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程树洋不放心。
“没。”她还是摇头,不敢向后看。
“要缝针吗,挂号了吗,骨头怎么样了?”程树洋边要四下打量这里,担心的好像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电梯又有人涌进去,正要上行,她想起了护士的呼唤,赶忙为他指了个方向。
程树洋便也不多问了:“好,我们上楼。”
黯淡的金属门关闭之际,她还是下意识地朝一个方向回了头。
那个男人从方才起就停在了那里。
屡次见面以来,他都称得上斯文克制,此时衬衫的领口被撕扯得凌乱,他竟也丝毫不恼,双手抄在口袋,用脊背缓缓抵住了身后的墙。
他拿出一支烟咬在了唇,薄白的眼皮微掀,正遥遥隔着一片人海茫茫,也不动声色地望向了她。
——好像算准了,她迟早会为他回眸。
等她真的向他看过来这一眼,他的唇边才有了那么一点儿慵懒的笑意。
狼狈又迷人。
可他就那么看着她。
直到她与另一人消失在电梯门后。
她也看到了,他最后停在耳边的那个手势。
他在说,他今晚会打给她。
一定。
她没有再回头。
第76章
客厅一隅亮起了灯。梁丹妮听到动静, 探身出来,赶忙用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叮咣——”几声自顾自的脆响砸落。
江嘲从架子上取了酒下来,往杯中丢入冰块, 仰头,一饮而尽。
复式双层挑高玻璃上,有雪意缓慢流淌, 又冷又烈的液体顺着他干涩的喉咙流入胃部。灼烧的眩晕感霎时间充盈全身。
他很少喝酒, 酒量可以称之为绝对的差,稍稍摇晃了下,勉强扶稳自己。
皎月混着白雪撒下银光, 深灰色的大理石流理台漆黑一片。他的意识, 却似乎还浸在那双清冷的眼睛里。
他抬手,正要摘领带,动作顿了下,这才用冷淡的视线朝她晃去一眼。
梁丹妮愣了愣,还不知该如何形容今夜的他,眼见他嘴唇居然都是破的,下巴上似乎还有隐隐的伤痕。
“哎……”她正要开口。
一阵儿凛冽的风掠过,携着燥冷的戾气。
江嘲从她的身前绕进了房间。
她便也看清了,他的脸上分明像是谁指甲划破的。
小家伙把自己瑟缩成了团,抱着个毛茸茸的奥特曼公仔玩偶, 剩下的什么油画棒、涂色书、玩具乱七八糟的,都踢到了一边儿去。几乎霸道地占走了一整张双人床。
那白花花的小脸蛋儿上挂着泪痕, 眼皮哭肿了。
明明下午还在对他骄纵地发脾气。
“……关阿姨又飞外地了, 刚才江柏把栩栩接走, 嘉樾就一直在哭。”
梁丹妮过来,偎住了他的肩:“你也忙, 都不抽时间陪陪他,他一直让我打电话催你回家,我问过唐子言了,你早就从公司离开了——果然,我猜都猜到你去哪儿了。江柏也说你去了他店里。”
江嘲在床边坐下。
即使是在睡梦里,小孩儿都察觉到可能是谁来了,江嘲还没伸手去擦他眼角的泪,就亲昵地凑了过来。
不知呢喃唤着谁,又要哭了一样。
一盏灯火葳蕤,男人矜傲的气势顷刻间也化为了乌有,他垂下眼看着床上的小孩子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可他今夜的形容也实在有点儿难以形容的潦倒,衬衫领口狼狈,纽扣无故暧昧地留了白。
唇上应是被咬破了的。
他的嗓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倦淡,毫无情绪:“看来你每天需要和不少人来了解我的行踪。”
梁丹妮也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注视着床上的小孩:“下午那会儿你走了,我和关阿姨还聊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听看?”
“什么事。”江嘲没看她,拭去关嘉樾的泪痕。
“也没什么,就是,你不是拿下《迷宫》那个项目了么,据说‘灵动制作’那边也很乐意和你合作的。”梁丹妮说。
“正好,最近我有个国内媒体的朋友从个俄罗斯记者那儿截获到几张照片,是‘DreamLand’展览那天,拍到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也打听到了,她是‘灵动制作’现在就《迷宫》项目的总制作总监——”
她目不转睛地瞧住了他,要从他今夜的所有种种之中得出个答案似的,“她是陈之夏,是吗?你们见过面了。”
“打听到了还要浪费时间来问我,”江嘲听到这个名字,这才淡淡地抬起了眸来,他看着她虽在笑,语气却是冰冷,“是这件事就让你这么感兴趣?”
“——新闻通稿都为你们写好了,”梁丹妮兀自接上自己的话,“别人可不知道她是谁,都说你现在居然在缠着一个已婚的女人。”
江嘲挑挑眉,“那就当我是了?”
“不是啊,”梁丹妮却是不依不饶地过来勾住了他脖子,撅嘴,“我看过太多也听过太多你和各种女人的事儿了,但我是头一次听到他们这样描述你和谁——你来告诉告诉我,你们真的是这种关系?”
“你要和她复合?”
“你要追她?”
“……还是,你不会真的要插足她和谁吧?”她似乎认定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心底有些发酸,“她是真的要结婚了诶,结婚对象你肯定也认识的,不就是你们高中那个——”
“我知道了,”江嘲终于实打实地低笑出了声,他看着她,一字一顿,“你想威胁我。”
“威胁?”梁丹妮也是冷笑,“我还没想到……”
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不过是迫切地想知道,他今晚去了哪,和谁在一起,他们发生了什么——况且旁人,近来也把他说的太过飞蛾扑火了点。
这几年他的工作重心回到国内,鲜少公开露脸,对于他私生活的揣测纷扰不断,甚至成了业内私下津津为人乐道的八卦。
可他一直以来都玩心过重,过于恣意浪荡,甚至第一次得知关嘉樾的存在,连梁丹妮也差点儿怀疑这小孩是他的私生子。
再不济,他这样的男人,怎么也不至于对一个前女友念念不忘。
可是。
现在的他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
“梁东升今晚来找我了。”江嘲说。
梁丹妮脸色微沉:“……嗯?”
江嘲从口袋里摸出支烟放在唇上,火光一刹滑过眼底,蓦然一抹纤细的身影也遥遥跟着晃入了他思绪。
她发尾清淡的香气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她与另一个男人共同消失在电梯门后的那一瞬间。
居然在他脑海里形成了奇特的记忆。
江嘲任女人伏在他身前,懒懒地笑:“9号那天,就是前天,他也来了一趟。那天正好有人采访。”
“……和我有什么关系。”梁丹妮说。
“后来那篇报道上说——‘梁东升现在的确对江嘲言听计从,在FEVA,他与秦朝河他们一样已经失去了话语权,所以无法干预高管层的任何决策’。这么多天了,别说你没看到。”
江嘲朝一侧轻轻地呼出了口烟,“你就算没看到肯定也听说了,因为9号那天他是来替他自己,和你的秦伯伯求情的。他说,是你建议他,让他亲自来游说我。”
梁丹妮的唇角微动。
“他今天就是因为这篇报道来‘威胁’我的,他气急败坏,说要给我好看,”江嘲弯了弯带着伤的唇,似乎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不甚在意地笑着,“他还说,我这些年也对你很不好。”
“……”
“——但是我告诉他,我已经没让你的媒体朋友,把你口中的这些通稿和照片发出来了,”他说,“所以你说,我还要怎么对你好?”
……他居然说,这是在对她好?
梁丹妮再也说不出话,盯住他,无可抑制地发起了抖。
无论现在还是过去,这么多年,他早有无数次所谓“对她好”的机会。
可他这样从不会在意旁人如何置喙的人,总是任凭那些声音,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不断地围绕着他。
她甚至不曾作为过他的备选答案。
他当然不怕,别人如何看他笑话,说他在纠缠谁——现在他却唯独,不要别人提及陈之夏与他的分毫。
那年在陈之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梁丹妮那时不在学校,也一清二楚。
他分明是为了陈之夏。
“你对我好?”梁丹妮深感讽刺,“你对我好,就要把我爸爸和秦伯伯他们彻底赶出FEVA?至于这样吗,江嘲……就因为你怀疑他们可能在和谁勾结?”
相隔一道烟气,男人眯眸看着她,只是笑:“所以,你自己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江嘲,”梁丹妮打断他,从嗓子里挤出了声,噙住眼泪,目光灼灼,“你们都分手这么久了,你还这么在乎她?
“这么多年了,你还要为了她……做这些?你就这么忘不了她?”
“是啊,”江嘲很轻地吐出口气,像是肯定了她所有的问题,嗓音很淡,“我就是这么忘不了她。”
——就是这么忘不了她。
很难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
“……那好啊,”梁丹妮再也忍无可忍,她倾身而上,顺势滑开他衬衫的纽扣,咬牙,“那你来证明给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忘不了?”
/
又是大雪纷飞。这个冬天,手机第二次弹出了暴雪预警。
车门合着狂风呼啸关闭,陈之夏懵懵地把神绪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中抽离,满目已是一片冷而厚重的雾气。
像是在预告一场躲不过的灭顶之灾。
时近凌晨2点,不远处只有一家亮着莹蓝色招牌的便利店在营业。程树洋把车扔到了路边。
陈之夏抬眸,顺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回想起一切。
这里正是那夜凌晨她经过的单行街道。
也正是这个可以望出窗的方向。
也是如此铺天盖地的大雪。
那夜她的车,也几乎恰恰停在这样的位置。
她遇到了江嘲。
一晚上,这么久了。
她满脑子居然还是他。
避无可避。
躲无可躲。
她也终于想起,那天晚上的她,到底有多么的落荒而逃。
思至此,陈之夏又不由得心生烦躁,下意识地想驱散掉什么情绪,她拿出烟盒,抽出一支放在空空荡荡的唇。
腿面的塑料袋不安分地发出声响,装着瓶瓶罐罐的消毒用品和药。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度。
她的皮肤上也是。
唇上亦然。
真的要疯了。
四下找不到打火机,杯托里扔着一只,包裹着黑棕色的烫金皮革,像是男士用的那种。
陈之夏又想起,这是前几天载戴思佳一起去给程树洋挑领带,她随手扔下的,说是乐队巡演多少场的纪念品——
车门一侧传来动静,程树洋回到车上,有寒风迎面席卷而来。
她的腿面凉飕飕的。
“喝点儿吧,暖和暖和。”他递了什么东西过来。
陈之夏微愣之余,接到手中。是一罐热牛奶。
感受到了温烫的玻璃瓶身,她扬起笑容:“你半途过来找我,没耽搁你自己的事吧?”
她把唇上的那支烟放回了烟盒。
“估计蒋飞扬那边也应该结束了,都这个点儿了,我可和他耗不起了。”程树洋拿出手机,随手滑了下微信消息。
备注“林晓”的对话框弹出来。两小时之前他们才成为好友。
【送到你我就回去了啊,你也别太担心了,蒋飞扬没生气。】
【陈之夏没什么事吧?】
程树洋笑了笑,坦诚地看着她:“打不上车,林晓那会儿送我来的,你记得她么?就是之前上高中,和邱安安关系很好的那个女孩。”
“啊,”陈之夏点头,“我有印象。”
“我妈妈也姓林,你知道的,她居然是我舅舅的干女儿。我没想到她今晚也在,真挺巧的。”程树洋说。
“这样啊。”
又是一阵儿的沉默。
程树洋注意到了那只黑色的打火机,视线微微一顿。他是不抽烟的,他想不到会是谁落在这里的。
他寻到她握住玻璃瓶的手,摩挲着她无名指的戒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怎么想抽烟了,心情不好吗?你今天好像也很忙。”
“是啊,”陈之夏也没想瞒他,苦笑,“今晚摔成这样了,还崴脚了,还碰见了不是很想碰见的人。”
“江嘲吗?”程树洋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也脱口而出,又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失态,“不是……我是听说,你和他的公司在合作一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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