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柔和的,极具侵略感的呼吸,与她不过寸厘。
似是要吻她。
车厢只有如此狭小的一方天地,她避无可避。
就只剩一颗心,不安分地跳动。
“……喂。”
她的气息也紊乱了些,颤了颤睫,出声警告。
只有他匀称修长的手从她眼前滑过,接着,她便被一个力道牵引,不断地不断地,扑往了他的方向。
掉入他的眼底。
从上车到现在。她居然,都没想起系副驾的安全带。
而这么一路过来,雪势汹烈不少,他和她好像都不约而同地把那一声又一声作响的警报给忽略了。
江嘲为她拉下来,扣好,他的长睫微敛,再抬眸看着她时,薄唇边还悬着那样混不吝的弧度,混蛋又迷人,“陈之夏?”
“……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他半是好笑地问,“我是不是,还是最让你吃醋的那一个?”
她怔了怔,还未开口回答,他幽昧的嗓音落在了她的唇上方:“但是对于我来说,你一直都是。”
“……”
“我就说,还是这种花更适合你,”他最后淡淡晃过了后座一眼,趁绿灯跳起,抽身坐了回去。
/
“——树洋,你见到晓晓了吧?”林婉在电话中难掩激动:“你说说,这该有多巧,你舅舅干女儿居然是你的高中同学!”
“我早说你舅舅的想法是对的,做什么博主啊,那都是青春饭,你就应该像他一样开个建筑事务所,哪里还不需要建房子呀?学的专业总不能荒废。”
“对了,当时你是13班,还是14班来着?瞧瞧我这记性……过了这么久都不记得了,晓晓跟你是一个班的吗?”
程树洋也有些倦了,按揉太阳穴,很是无奈地一笑:“我14班的,妈。你怎么还不睡?都这个点了。”
“那晓晓呢?”林婉追问他,精神得很。
程树洋循着这思绪,朝不远处望去。隔了许多年,他都记不太清一些高中同学的面貌特征了。林晓也不例外。
蒋飞扬今晚攒的局,说要介绍几位地产开发商给他认识。从傍晚聊到现在十分尽兴,现在都没散。
蒋飞扬一向呼朋引伴,人缘儿极好,还拉来几位高中同学助阵邀酒。
多数程树洋都有所印象。
只有林晓,她与他打过招呼,作了自我介绍,他才勉强想起她好像是邱安安的朋友。
他们过去应该没多么熟悉。
同一时间,林晓也望向了他。
都这么晚了,被一通电话困扰,他看起来多少有点儿苦恼。
林晓于是走过来,她顺便挡走旁人酒杯,微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蒋飞扬说今晚有很多同学,我工作完也挺无聊,就过来了。我原来和邱安安一个班的。”
程树洋借此挂断了林婉的喋喋不休,点了点头:“我对你有印象——”
“算了吧,”林晓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调笑,“你应该就只对邱安安有印象吧。”
程树洋有些尴尬:“你们班我还是认识一些同学的。”
“不记得就不记得好了,”林晓并无责怪,与他碰杯,“都过这么多年了嘛,也没什么。”
蒋飞扬听到了他们的这闲谈,大喇喇地凑过来,一把揽过程树洋的肩:“都过了这么多年,林晓你一听到程树洋也在,不管有多晚多么远,怎么都要来这么一趟哈?”
“就是!”另一个同学接话,“平时程树洋游泳比赛、搞直播还是做视频,林晓也真是一点儿没落下,连他多久没更新都了如指掌,结果人家连你是几班都不记得,只记得邱安安了。”
“程树洋之前上初中,是不是喜欢邱安安来着?”
“后来邱安安和江嘲好了?”
一众的笑声愉悦。
林晓的脸上有窘色浮现,她拍了蒋飞扬一巴掌:“别瞎说,我不是说了,我爸爸和林叔叔关系好,林叔叔就是程树洋舅舅……你今晚和他们谈的这些,我们事务所是参与不了么?”
“是是是!”蒋飞扬酒劲儿起来,嗓门儿都大了,“关系好,你们关系好嘛!那明年开春儿程树洋结婚,你来不来啊林晓——我们好多同学可都要去的?”
“不好意思,我去回个电话。”
程树洋晃了下手机,打断他们。
蒋飞扬猜都猜到了是谁,“你跟陈之夏真是分开一点儿都想对方想得不行!”
林晓还未从他明年春天结婚的消息里回神,又是一怔:“陈之夏?哪个……陈之夏?”
蒋飞扬心说这名字当年应该也没重复的,笑着:“13班的陈之夏啊,忘了?”
“江嘲不是和她……”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不是,我意思是,”林晓对周围同学的动向也有一些耳闻,但一时也不是很确定了,“她是不是,在北京的一家游戏公司做策划来着?”
有个行业内的同学闻声,忙插了句话:“林晓,你想说的是这段时间风声很大的那个《迷宫》吧。”
“对对,我也有印象的,这游戏最近是不是卖给FEVA了啊?之前说是一家俄罗斯的游戏公司要做,但是半路夭折了,后来又被‘灵动制作’买走了。”
“FEVA?”
“就是现在卖给江嘲了啦。”
“等等等,让我捋一下,你意思是陈之夏他们近来在和江嘲搞项目合作喽?她是‘灵动制作’的?”
“是啊,就是这个意思。”
……
无论笑语欢声细碎,觥筹热烈交错,如同一瞬间的风雪寂灭。
程树洋的背影顿了一顿,手指迟迟滑开屏幕。
是她的微信消息。
【我今晚有点儿不舒服,去医院了。你回家了么?】
零点一刻的消息。
这么晚了。
两个小时前,她说她去潜水了。
喜欢在晚上去游泳,她倒是有这样的习惯。
身后一群人借着酒意吵吵嚷嚷,从FEVA、“灵动制作”,谈到整个游戏行业,加之一些无关紧要云云。
即便与今夜主题毫无关联,却依然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她的名字跟着夹杂其中,过了这么久,到现在居然如何也绕不开“江嘲”二字。
程树洋想起上月他在家中整理物品,她放在桌面的文件,的确是与FEVA合作的大致事宜。
他曾掠过了一眼。
因为各自行业圈子不同,他其实甚少关注她工作上的事,所以并未过多在意。只是那时还有一封邮件的打印件,发件人并不是她常用,前缀是Cecilia的那个账号。
对此,他倒是了解一些——
“……不得不说,《丛林》真可以称得上是神作了,我女朋友和我装修房子还弄了个电竞房,打了一整面墙的玻璃柜来放这游戏的周边,《丛林》之后,江嘲还做了个《Cecilia》,她也特别喜欢!”
“《Cecilia》?求求你,别提了OK?也就是我和江嘲不熟,不然我真要亲自去问问他,为什么到现在这游戏都没有结局啊!解谜游戏,解谜游戏,我都快看到谜底了好不好……”
“前段时间不是在传要出续篇了?”
“假的啦!”
“现在就是他自己不想出,不是完全没能力出,江嘲接手FEVA之后,《八荒世代》的新篇完全可以媲美我心目中十几年前初代《八荒》的标准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不想出啊?”
……
“哎,程树洋,张京宇不是说,你明年打算去哪儿骑行吗?西藏还是新疆,带上我们几个呗?正好我认识几个骑行俱乐部的朋友,给你增增人气?”
程树洋只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屏幕的输入框敲下了一串字母,最终变成简单的几个字。
【哪家医院?】
她也很快回复了他。
【没事儿的,等会儿我就回去了。】
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下,程树洋循着那力道抬头。还是一张对于他来说,不那么熟悉的脸。
林晓担忧地打量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虽然蒋飞扬他们都说是陈之夏的电话,她有点儿担心,是他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毕竟他的神情看起来不算多么平静。
“没事,”程树洋起身,拿起外套,微笑,“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
已经这个点儿了,靠近中环的那条路居然还在堵车,走走停停的,陈之夏又有些昏沉。
大雪纷纷下落,半睡半醒,身侧的男人嗓音低缓,他接起一通电话听了几句便挂断,对面好像是个女人。
他今晚可能真的有什么事儿。
蓦然想到,程树洋说今晚与他在一起的是几个高中同学,熟悉或不熟悉的姓名从脑海里蹦出来。
她差点儿以为,面前所有的一切,还是她18岁时的模样。
氛围灯缓慢地呼吸,又消停在半路,她的余光还是无可避免地瞥向了他。
他袖口下一截匀称有力的手腕儿,骨节的凸起很好看,此时漫不经心地搭住方向盘。
手背上有青筋错综,黑白纹身的样式张扬又恣意。
今日天气原本很不错,下午去看婚礼场地,她穿的也过于轻薄了。
即使空调烘开,看着漫天雪色,她还是尽力地在座位中瑟缩住自己,抛开脑海里纷乱的思绪。
她讨厌北京的冬天,缘由之一就是总能在这样的天气,想起任何一件与他有关的事情。
小半晌,雪色却再次迎面扑来。
随车身缓缓发动,一丛温柔,跟着落在了她的怀里。
“……”
她猝不及防。
江嘲正讲着电话,随手便把西装外套罩在了她身上,他稍稍探身过来,为她拽了拽衣服下摆。
遮住了她的腿面。
他的气息清冽又干净,衣料冰凉的质感带着他的体温,柔和地围拢住她。
他动作之时,指尖不经意拂过了她的腿面,她的伤口还痛得不行,那一丝凉意便像是危险的蛇信。
隐隐地,沿着她的尾椎骨向上攀爬。
她不再看他,佯装睡着,呼吸也轻了许多。
他的话还是不多,全程也只用“嗯”、“好”、“我知道了”这样讳莫如深的字眼,简单地回应一二。但她多少也能听出,是在谈与《迷宫》相关。
具体如何,也难以从他的这只言片语中听出真切。
他像是在有意避开她。
时日以来,邢义恒甚至所有人,几乎满口都是他很“真诚”——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就不曾见过他多么真诚的模样。
况且业内公认的是,他这人是有一些多疑的。
或者说无论是他,还是FEVA,直到制作周期圆满结束,拿到版号上市,彻彻底底盈利之前,他们对手中的项目也是极有保留的,会把一切都算计得明明白白。
——倒也无可厚非,他们现在也还没到可以完全坦诚相待的地步。
陈之夏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她与邢义恒不同,直到现在,她一丝一毫都不会感激他的所谓“慷慨”与“真诚”。
她在这方面更为忖度。
到医院,江嘲打开顶灯,又俯身过来,察看她的伤口。
陈之夏煞有介事地把手机晃过了他的眼前,挡住他的动作。不长不短的,正好半小时。
“所以愈合了吗?”她故意问他,有点儿挑衅。
江嘲抬眸,便是又气又笑的:“你还挺聪明。”
是不流血了。
“那你好像,”她对他眨了下眼,很是真诚,“还真挺多此一举的。”
“也不一定,”他说,“我问过我的医生朋友了,一般来说半个小时那么久,差不多可以准备截肢了。”
“……”
四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诊室门口排着长队,只能焦灼等待。
陈之夏的右脚踝有轻微的扭伤,眼下的这情况,怎么也得拍个X光看看情况。
她到现在都有点儿氮麻醉的后续症状,加之坐车过来,总有点犯晕。江嘲给她挂了号,等下还要去吸个氧。
一进来,来来往往的,都盯着他的脸瞧。几个小护士还聚在一起脸红着讨论什么,连同整个候诊室都对他们多有侧目。
陈之夏还因为那日被那个俄罗斯人“咔擦咔擦”一通狂拍而心有余悸,正担忧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虽然这么多天过去,也没什么新闻刊出他们那天的照片。
江嘲拽了下西装长裤,忽然,再次半蹲在了她的面前。
“……”
陈之夏没来得及躲开,他伸手便把她的高跟鞋摘掉了,用一只好看的手带过她脚踝,置于他半屈的腿面。
她踩着他,有若踩在柔软的云端。说不出话。
从潜水俱乐部出来前,她简单处理过了伤口,他此时垂下了眸,为她重新消毒。瓶瓶罐罐都是靠他这张脸找人讨来的。
他的动作很轻,她若是抽气,或者白了脸色,他就更轻一些。
蘸了酒精的棉签与他的手指带着细微的凉意,微微消解了她的痛楚,不留神碰到伤口周围,她却还是红了眼眶。
下意识要找点儿什么东西,寻到了他,就狠狠掐住了他的手腕。
指甲嵌入了他的皮肉,泛起血丝。
江嘲面不改色,也没有甩开她,他的嗓音甚至很淡、很淡:“恨我就大声说出来,不用这时候趁机报复我。”
“……”陈之夏眼睫潸然,“我不用说……你肯定也知道我有多恨你吧。”
他掀了下薄白的眼皮,认真看着她,便笑:“也是。”
陈之夏的神情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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