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泠缓了一缓,看着他满是担忧的眼神,避了开来:“不舒服。”
哪吒不满意这个答案,手上使劲,将她拉入怀中。
“哪里不舒服,不说明白。”
见她沉默,他的语气难得有点踟蹰,好似不知要怎么哄她:“还生着气呢?”
她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见哪吒从袖中掏出了一串手链。
那手链玲珑剔透,像是上好的琉璃制成的,最中间串了一颗血珠。因身体如今虚弱着,她只是轻嗅了一下,就知道里头是哪吒的血,香得诱人,于她大补,引得她牙尖发痒。
他将手链轻轻抵在她唇边,唤她的小名:“敖宝儿,里面有我一滴精血,护你平安无虞。”
敖泠一愣,她之前想取他的心头精血,千方百计也没能成功,如今他竟自己双手奉上了......
“是心头上的血吗?”她舔了舔唇角,有些馋了。
哪吒摇摇头:“不是。”
“......”
“被你刺伤的伤口还未好全,灵力有损,心血不纯。”哪吒神色坦然语气平静,是真的一本正经在解释而不是哄人,“这是我另外炼化的。”
敖泠下意识想转头去看他的伤,还未好全么?
却发觉哪吒又靠近了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呼出的热气叫她头顶发痒,忍不住想避开。
“剑赔给你了,你三哥的手链是真被我捏碎了,如今赔你新的。”
哪吒没有多拘束她,顺着她的力道就松开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看似对她满心在乎,可敖泠不敢多看,她知道如果她再往深处看,哪吒应是一脸愤恨,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的模样。
都是假的。
但她还是将手链收下了,不收白不收。
哪吒陪她用了晚膳,还是同前日一样,替她夹了满满当当的菜。
席间侍女一直在看她,她没什么表情,才吃了两口,哪吒便问她了:“你今日学做女工了?”
她的手一顿,平淡地回他:“看着有趣,随便学了一会,又觉得没兴致了。”
哪吒托着下巴看她,他在沉思。
......
晌午,廊前日头炽热。
闺阁里的女儿家都娴静,没什么特别需活动的,敖泠不想侍女伺候在身边,犹自在软榻上握着团扇轻摇风。
珠云卷碧得了空隙,自己拿着绣绷在院角绣东西。
敖泠又走了过来,状似好奇,语气和善:“你们在做什么?”
她身为龙族公主,向来是金尊玉贵娇宠着的,平日惯常是看些书和修行,她自己的婢女也是自小被放在她宫中的小鱼精,从未做过绣活。
卷碧声音温柔,笑道:“在做女工呢,姑娘要试试吗?”
她对女工没兴趣,对那根针有兴趣。
敖泠面上点点头,伸手拿了一根绣花针,又问她们要了绣绷,与她们其乐融融打闹了一会,便觉着无聊又走了。
卷碧与珠云对视一眼,见她为人和善,笑着打趣她:“姑娘想来一贯是娇养的,一双手如玉笋一样,做不来也是正常。”
没人发现那绣盒里少了一根绣花针。
没人发现,就算哪吒过问了两个丫鬟,也不会知道。
如此想着,敖泠声音更有底气了一些:“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还指望给你绣香囊吗?”
她这些天看到人族几乎腰间都佩了香囊,听说是奉天辟邪用的。她在海祀节上,还瞧见了人族女子将自己绣的香囊送给心意的小郎君。
哪吒唇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摇摇头:“我不用香囊,送我个荷包倒是不错,装些零碎。”
敖泠冷哼一声,他倒想得美。
“我可不会绣,你找个会给你绣的姑娘吧。”她心里只是想着,最好哪吒能顺着她心意现在就放她走,没想到这话在外人看来,很像是她吃了什么飞醋。
珠云卷碧都在笑,敖泠还没反应过来,哪吒也被她逗笑了。
他心里的怀疑消散了不少:“你连双刺都使不好,的确难指望。”
敖泠的指尖一僵,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闷头吃起饭来。
但哪吒觉得她至少与他打趣了,心里有些愉悦,又忍不住逗她:“吃过饭后,我带你去看兵器库走走。”
这下敖泠也被逗乐了,旁的人哄女孩子开心都是去看星星看月亮,他倒好,带她去看兵器。
她没拒绝,也想看看总兵府藏了哪些神兵,将来真与龙宫有一战,她也算有了先机。
一顿饭吃得很快,哪吒迫不及待拉了她的手,架着她的胳膊就将她带进怀里,往屋外走去。
敖泠皱着眉,额头被迫抵着他的胸膛,听见他鼓鼓跳动的心声,不由愣了一会,才咬牙切齿道:“搂这么紧做什么。”
哪吒仍是笑着,还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这下门都不愿意走了,就着窗子就翻了出去,往兵器库飞。
孤傲的少年一副将她视若珍宝的模样。
敖泠惊呼一声,骤然失重让她不自觉搂住他的脖子,瞥见他眼底一丝得逞的笑意,更是气急败坏。
哪吒指尖抵住她的唇,他的手指都是充满热意的,触碰到她冰凉的唇,惹得她心里颤了一下。
“抱紧些,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敖泠垂着头看身下,总兵府的布局清清楚楚在她眼里,可这里满是禁制,皆是阐教密阵,专克截教之人,也克她龙族。
她今日想出哪吒的院子都出不去。
稍息片刻,哪吒带她摸上了兵器库的二层。
二层空荡荡的,没放什么武器,寂静的廊道只听得见陈塘关的夜风阵阵,她有点无语凝噎:“这就是你说的带我看兵器?”
逗她有意思么?
哪吒眼睛里有宛若星辰的笑意,牵着她的手绕过一个转角,一座厚重的木门映入眼帘。
那座木门上封了不少灵符,灰尘斑驳,被风吹得四处抖动,一看便是很久都未曾有人打开过。
“看好了。”
他指尖一翻,灵力都没用上几分,门上的古锁便开了,灵符却完好无损。
她不由得有些惊奇,此人当真是什么都会。
推门而入,一座高台之上放了一把古朴的弓箭,青铜斑斑,颜色暗淡,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另有三支弓箭,码在一旁。
“此为我陈塘关镇关之宝,名曰‘轩辕乾坤弓’,与三支‘震天箭’并用。”
敖泠细细观察着,没看出什么特别。
她不由想伸手去触碰,被哪吒拦了下来:“忘了昨日伤得多惨?”
她讽刺一笑,是了,难怪这么大方带她来看,哪吒便是料定了以她的这几分能耐,能拿走他总兵府什么东西呢?
“远古时期,轩辕黄帝便用此弓大破了蚩尤的军队。”哪吒拉着她的手,笑得很得意,“比起你龙宫的珍宝,我陈塘关这把弓如何?”
敖泠深呼吸一口气,她不想看了,想睡觉。
哪吒却揽住她,幽深的杏花香窜入她鼻尖,他的声音虽轻却沉重。
“敖宝儿,你莫怪我。”
商纣王朝命数将尽,封神榜已张挂于封神台,时机已至,东海该破了。
哪吒抱得很用力,她挣脱不开,气得呼吸不畅:“睡觉去,说这些做什么?”
她当然怪他,说到底他们立场不同,她是东海的公主,龙族的公主,再怜悯同情陈塘关,也不可能与哪吒一路。
他想杀她,还想杀入东海,他们就永远不是一路人。更何况他的手段残忍任性,这几天她也少没吃苦头,娇生的公主怎能受这样的气,她可心心念念着要将自己受的屈辱都还给他。
哪吒静静看着她生动的神情,心里又忽地生起了那熟悉的异样感。
他总会在某一刻,觉得这样的敖泠不似他印象中的她。
可他该是对她什么印象呢?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冷不丁开口:“敖宝儿,不若一起睡吧?”
“做梦。”她回答他很快,脱口而出,不容拒绝的态度。
“......”
小姑娘在他怀里娇娇软软的,鼻尖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着,他心意一动,又将人扛着上了兵器库的屋顶。
虽是盛夏,但夜风还是带了凉意,敖泠怕冷,不免有些冷颤,但哪吒方才才说了流氓话,她不愿依着哪吒,自己一个人往旁边缩了缩。
这里是总兵府的最高处,因是深夜里,陈塘关的灯火熄得差不多了,只有浮沉几盏,在茫茫夜色中明明灭灭,几乎看不清。
如此一来,倒更是衬得夜空下,繁星璀璨,缀得漫天朦胧流光。
这是不同于海祀节的星光。
那天敖泠的注意力都被人间蒸腾的烟火气吸引了,如今只望天穹,才知道原来天际是这样的浩瀚辽阔。
东海之下,她从未见到过。
她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复杂起来。
哪吒趁她不注意,又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要她的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用下巴一点点去摩挲她的发顶。
她今日吃过他买的杏花糕了,浑身都是杏花香气,若隐若现萦绕在他的鼻尖,就好像是他厮磨过她的唇齿,印上过自己的烙印。
缠绵又眷恋,似他对她的心意一般。虽然有时迷茫,却又坚定地相信自己的确是中意她,心悦她。
可想到将要起兵东海的事,哪吒又破天荒的生出几分慌乱起来。
他长到十七岁,向来是踌躇满志,无往不利的,何时慌张过什么事?
但是,她会怪他吗?
哪吒皱着眉,敖泠在他怀里挣扎,从未看他一眼,好像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会怪的。
可能还会恨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哪吒将她抱得更紧了,直到敖泠的声音变得极不耐:“再不放开,我就......”
哪吒打断了她,音色低沉略显冰冷:“就什么,嗯?”
这声拖长的尾音,像极了他在幻境里时的低声警告,漫不经心又暗含怒意。
敖泠没再说话了。
但哪吒的胳膊松了力气,他的声音极淡又温柔,是她从未在这个煞星嘴里感受过的温顺,好像要把心掰碎了给她看,还很踌躇小心的模样。
他又重复了方才在兵器库二楼的那句话,好像在安抚她,又好像在安慰他自己。
“敖宝儿,你莫怪我。”
第14章 拭目以待
水晶宫内,才平息了一场叛乱。
王后敖予意携亲兵刺杀龙王,三千海将尚未赶到,二太子与五太子杀入大殿,携轻骑联合将王后一党叛兵全部诛杀,活捉王后,钉其龙骨,囚禁琉璃殿。
这一战风波来得迅速,灭得也迅速。
海水中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敖广正坐高座,浑浊的龙眼耸拉着,手指敲击着龙椅扶手,一声一声似催命的缶器击鸣。
座下立着五太子敖泯,向他垂首行礼。
“父王,敖泠携飞灵笺来报,陈塘关欲反。”
上座的敖广轻哼了一声,睁开眼睛,毫不在意:“凭李靖那个懦夫,也能反我东海?”
李靖虽师从西昆仑度厄真人,却仙道难成,才会被遣下山辅佐纣王,得了一个总兵将军的人间官职。
但他仍不死心求道,龙族生来为散仙,他对东海便一直都是求和的做派,妄图争讨个散仙之位,甚至默许生祭童男童女之事。
“陈塘关不过一帮蝼蚁之众,但李靖有一子哪吒,是阐教有名的出世弟子......”敖泯一顿,他自然不是忌惮李靖。
还欲再说,却被敖广打断。
“李靖哪个儿子不是拜入阐教门下,偏一个李哪吒将你吓住。”
敖泯仍旧劝说着:“父王,哪吒与其他二子不同,此人才识胆量皆有惊世之能,不得不防。”
敖广似笑非笑看着下首的儿子,哼了一声:“敖泯,欲做东海龙王,首先便是放下你这畏缩之性,蜉蝣岂能撼树。”
敖泯握紧拳头,垂着头应了。
“敖泠还说什么了?”
“她的飞灵笺上没有灵力,只带了这一句话。儿臣派人去查过了,现下她在陈塘关总兵将军府。”
敖广沉默了一会,敲了敲扶手:“她是与你说的哪吒在一处?”
敖泯点了点头。
敖广的眼神这次有些冷,王后谋逆案尚未结案,结发妻子是晓得他将要做的事,为了护住女儿一时心急顾不上韬光养晦,哪知他早看破她那点谋反的心,正趁此次将她拿下。
龙族统治之下,从无妇人掌权,她倒是胆子大,敖广冷笑一声。
他起身要去琉璃宫审查王后,敖泯忙起身去迎他。
父子俩目光相对,都是没有半点温情可言的神色。
敖广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温度:“既然你说那哪吒有些本事,便去给李靖传个话,我要她身上的定魂珠。”
意思便是不管敖泠生死,只取定魂珠了。
敖泯垂眸应是,一双如海浪粼粼的眼睛里满是冷漠。
......
盛夏的日头极为毒辣,桧柏叶子蔫垂在枝干上,泛着翠亮的光,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灼气烘炙着地面,知了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尖锐焦灼。
但敖泠觉得很冷,手脚冰凉,眼睫上似乎结了一层寒气,只有在太阳下才觉得好受一些。
可晒久了,她又觉得自己成了一条小鱼干,嘴唇都干得开裂,浑身都很疼。
卷碧看她直直躺在太阳下,急得放下手上领回来的小冰鉴,凑到她身边要将她移回房间去:“姑娘,这日头这么毒辣,怎么能对着晒呢?”
敖泠只感觉自己在冰与火双重煎熬里挣扎,强撑着自己睁开眼睛:“...我没事,哪吒什么时候回来?”
哪吒身上很暖和,他虽然没有用三昧真火,可浑身的火灵之息还是会让她很舒服。
她像搁浅在岸边的海鱼,迫切地寻找她的水源。
卷碧看了看天色,忧心忡忡:“这才午时末,三公子还有约莫两个时辰才回。”
卷碧将她扶进屋子里,珠云也将先前丢在院里的冰鉴捡了回来,要给她捧上。
敖泠很怕那股寒意,摇头拒绝:“我不用,你们拿去用吧。”
珠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不怕热吗?”
三伏天,她的确该怕热。
但敖泠的手在冻得发颤,觉得浑身都快僵了。她在总兵府已经待了十天,越来越畏寒,但好在面上没表现出,侍女们都没察觉。
等哪吒回来,靠着他,她会感觉好一些,也不会在哪吒面前露过马脚。
她知道是为什么。
没了灵力,体内的龙珠在不断冻结,内丹冰封的感觉很不好受。好在定魂珠在以极快的速度与她的龙灵融合,不断地冲破那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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