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原话是让李天王携三太子一起去,没有叫二郎神。但哪吒如今一颗心扑在这人间小山谷中,已然是做好了金屋藏娇的万全打算。
本来也与李天王不和,李天王心知叫不回来人,依着哪吒的脾气,应当是法旨才传到他耳朵里,当场就自己去了。
这才托二郎神一起陪同。
毕竟杨戬与哪吒也是从封神大战一同走过来的交情,又曾同是阐教三代弟子,料想哪吒不会去拂杨戬的面子。
果然,哪吒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
巨灵神眼看有戏,想再添把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脚程很快,天亮应是能回来......”
“好。”哪吒答应了,但斜睨着他,“既然不是大事,李靖不必来。我与杨戬去一趟就是了。”
很显然是这把火又如几年前一样添错了地方。
“不是......”巨灵神急了,当场把话说开,“是天王诚心想和您一叙。”
巨灵神一直在李靖麾下当差,是李靖的心腹之人。多年来,对李家父子俩的陈年恩怨也算了解个大概。
东海龙族九公主敖泠为救哪吒而死,从此父子俩结了仇。
哪吒整整追杀了李靖三年,纵是当年的阐教仙首太乙真人与普贤真人多次相劝,也没能拦住他。
最后是元始天尊的弟子之首燃灯道人出手,先是将哪吒压在七宝玲珑塔中日夜焚烧,要他绝了弑父的念头。
但哪吒太子这样的性子,他怎么会听,焚身之痛也挫不灭他的锐气和恨意。
燃灯道人无奈,只能与哪吒立下约定,为东海公主寻获一线生机,又将宝塔赐给了李靖防身,方才化解了这场惊天动地的仇怨。
李天王拜下燃灯道人为师,受师命不再追究敖泠与哪吒的事,为向哪吒表明承诺之心,甚至立下死咒。
甚至后来云楼宫中之人,也因为父子俩这层恩怨,在李靖面前一一立下誓言,永不暴露东海公主有转生之机的事。
可当时是当时。
这些年来哪吒遵循约定,与李天王表面相安无事,但如今东海公主已重生于世,哪吒最大的顾虑已经没了,李靖心急如焚,生怕哪吒会反悔当年的承诺。
“不想说,我自会去找杨戬。”哪吒看了一眼结界,确定了层层封印很是稳固,又瞥了巨灵神一眼。
这是让他立刻走人的意思。
巨灵神实在是有苦难言,回去又是被李天王训斥,留下来又要被哪吒训斥。
李家父子没一个让人舒坦的,进退两难,可此时除了行礼告退也别无他法。
哪吒没有巨灵神想得这么多,或许想了却未有显露。
月色皎然,他只是在原地顿了一会,便一个人去了灌江口寻杨戬。
杨戬正在与哮天犬赏月,见了哪吒来,还有些诧异。
月光下的真君温润如玉,相貌非俗,扇云冠,水合服,腰束丝绦如柳坚毅,一身寻常装扮也清雅无双。
“师弟来得如此急?”
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妖洞异动时常会有,昊天玉帝只是例行公事颁下的法旨,哪知哪吒会连夜赶来。
昔年携手伐商,一个先行官,一个督粮官,封神一战有了过命的交情。虽然如今阐教没落,但这些年里二人也一直以昆仑玉虚宫为师门,以师兄弟相称。
“来问妖洞所在何处。”哪吒自然是想早解决此事,白日还能回去陪敖泠,“若你不得空,我独自去也一样。”
杨戬却笑了笑:“师弟心中是有事,才这么急。”
他一眼便看出哪吒眼中几番情绪翻涌,无法平静。
哪吒不是个乐于与人倾诉的,孤傲不驯,千年前他便知道。
那时子牙师叔最爱雪地独垂钓,哪吒也总看着漫天白雪出神。
后来封神大战结束,他与哪吒一同在天庭当差,才从一众封神的神仙中将故事大概拼凑了出来,晓得了哪吒从前有个心上人,后来却为了他而死。
哪吒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现在便动身吧。”杨戬安抚了一会哮天犬,便拉着哪吒腾云而起。
少年足下的风火轮还是那么烈焰肆然,似乎随着它的主人,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可哪吒紧抿的嘴角却透露着浓重的心事。
很是心口不一。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联想到哪吒已有近十年未回云楼宫,便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绊着你了,难不成是心上人回来了?”
能让他这样心神不宁,千百年没曾有过的事,有就一定是大事。
哪吒一顿,神色有些莫测,却没有否认。他没打算瞒杨戬,只是从前也不愿意提起。
杨戬这下真有几分诧异震惊:“那这不是高兴的事儿么?”
“.......”
本来是挺高兴的。
后来被心上人当成了爹,实在高兴不起来。
哪吒眼中露出一丝一言难尽的苦恼,沉默了许久,最终艰涩开口:“杨师兄,我心中之人,是昔年东海的先公主敖泠。”
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当年东海大丧闹得何其大,敖沿当众揭露东海丑闻,败了天庭的脸面。
一根定龙神柱压入海藏之下,令东海从此成了远逐之地,再无昔日四海之首的风光。
如今若是天庭知道敖泠复生了,为证天威,又当如何呢。
这次轮到杨戬哑口无言。
他知道哪吒是信任他才会相告此事,好一会才找回声音:“她如今应当年岁不大吧。”
哪吒嗯了一声:“......我不太会哄孩子。”
好好的姑娘如今也藏了心事,明明是想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最后却没能做到。
“此话怎讲?”天赐杀星的哪吒太子,要真会养孩子,才真叫人瞠目乍舌。
“她失了记忆,原本这些年来一直与我住在下界,如今长大了些,想离开去游历了。”
哪吒想到她是想去东海,就更觉郁结于心。他瞒下她的身份,甘心偏安一隅,可她却想着要离开。
杨戬没养过孩子,但他至少有养哮天犬的经验。
叹了一声,杨戬开口道:“哪吒师弟,或许你不该看得这么紧。”
他知道千年过去,哪吒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人,可生来孤戾惯了,根本想不通其中之事。
哪吒抬眼看他。
“众生生来都有一颗向往自由之心,神仙亦不可免俗。就如当年封神之战,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呢?”
当年封神台前,三教弟子集结而立,神态各异。
入了封神榜,从此虽封作神,却要皈依天庭受昊天玉帝管辖,受天规约束。哪里真有修成仙者,肉身成圣来得自由呢?
哪吒犹记得当年敖丙受封华盖星君,成神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来质问他敖泠为何会死,可天规当前,敖泠被论上弑父之罪,敖丙归顺天庭,怎能开这个口。
最后几番隐忍,也没有开口问过哪吒一句。
“你越是拂了她的心意,越会让她抵触。她本失了记忆,对人世好奇再正常不过,何不试着放开手,让她切身去体会一番呢?”杨戬苦口婆心,话语一针见血。
“......”哪吒沉默了很久。
他甚至有些错愕,恍惚想起,当年他曾经答应过敖泠,要带她走遍山河百川,体会人间千万般的景致风光。
她本就是向往自由的。
用尽一生,好不容易摆脱东海成了自由身。
可如今......
却因他的执念被困在一方山谷中。
“还有其他心事吧?”杨戬又问了一句。
中坛元帅三太子玉面修罗,向来没什么表情,如今愁容都已浸染上眉间,一定是有很多烦心事。
哪吒心里做了几番斗争,觉得杨戬所言确实在理,紧凝着眉,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稚子不知事,她还将我认作了父亲。”
这一句话说得实在是极不自然。
杨戬想笑,又怕哪吒这骄矜脸皮薄的性子一点就炸,缓了好一会:“那更该让她出去走走,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就不会执着这等事了。况且,以你的能耐,还怕不能护住她?”
他当然护得住,哪吒没吭声。
“如今是懵懂无知,若你还执意留在她身边,又引导不了她,恐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糟。”
哪吒是什么性子,杨戬不敢说了解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他与亲人结了仇,千年也没能化解。明明没有生两个兄长的气,也惹得人家以为他气了千年。
当年西岐军营内,金吒木吒数次要来找他,他一概不见,若是听到李靖的名字,更是如同触了逆鳞,每每滔天怒意。
料想是从小没被人爱过,也就不会爱人。只知道执着地将人放在身边,寸步不离。
但其实哪吒心里也是清楚的。
那日他那么害怕,就是怕她生了这样的念头,以后一错再错,再也回不了头。
他不舍得离开小姑娘,可是其实他知道,他必须决断。
妖洞已近在眼前,最后哪吒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杨戬的话。
第50章 送她游历
秋日渐深, 风寒露重。
回到山谷中时,哪吒的额发沾了露水,有些微半湿。
敖泠早已醒了, 她在门口等他,见他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样子, 微张着嘴, 有几分无措。
最终她捻了帕子, 要踮起脚去替他擦干。可惜身量不够高,在他面前矮了好些。
哪吒喉间溢出轻笑,弯下腰由着她动作。
她已经初初长开, 眉眼潋滟,顾盼生辉,美得动人心魄。
琥珀瞳仁中倒映出他的影子,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哪吒最后喉间滚动了一下, 说得却是他不愿意说的话:“还想与黎生一起去游历吗?”
敖泠的指尖僵了一下,手帕轻轻擦过他额角。
她被他保护的很好, 早已不是千年前那样瞻前顾后,处处都要思量才行事的模样。
哪吒可以从她眼里轻而易举地看到答案。
她想去。
敖泠轻轻点了头,确实如他所想,没有扭捏。
他的心里还是有些酸涩,指尖蹭了蹭她的眼皮,像掩耳盗铃的俗人,不愿意看到她眼中的渴望。
“好。”但他答应了她。
敖泠欲言又止, 可哪吒提起了另一件事:“我要离开一阵子, 可愿意等我回来再启程?”
她垂着眼眸,这次顿了一会才点头, 眼中的思绪闪过,哪吒没有看见。
两人各怀心事。
哪吒嘱咐了敖泠许多,小姑娘默不作声地,直到最后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去哪里?”
她都告诉了他,她是想往东海去,可是哪吒却没告诉她他要去哪里。
哪吒沉默了一会:“有些事要处理,不会很久,开春便会回来。”
妖洞确实有异动,略有些棘手,因为波及范围较广,还是需些时日去解决。而且他还有别的事想替小姑娘做打算,所以可能要几个月时间。
可这一番话落在敖泠耳中,只表示一件事。
就是,他还是不说他要去哪里。
而且开春之后,还要那么久。
敖泠心中腾起说不上来的郁闷与难受,别开眼没看他了。
“山谷中有我下的禁制,如今你也辟谷了,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给你带糕点吃,好不好?”
不好。
她吸了吸鼻子,因为是背对哪吒,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知道她闹脾气了。
小姑娘毕竟从来没离开过他,他叹了一声:“还说要去东海呢,这才要分别三个月,就不适应了?”
敖泠愣了一瞬,下意识转过身去看他,刚想说话,哪吒却站起了身。
他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我早去早回。”
可离开的步伐就像是落荒而逃。
他也不想离开她。
正因为不想,所以离开的行为颇为自欺欺人。
好像他真的是去办差事的,回来以后,小姑娘就会撒着娇对他说,你去了好久啊,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身边了。
可他知道,他的小姑娘一如从前心性坚定。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走,他也不能拦她了。
......
这次哪吒确实去了很久,等到开春初暖,山谷间的桃花都开了遍野,他也没有回来。
她已经与黎生说过了,要先等哪吒回来再动身。黎生很讲义气,看出她其实心里很焦灼,还安慰她不用着急。
桃花深红映浅红,娇嫩的花瓣将谢之时,又有杏花一簇簇开了满园。
她就日日坐在池边等着,心中想了很多。
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印象里,只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人来找过他,那人喊他三太子。
可是她也不知道三太子是什么。
又想到,为什么这么多年,除却黎生会来寻她玩以外,就只有他和她在这里。
甚至她已经在心中寻思了无数遍敖宝儿究竟是谁的时候,哪吒总算赶了回来。
他回来得很急,还未见其人,便有灼热的风卷过嫩白的杏花枝桠,杏花簌簌迎风下,她一眼看见了他。
一身战盔都还未卸下,清俊张扬的眉角染了一丝血迹,平添几分嗜血的妖冶。
她还未见过他战衣凛凛的样子,惹得她心中一跳。
哪吒也才反应过来,落地前已经用术法化了一身寻常的红袍。
织银的流云纹清隽风雅,极为衬他,将那些张扬肆意的少年色染到极致。敖泠看着他,又总觉得这身衣服很是眼熟。
她还未有动作,又见他袖间红练铺开,卷上她的腰肢,托着她同他一起飞身进了屋里。
“外头冷。”他捉住她一双指尖通红的手,用灵力缓缓捂热,“没照顾好自己。”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语气,好似他没离开过一样。
他可是去了快五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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