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泠的确知道,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僵,旋即瞬息调整了回来。
她轻笑,语气无波无澜:“是啊,年少气盛。因此后来我又重回了陈塘关,来找你算账。”
如哪吒所言,她是个与他一样狠厉的性子,甚至更胜他一筹,招招都是奔着要他命去的。
那日九湾河前风起云涌,惊涛骇浪,飓风卷过河水。
他一眼望进她冷冽却透彻的眸子,被她拉入幻境,本就是他先陷进去的。
“我以双刺伤了你,你便带我回了陈塘关,封了我的灵力,将我禁锢在身边。”敖泠仍在继续说。
哪吒的脸色却一僵,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反常。
“为何突然说这些?”
她一张清丽的小脸,明明是笑着的,可哪吒才发现她的眼底根本没有笑意。
只有一片冷然。
哪吒抿了抿唇,语气算不上好,但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我从前是太过蛮横,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可我后来——”
于他而言,这已是服软。
最初他对她的确没那么在意,也没怎么手下留情,欺负过她,将她惹哭,逼她屈服。
可后来,他渐渐将她看见心里去了,她的一颦一笑变得生动起来。
他送她的手链碎了,心头血涌动,他心口泛起刺痛,那痛感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并非不能忍受。可他一想到她出事了,就忍不住心慌起来。
那时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想去救她。
“——后来,你屠杀了东海。”她替他说完他未尽的话,言简意赅,直截了当,可却不是他想说的意思。
哪吒避开敖泠的眼神,他忽然不愿意让她看到他的心,反问她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敖泠并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回了东海。
“大海是会说话的,我听得到。”她神色淡淡,“哪吒,你瞒了我什么?”
瞒了她什么。
明明笃定,却故作质问的语气。
哪吒其实没有刻意瞒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搜集这篇文加入还能看更多吃肉文她才脱离东海,既然她也不想再与东海为伍,也不必以这些事去扰她。
可真的被她提出来了,他心中却有一丝不明的无措,捏紧了手中的海螺,沉默半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曾有一日,我在梦魇中将你错当成了敖丙,是因为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你挑了他的龙筋,却还不肯放过他。”
哪吒清俊的眉拧在一起,神色一冷:“敖泠,你什么意思?”
敖丙伤过她,他替她报仇,反过来她却来责怪他?
敖泠对他倏然不好的语气恍若未觉,犹自说着:“你还意图杀敖广,前日你回来的早,我闻到了你身上龙血的异香,也听见了你和太乙真人的对话。”
“是又如何?”
哪吒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这下是真的被她惹恼了,面色阴沉,冷冽如冰。
他反驳她,眼中森寒一片:“你在东海龙宫受过多少磋磨,东海龙族又造了多少孽,要我细数给你听吗?”
他到东海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满身血污粘稠,若非他施手相救,她今日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
她怎么还敢来怪他屠了龙宫?
就算屠了又怎样,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进那龌龊肮脏的海底,而且还要将那些水族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他是因为她的劝阻,才留了水族其他人的命。如若不然,此刻龙宫早已是废墟一片,海域百里都能成一片死寂。
他觉得,她心知肚明。
可敖泠不领他的情,笑得如他一般冷漠:“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哪吒微一愣怔,眯着眼睛看她。
那眼神很似最初相遇时,他的眼底透着森森寒意,暗含警告。
敖泠知道,他不愿意她说出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心高气傲的少年,哪里会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挑衅。
可她偏偏要。
“哪吒,你将我当作质子,将我囚困于总兵府,又曾对我做过什么事,应当没有忘记吧?”她就这样看着他眼里的怒火愈演愈烈,“你又与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哪吒冷笑一声,乾坤圈在她腕间发着烫,她一顿,很久没有体会过他如此暴躁的怒气,心里竟真是有些退缩的。
“你呢?”哪吒看着她,“你又做了什么,你种下鲛人泪令我重伤,在总兵府布下法阵置我于死地。难道我还比得过你狠。”
敖泠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心里竟默默泛起一丝酸涩。
她自然知道她才是更狠的那个。
她和哪吒太像,一样不屈天命,一样骄矜要强。
她在东海龙宫里被磨砺成一身刺的模样,每个意图要伤害她的人她都要反击回去。
哪吒在总兵将军府被李靖厌恶,他一生孤独,也用一身的乖戾不羁去抵触他人的靠近。
太多相像的人,注定无法走到一起的。
她还欲开口,哪吒却突然紧皱眉头:“你对我施了幻术?”
敖泠心头一颤,哪吒发现了,开始反抗她的咒术,将她的灵识压得生疼。
她本是不想用的,但他的精神力太强大,如果不让他迷失在幻术之下,很难说服他。
这里是东海,又不是现实中的东海。她以他赠她的珠链布阵,他本该迷乱心神。
“解开。”哪吒冷道,心里却在慌乱,见她一副不好受的模样,又放缓了灵识的流窜。
定魂珠在轻鸣,是哪吒在挣扎,她死死咬着牙关。
她不能解,她今日一定要离开。
她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
东海不愿放过她,她还在深渊里,可哪吒不能。
他是阐教第三代弟子中的翘楚,是天纵奇才,少年无双,他不能因为东海,被天庭降罪。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是她无法走的路。
敖泠眉眼弯弯,眼里却淌下泪水,在幻境中被她掩下,只剩下一派冷漠。
其实她只是窥得了半刻天光,竟有些不舍了。
“我可不止设了一个幻境,用了一次幻术。”
“你欲杀我东海三万水族,也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李哪吒,你好好想想,乾元山中发生的一切,究竟孰真孰假呢?”
她为这些天发生的事下了定论。
这样笃定的语气,只要说出来,便是覆水难收,再无回旋。
哪吒的脸色总算白了几分,眼尾猩红,双拳紧握,怒火在他胸中翻腾。
原来她仍是在骗他,一直在骗他。
那日,她说她要离开乾元山,便是真的要离开。她不会为他停留,也没有在乎过他的感受。
从来没有。
指骨被他掐得作响,他还从未有这样,明明已经气到极致,偏偏不能发作。急火攻心,逼得他喉间腥甜,又不愿被她看见,生生咽回去。
他的指尖有些发冷,掌心已经被他掐出了血印子。
最终,他动了动手指,乾坤圈从敖泠的腕间松开,连带着混天绫一起飞入他袖间。
他看了她一眼,眼里含着许多复杂的情愫,嘴唇翁动片刻,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在赌气,是真的放弃,敖泠不知道,但她心中更希望是后者。
绝了他对她的念想,从此是陌路人,他还会是陈塘关那个恣意潇洒的李三公子。
她可以去看他在想什么,可她不敢去读。却有一点,她是用心感受到了的。
哪吒在难过。
他向来是骄傲不可一世的,可她让他难过了。
第32章 放手一搏
敖泠鲜少会认真看哪吒的背影。
可这一次,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目送那少年乘着风火轮离去,最终那身鲜亮的衣袍落成了一个小点。
他乌发张扬, 红衣清隽的模样,许是从此刻, 真的印在了她的心里。
微一抬手, 幻术倾刻而破, 哪吒已顺着她给出的方向走出东海海畔。此处仍是东海,却有她不想被哪吒察觉的人。
一排排相继涌来的海浪如雪飞溅,密布层卷。空气里是大海特有的潮咸味, 随着阵阵海风扑面而来,浓稠得似化不开的墨,融在她心间。
她的红衣被海风吹得飒飒作响,如浪铺开, 与披散的黑发缠绕在一起。
敖泠垂下眸子, 轻瞥了一眼海畔:“滚出来,敖泯。”
海水似乎受了惊动, 原本平静的海面如鼓擂擂,大浪澎湃而下,嚣张又凶恶。
巨浪打下,水汽弥漫中凝成一个身穿暗蓝长袍的少年,露在衣袍外的肌肤瓷白细腻,是久居海底的龙族特有的肤色,那双清透的眸间满是阴郁, 正是她的五哥敖泯。
“好本事, 连阐教高徒李哪吒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敖泯唇角勾起一个讥讽轻蔑的笑,右臂微微耸下, 也掩不住他原本芝兰玉树的气质。
若说敖广的八个儿子里,谁最想杀敖泠,敖泯一定位居前列。
因为敖泯很早就知道,在敖泠小时候,敖广是有意留她一命的。
她天资卓越,三岁时便能将幻境之术融会贯通,又刚烈有谋,聪慧有加。但他一向是一众龙子里最有野心的那个,怎能容忍屈于她的光芒之下?
谏言敖广刨心取珠,怂恿几个兄弟与她敌对,他其实并不需要做太多,从中挑拨几句,她就能被万般折磨。
谁让她只是最低贱的一条雌龙呢。
敖泠自然也知道,她嘴角的弧度冰冷至极,手腕一抬,一道惊雷便劈中了他。
那道惊雷足有手腕粗,骇人又厚重,直直打在敖泯右肩头,他没来得及躲开,怒目而视。
“敖泠,你找死?!”
“母后的魂魄在哪?”她不愿与他虚与委蛇,眉头微皱,静静看着他。
敖泯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既然回了东海,自然得去水晶宫坐坐,父王正在等候你呢。”
他来之前,敖广为他设下了禁心咒,防得便是敖泠读他的心。
因此他也不怕与敖泠对视,眉间一派阴冷。
“当日你敢唆使李哪吒屠戮龙宫,便知道东海绝无可能放过你!”
敖泠秀致的眉微挑,果然如此。
她心知敖广疑心深重,鄙吝狭隘,他们千方百计给她传讯,自然是奔着要她命的目的来的。
既然早猜到了,也没那么多计较了。
此行无回,可若能取敖广的命,也算死得其所。
她似乎不急,语气冷然:“怎么月半未见,五哥的功力骤退如此之多?”
敖泯连这么轻巧的一击都躲不过,与他从前差了太多。
“当日伤了五哥的手臂,如今还没养好么?”
自然是养不好了,当年他右手执起那樽美人樽的模样,有多惊艳就有令她厌恶。他将人间当猎场,也以她做猎物,废他一只右手只算他命大。
她本来是要他死的,敖泠眼神渐冷。
她抬手再设了一道法诀,湍急的海流失控般卷来,敖泯施手提防,却被狼狈地掀飞在地。
敖泠轻笑了一声,垂眸看他,却仍觉得不对劲。她不过伤了他的右手,可为何他灵力如此稀薄,连一个水灵咒都施不出。
她那双眼睛似乎会摄人心魄,淡如琥珀的瞳孔深邃幽幽,就算看不穿他的心,也阴寒得吓人。
敖泯暴怒,终于亮出弯月银刀:“疯子!”
但他左手持刀的样子,实在滑稽。
流刹剑顺着敖泠的心意破空而出,烈焰燃烧,她动都没动,剑刃却已横在他的颈脖上。
“我警告你。”她全然没有昔日在东海之下的娇弱模样,“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即便不要母后的魂魄,也定将你抽筋扒皮。”
明明是极淡的语气,却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森寒,敖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当真敢么?”
“你可以试试。”
她一把抓起他受伤的右臂,惹得敖泯闷哼一声,又被她推了一把,栽到海水里。
海水没过他和敖泠的衣角,顺着海流而下时,他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他奉敖广之命,将她引入水晶宫,原本以为她会因东海之事萎靡不振,会哀求他与敖广放过敖予魂魄。
可她没有。
敖泯怨毒地盯着她的后背,双手紧握成拳。
敖予将毕生修为都给了她,她本身又是个天赋异禀的,还有定魂珠傍身,若非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刚才那一瞬间,她绝对会要了他的命。
又狠毒又疯魔。
这个疯女人。
“想什么呢?”敖泠笑了一声,“哪怕你没有修为倒退,也杀不了我。”
她三岁便能翻手施云雨,展袖布幻梦,天赋异禀,也曾是东海的天纵之才。
可就算这样,就算她努力无数日日夜夜,拼尽全力修行,也无人重视她。所有人都轻视她,只拿她当靶子,做笑柄。
如今重回东海,亲族反目成仇,尽是无情无义之辈,她早就不在意了,她只想要他们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敖泯冷哼,淬了毒似的眼睛扫过她身上:“你也配我动手,将死之人罢了。”
敖泠再懒得与他逞口舌之快。
只好奇他为何会修为倒退的如此之快,可他不愿意说,又被敖广施法保护,她一时奈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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