玻璃,她沿着池内的Z字潜台下潜,像是一尾游鱼。
这座巨型鱼缸之外,有休息室、待客间和练习区域等等,这个点了,杳无人迹。
10米左右是她的极限,越向下,周遭越沉寂。
手臂的仪器传来警报,她仍不管不顾,极力地,想摆脱脑海里那些乱糟糟的声音。
蓦然。
隔着荧蓝的池水,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落入她的视线。
四面太静,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抖了一下。
“……不知道你成天哪来那么多精力,我这俱乐部就是给你开的吧,你看看有哪家24小时营业?”
江柏的声音回荡在听筒,显得四下更为空寂:“谁大晚上跑来潜水还是游泳啊,我该说你是有雅兴还是神经病。”
电话贴在耳边,江嘲换了身简便的潜水服,从换衣间出来。
面前一堵蔚蓝的玻璃水墙。
“还真有,”他笑,“不用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我对自己可太有信心了,OK?你也知道我这儿的配置有多顶,”江柏得意极了,“咱俩夏天去澳门看的那个旋转潜池,我特想把概念挪用过来,就很像你游戏里那个——”
江嘲随意放下手机,只是抬眸的一瞬。
有什么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是个女人。
不甚明朗的光线折射,她浮于水中,身形与四肢更显柔软纤细。腰肢恰似盈盈一握,通体雪白,有若梦幻的人鱼。
他正是错愕一愣,便好似,对上了那双略带惶然的眼睛。
即使她戴着氧气罩。
“……”
与此同时,陈之夏也发觉自己怔了须臾,她来不及去思索装作不认识是否才是最好。
下意识占了上风,还未同他相视一眼,她匆匆转身,沿着池壁游开。
旋转楼梯围绕着这座巨型的筒形潜池,层层向上盘旋,全无死角,毫无遮掩。
她也无从逃脱。
他发现她了。
几乎是她向左,他便向右,反之亦然,偶尔险险一折身,她就好似能撞入他深沉的眼底。
……怎么这么倒霉。
陈之夏沉了下气,赶紧上浮,他却是又沿着楼梯拾阶梯而上。
一里一外,一动一静。
都像是他百般的逗弄。
玩弄她于股掌。
每次见她,她都那么端庄大方,坚不可摧,如今这般惊慌,江嘲不觉便有些好笑。
很难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一天之内遇见她两次。
陈之夏真的要发疯,明明他与她至此都在保持距离,他们之间甚至还隔着层玻璃池壁。甚至可以说,她是绝对安全的。
那些年他与她的一切,在这一刻,犹如汹涌而来。
从她的人生离散而开,却又在她眼前疯狂聚拢,像是一个个浪头要将她淹没。
不顾眼前越来越黑,视野越来越沉,就像是那些年对他的飞蛾扑火,鬼迷心窍,甘之如饴。
她心一横,猛然下潜,只想摆脱与他有关的一切。
11米。
……
13米。
……
14米。
15米。
……
20米。
渐渐地,连警报声也听不到,这么多年,她还在名为他的潮水里挣扎着游潜,却如何也浮不上去。
最后意识朦胧里,四肢也失去力气,只感觉一个力道稳稳地抱紧了她。
似是要与她一齐坠落。
她明明,就快要忘记他了。
第73章
一块儿巨大的深蓝色丝绒罩在头顶上方, 直到被一个近乎要吞没她的力量,从这片柔软的沼泽里拖了出来。
终于感受到池水流经皮肤的触感,陈之夏大口大口呼吸。
裹挟她的黑暗逐渐褪却, 男人清峻的面容浮现于眼前。越来越清晰。
“——想死了你?”
江嘲压着嗓音,也气喘吁吁。
他的黑发不断地往下沥水,顺着他紧缩的眉心, 微微压低了的眸, 高挺鼻梁,不住起伏的胸膛。
全部、全部,掉入了她的眼底。
陈之夏顿时头痛欲裂, 一个劲儿的犯眼晕, 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又朝水面沉,下意识就想去抓住什么——
“……”
脖颈一侧突然挥过来了个不轻不重的力道,连同水花,“哗啦——”一下扑在了江嘲的脸上。像极了耳光。
他微睁了下眸,都顾不上错愕,在她跌回水中的一瞬,收紧手臂,再次抱稳了她。
陈之夏的后背撞回了冰冷的池壁。她痛得鼻子发酸。
“还打?”江嘲擒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儿,笑得多少有点儿凶狠, “你上瘾了吗?”
陈之夏颤着濡湿的睫,低下头, 看清自己的双脚正稳稳当当地踩在Z字台阶上, 她在他怀中也如此稳妥, 有些无法回神。
相隔一片轻薄的潮湿,她听到自己的的心跳, 从他胸口的方向轰轰烈烈地传来。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或是再去推开他,却是手脚虚软,半分力气都无。满脑子昏沉。
江嘲沉了口气,见她的脸色惨白,终究放缓了语调,嗤笑:“都那么深了,你居然还敢往下——”
“放开。”
她冷声打断了他。
“……”
湿发缭绕在她微微发抖的唇,她的那双眸子清清冷冷,倔强至极,盯着他,又对他重复了一遍:“放开我。”
江嘲半眯起眸,也没了好声气:“你都快淹死了,你自己知道吗?陈之夏?”
“……江嘲,”陈之夏也无比认真地从嗓中磨出了他的名字,她颤着声音,“你到底,放不放开我。”
似乎他再与她僵持,她就一定会给他好看。坚定不移,并且说到做到。
就像那些年,她一遍又一遍,无比坚定地说。
她喜欢他。
水面荡开雪白的漪,沉默地勾缠住了他们。
江嘲目光微敛,那双幽深复杂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
“江……”陈之夏下一句警告已经溜到了嘴边。
手腕儿上的力道,却是渐渐松缓了。
“——不应该是你先松开我吗,”江嘲下巴轻点而过,抬眸示意她,“嗯?”
“……”陈之夏这也才发现,她的另一只手居然紧紧勾在他的肩。分不清那时在水底或是刚才有多么的慌乱。
她赶忙收回,没再看他一眼,提起所有的力气,转身游开。
许是太过匆忙,她又过于执拗,沿着扶梯上岸,头顶的灯光晃晕了眼,氧气迅速在身体中膨胀而开。
她一脚才落定,猛然摇晃了下。
整个人又彻底栽回地面。
“……”
地砖湿凉坚硬,防滑纹路的棱角磕得她膝盖生疼。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陈之夏?”
身后有池水聚散而来,泛起波澜阵阵,无边无际地向她汹涌。
眼见她那么“扑通”一下狠狠摔下去,比刚看到她不管不顾往下深潜还要心惊胆战,江嘲游至岸边,跟她上来。
陈之夏摔得有些懵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双膝生疼,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流泪。
“陈之夏!”
直到他的嗓音又一次落回她身边,她管不了他是要取笑她还是怎样,咬了牙,强撑住自己,又要站起。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了她,似是要借力给她。她也不由分说地挥开。
像是天性的抗拒。
可实在力不从心,她几番挣扎,跌坐在地,抬眸看着他,滞滞动了下唇:“江嘲……你能不能,别烦我了。”
“……”
说完她又有了悔意。她知道,他这也不算真的在烦她。反而是她从潜入水中直到现在与他面对面,满脑子,似乎就只有他了。
她明明不想这样。他们已经分开这么这么久了。
——但她也是真的,不想他再来烦扰她了。
她该有多倒霉,大晚上来潜个水都能遇到他。
“这就叫烦你了吗,”江嘲低低地笑了一声,嘴巴很坏,“那我刚才就该看着你淹死的,是不是?”
陈之夏轻轻别开脸,不想接他的话。
深沉的阴影不动声色地掠过了她。
“摔那么狠,肯定疼死你了,”江嘲半蹲在了她面前,却是没半点玩笑的意思,再次向她伸手,“我看看?”
膝盖上的痛感这才后知后觉地传来,尖锐而剧烈。陈之夏还是要躲。
“你真是有点欠//干。”江嘲冷笑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脚踝。更霸道深刻的疼痛传来,可不比腿上轻多少。
她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死死咬住唇。
整座潜水池灯火寂灭,光线不甚明朗,即使看不真切,江嘲也能想象到她红了眼眶的模样。
他的动作轻了,拉近她的同时,低沉的气息也飘向她,不忘警告。
“敢踢我或者再打我,就给你扔下去了,知道吗?”
……太疼了。
陈之夏从小到大都很难忍痛楚,一时都有点儿无法思考。
江嘲自然也记得这点,无法确认她伤势到底如何,他先轻缓地,试探着揉了下她的小腿。
“……江嘲。”
明明白白揉到了痛点,她又是抽气。
有粘稠的湿润沾在他指腹。是血。
江嘲愣了一下。
“你别碰了……好疼。”她克制着嗓音。
他便有些好笑:“疼就说疼,喊我名字做什么,这么有用?”
“……”她闭了闭眼。
他的掌心温凉,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揉她膝盖周围,怕她伤到骨头,这么小心翼翼地摩挲。
“你流血了。”
他说。
她仍是冷硬地:“……嗯。”
“总‘嗯’是什么意思,”他便失笑,“还难受?”
“有点吧……”她老实说。
“之前潜过那么深吗,”江嘲接上了那会儿被她打断的话,无奈地扬起嘴角,“你再飘会儿就成浮尸了。”
陈之夏被他这比喻气笑之余,仿佛也来了力气思考。
她知道,她是有点儿“氮醉”了。
教练提及过这种情况,潜水时水压随着潜水的深度增加,肺内的氮气会因为这种高压对人体产生麻醉作用。
有人的症状像在水中“醉酒”,有人还会出现类似低血糖的头晕、无力,部分人甚至还会表现为过激的情绪反应,异常狂喜或是过度兴奋……
——还不是因为你。
陈之夏忍了忍,没说出这般置气的话。
“问你话呢,”他那张令人眩目的脸凑近她,要细细观察她,“真摔傻了?”
……你才摔傻了好不好。
陈之夏腹诽着,别开脸抵挡他的窥探,很不愿承认自己在这事儿上的确是个新手:“没有。”
她的极限是10-14米左右,20米对她来说,着实太勉强了。
“别的地方感觉怎么样,”江嘲还是不大放心,“抽筋了吗?”
陈之夏可能是真摔傻了,听到这俩字就应激,她这回一口咬过他的话:“——没有。”
“这么着急否认干什么,”江嘲放开了她脚踝,他垂眸,笑意微微的,“没有过?”
当然有过,但也不是特别经常——
她高中第一次学游泳,是他教她,也是这般夜晚,他带着她潜入了学校的游泳馆。那天她就抽筋了。以此,她便知道了入水前热身的重要性。
后来就是每次和他上床,她会很容易在高/潮中绷紧脚尖儿。他总会很坏地趁着她痛继续要她更痛。
再一边轻轻地揉她的小腿,为她舒缓。就像刚才。
他就是故意的。
伤在右腿,她还崴了脚,肯定没法自己开车回去了。
陈之夏微微白了脸色,看了眼身旁的男人,正正酝酿要不要说点什么赶他走——
江嘲就起了身,顺带揽了一把她的腰。
忽然,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江嘲!”
她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儿。
她是真怕他报复她给她丢回水里,吓得闭上了眼。
“叫我果然比较有用是吗,”江嘲低觑她一眼,“你叫声别人看看他应不应你呢?”
她终于有些无言了:“……我叫谁啊。”
“除了程树洋,你这些年还交过多少男朋友,嗯?”他坏心眼儿地说,“随便叫一个来?你怎么不随便挑个人结婚,偏偏要和他?”
“——你别把我扔进去!”她都顾不上他在说什么了,敏锐地发现他要往池边那边去了,开始大声地警告他。
江嘲哪管她,径直抱着她到了池边,真作出了要给她丢进去的动作。陈之夏看着旋转的水面,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尖叫起来。
男人愉悦的笑声回荡在水面,他的唇离她颈侧的痣不过寸厘:“我不能总让你白打我的,你说对吗?”
她怕的要死,赶紧闭上眼:“……你到底要干什么!”
“打都打了,所以,”他的低沉嗓音幽昧,近乎诱哄,“能顺便和他分个手吗?”
“还是你不解我的气?”他还把那张清峻的脸朝她凑过来,甚至闭了闭眼,薄唇弯起弧度,“那好,你再打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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