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夏知道他想问什么,她没否认,直直看着他:“嗯,这几天刚刚谈成的。”
“——你怎么没告诉我?”
“什么。”
程树洋抿了抿唇,放低了声音:“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们见过面了。”
他想问的明明不是这个的。
可这一刻,他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他们今晚是否在一起。
“也没什么好说的,”陈之夏冷淡地失笑,“已经是很无关紧要的人了,不是吗?”
是吗?
程树洋在心底反驳,竟也是沉默。
陈之夏用手温柔地捏了下他的脸,很是好笑:“喂,你不会就是担心这个今晚才跑来找我的吧?怎么你们男人都那么爱吃醋的。”
程树洋转身发动车子,装作漫不经心道:“什么叫‘我们男人都’?怎么,是江嘲知道我们要结婚了,也会吃我的醋吗?”
陈之夏想跳过这个话题了,很难否认想到今晚的那个吻,她心底还是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情绪。
“可能吧,”她颤了颤睫,随口答,“不知道。”
程树洋便也不多说了,笑道:“那他最好是。”
不再聊及到此事,陈之夏用那罐温热的牛奶熨着小腹,回到家,放入了冰箱。
小小的玻璃瓶挤在摆得满满当当、标满了越南文的易拉罐丛中。是一款她惯常爱喝的天然椰子汁。
第一次喝是高三那年在江嘲家里,后来每次去他家都能喝到。
她不喜欢喝牛奶,有时又必须喝点什么来补充蛋白质,兜兜转转换了很多口味和牌子,到头来塞满家中冰箱的居然还是这个。
改不掉了。
就比如,这一刻程树洋抱住了她,她毫无预兆地就开始吻他,有那么一晃儿的盼望,他会从她后颈那颗痣回吻。
渴望他也会有偶尔粗暴的时刻,来凶狠地掐她的脖子。
就像那时在医院逼仄狭窄的电梯间。
——真是可怕的习惯。
吸过了氧,检查后也没什么大碍。
她却真的像是醉了彻底。
“……陈之夏,我是不是在你面前,总是什么都太想做好了?”程树洋也有些醉了,“我今天,是不是不该那么问你?”
“高三你转入崇礼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我特别想追你,听说你被人欺负,我也特想为你狠狠打一架,但每次都好像是我还在‘想’的阶段,江嘲就已经先我一步了。
“后来看到你们在一起,你们都决定来北京,我报了6个志愿只有最后一个是北京的学校,那时我在心里默默想,要是录到最后一档,来北京了我就追你……江嘲对每个女孩子都只是玩玩而已的,我还在心底盼过你们分手。
“但等你们真的分开,看到你那么难过,我也很难过自己当初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所以我又决定要是再见到你,如果你没和他再在一起,我不要总是被你当做朋友了,我要鼓起勇气来追你。
“这一次我终于赶到他之前了,那年我们在西藏遇到,我就抱着要么朋友都没得做的心思来追你的。
“但是,你说,怎么还是会遇到他呢。”
“要是人会失忆就好了。”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第77章
陈之夏25岁生日那年冬天与朋友开车进藏, 来到了这地球上被纯净的大地山川高高驼起的某端。
那一日冷空气稀薄,山影连绵,红色的僧袍如河流滔滔不绝, 公路曲折盘旋,峰顶白雪壮丽。
盏盏经筒摇摇晃晃、风哗哗地吹过高原的声音近在耳边,又如同相隔甚远。
距离墨脱还有190公里, 眼见落日砸入山坳, 白天一场大雪铺天,公路上尚未结冰。
他们开着两辆车,其中一辆不堪昼夜疾驰, 终于抛锚在半路。
陈之夏还发了高烧。
程树洋当时正带着车队, 进行他的第二次川藏环行计划。
那年秋天,他在拿过大大小小锦标赛奖项后选择了从游泳队退役,正式开始做单车骑行、野外露营这类视频与直播,很快就拥有了一定的人气和知名度。
藏区的星空无垠,天色漆黑,陈之夏正烧得糊涂,她与朋友一行人似乎还拐错路,进了无人区。
朋友一边给他们壮胆,一边开着玩笑说,没准儿能在这里碰到程树洋, 他应该会在今天骑行到这附近。他对这条路很熟悉,一定可以帮到他们。
后来, 果然不出所料。
他们不期而遇。
一切都如同剧情铺垫好那般。
然而时至今日, 陈之夏却始终无法预料, 她会如何遇到江嘲。
不仅过去,今夜。以至明天。
江嘲与FEVA, 这两个关键词,以及围绕着他的一切,在她进入行业圈子之前就常被人津津乐道地提及。
近年来他愈加的声名大噪,但他本人的私生活却相反非常低调,除了时不时会冒出他名字的行业新闻,社交平台上关于他的点滴,可以说少之又少。
他与程树洋成了中学时代的两个反面。
就如同2012年的“世界末日”传闻,所有人都在谈论、恐惧或是期盼,却根本没有人知道它何时会到来。
从朋友到恋人,陈之夏与程树洋所谈及之事,也总是止步江嘲。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隐匿的鳞,谁也不会刻意谈到,不会刻意提起,好像真的被遗忘。
但谁都知道,他是存在过的。
这个人,是存在的。
雪拂到窗,竟有细微的潺潺声响,陈之夏坐入男人怀中,好像已经顾不上他是谁,只是在疯狂地索.取。
中途她上气不接下气贴近他的耳边,气息吐热:“……我也希望,要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她也希望。
要是她会失忆就好了。
今夜的她出乎预料的热情,程树洋无从去寻究,她是因为他在车中的那番话想起了谁,还是她今夜就与谁发生了什么。
他什么都太想做好了,太想拥有,太想尽力而为了,最终他深深沉了口气,翻身下去摘掉避.孕.套,再上来紧紧地拥抱住她。
仿佛这样才不会失去她。
全程她都要他用枕头蒙住她的眼睛,等男人的体温抽.离,她滞滞盯着眼前的那片黑暗,许久许久,都无法回过神。这一次她也没有高.潮。
唇上那时暴烈存在过的触感,却还是无法褪却。代替所有,无比强烈。
程树洋赶忙把枕头拿开,都怕她会窒息,“没事吧。”
她的那双眼睛像是玻璃上清澈的雪,兀自瞧住他,清冷地颤抖。
“程树洋。”她出声。
“嗯?”
“……等忙完这个阶段,”她说,“我想换个工作,或者换个地方生活了。”
他愣了下:“你想去哪里啊?”
“不知道,”她靠入他臂弯,“感觉,要是能有个森林给我住就好了,你为我修个迷你的木头房子……就是你之前视频里的那种,也很好啊。”
他偶尔也会利用自己建筑学的优势做点儿这种来吸引眼球的。
玩笑之余,她又正色:“就是,我不想去总是下雪的地方了,去海南也行,嗯……国外就算了,我姨妈这几年身体都不好,得方便回来。”
“或者,我们去哪里旅个行吧,”她说,“不在北京就行。”
“好,”程树洋亲吻她的额头,“那我计划计划。”
她那么疯狂又勾人地折腾了一番,他这才想起检查她腿脚的伤势:“医生说要按时换药,你这虽然没缝针,骨头也没事儿,要是不注意的话肯定会留疤的。”
他猛然又意识到什么,马上有了歉意:“牛奶是发物……怪不得你不喝。对不起啊。”
“不要总说这样的话了,”陈之夏勾住他脖子,困顿地笑,“我们睡觉吧。”
/
梁丹妮停下动作,默默收回了手。
男人还那么慵懒地半靠在床,任他衬衫的领口,纽扣,乃至全身上下,如何被她折腾得凌乱。
他也只是长眸微垂,唇角悬着冷淡的笑意。
不动声色地将她脸上出现的愠恼、羞耻和愤怒,全部收入眼底,潦倒消沉得无动于衷。
烂得坦坦荡荡。
彼此相隔一道烟气,他定定凝视她时,嘴角的笑意竟带了些许的失神。
分明是越过了她,在看另外一人。
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
梁丹妮从床上跳下来,把他房间大大小小的柜子翻了遍,动静和火气都是极盛。
最终她抱着个旧箱子冲回来,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全部地倒在了他的面前。
“叮呤咣啷——”一通乱响。
几个图案过时的日记本,英语磁带,哲学课本,毛发都已经有些发黄的白色小兔子笔袋,拍立得相机等等乱七八糟的,率先掉了出来。
紧跟着是一些看起来非常私人,明显属于女孩子的东西,带着花儿的头绳,指甲油,码数很小的T恤文化衫,鹅黄色针织围巾……
厚厚一沓多数没有拆开过的信封也如雪花下落。
不知是从哪个没名姓的寺庙求来的符包,看似曾被妥善地收好在其中,此时一齐掉了出来。
垫在最底的是两本黑色封皮的家庭相册。
他的家中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梁丹妮早就知道,他父母的感情极为不和,他是母亲被婚内强-奸生下来的产物,从小到大没人真的爱过他。
关白薇也说过,他很小很小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了。
照片太多,无法尽数塞进相册的,都偏执地溢了出来,散落一地,带着陈旧的胶卷气味。
少女娇俏的笑脸,少年倦漠的但也时而透出专注的神情也肆意横陈。
热气腾腾的山药玉米粥褪了色,却好似还能闻到温馨的香气。
一起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张开红色翅膀掠过海面的水鸟,深夜的游乐园,雨夜窗前迎风绽放的花蕾,水族馆萤蓝的灯火,跨海大桥上的冬日烟花……
甚至不乏一些赤/裸大胆的。
面容娇俏清丽的少女在他的镜头下尽情绽放自己,从惶恐到绝对的痴恋,眼里全是对他直勾勾的喜欢与着迷。
都是所谓他忘不了的证据。
梁丹妮跌坐在地,对上男人冷睨的视线。
“我值得你这么发脾气?”江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好。”
“……你在怀疑我爸爸,对吗?”梁丹妮直截了当。
他的眼色幽冷,:“你也知道,我不仅仅是怀疑。”
“也……包括我在内?”
直到如今,梁丹妮也无法确认,梁东升是否和他想的那样,真的和谁有所勾结。
她嗫嚅着唇,还是据理力争:“可是……我爸爸早就不在FEVA了!他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理由这么做的……”
“我说过,我是要看看,他和他的人能把《迷宫》做到什么程度的,”
男人一半的面容隐在晦暗的光线里,唇边弯起漫不经心的笑容,带着愈加强势的侵略感,“我现在,难道不就是在给他一个‘理由’吗。”
他淡淡地掠过了那一地的照片,线条分明的脸孔上弥漫着轻佻:“那你呢,你现在也这么着急,你想要我今晚怎么对你?你把这些东西拿到我面前,是想我把你想象成她,像对她一样对你吗——你想这样么,嗯?”
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这样。
梁丹妮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她难道不是因为这么多年都喜欢他才……
“我懂了,”她颤着声,“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相信,对吗?就因为我爸爸和当时偷拍过陈之夏的那个人有过交集……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她?!”
江嘲冷酷地挑了下眉,算是肯认。
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还停留在当年陈之夏的那件事里,梁丹妮不禁也冷笑:“那么看来,别人说的也没错。”
“江嘲,你这个人……真是自大到可悲又可怜,你真是,无可救药。”
“你看你,她都要和别人都要结婚了,你却还像个胆小鬼一样缩在这里,”她环视四下散落的东西,“怎么,你以为你留着这些,你以为你做这些,你以为你不舍得扔,你说一句忘不了她,她就会感动地回到你身边?”
“……还有这么多的照片,”她不甘心地刺痛着他,“你在怀念她,那么她呢,她和别人,现在在别的地方做着什么呢?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还是你喜欢的,就是这种丝毫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在别人看来——你就是在犯贱。”
江嘲听了她这话,终于忍不住地闷声笑了:“我犯贱?”
似是感到了极为好笑,他的嗓音沉沉从胸口震颤而来。
好像许久,都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愉悦了。
“好啊,”他自嘲地道,“你就当我是犯贱。”
“……”
“我也确实开始好奇了,”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荡,“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现在和别人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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