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拦得住他。
再回总兵将军府,三昧真火扬如血霜,炙热风中涌动的是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
在敖泠手中还显得绵弱生疏的乾坤圈和混天绫,重归真正的主人之手,威力惊人,所到之处硝烟炸开,血海汪洋一片,风刮过尘埃之下,犹如人间炼狱。
哪吒火尖枪往前一挑,磅礴骇人的灵力裹挟着熊熊烈焰撞入亭阁,将原本精巧的雕梁画柱击得粉碎。
出来迎战的却是金吒与木吒。
“李靖呢?”他周身烈焰,燎燎星火跃动。
金吒眼中的惊喜一晃而过,随后是难以名状的复杂神色涌现:“哪吒,你要做什么?”
他要杀了李靖,为敖泠报仇,为他自己报仇。
他这样想,但面上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一声,枪尖挑上金吒眉心。
金吒并没有躲。
“为何不躲?”哪吒终于忍不住,厉声质问,“李靖呢?让他滚出来,我要杀了他!”
金吒似乎猜到了,眉角皱起,似乎很是挣扎:“父亲已经得了风声走了。”
乾坤圈在空中盘旋而下,哪吒眉眼冷厉无光,已是将金圈套住金吒的颈脖。
凡人的脖骨脆弱无比,他只要再使一分力,面前的人就会悄无声息地倒下去。
哪吒似恶鬼修罗,满身血迹染遍红衣,嘶声诘问:“是不是你们放走了他!”
李靖厌弃他,恨不得他死。
可金吒不一样,他确实敬金吒为兄,如今也要与他作对,要维护那个无情虚伪之辈!
只有敖泠会永远站在他身边,只有他的小姑娘在陈塘关前孤身护他周全。
可她死了,因他而死,因这样麻木残忍的李家而死!
“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你!”哪吒目眦欲裂,气到发狂。
“.......杀了我,哪吒。”金吒声音凄苦,挣扎与苦涩交融,也是力竭不止,“是我没护住你,我不配做你的哥哥。”
哪吒握着枪的手收紧,骨节作响。
他已然杀红了一双眼,就像是修罗杀神,无人能挡。
可明明乾坤圈没有动静,金吒仍是颓然倒地,呢喃出声:“父命如何能违,可我也恨他,恨他却不能杀他......成全我吧,我死在你枪下,不算委屈。”
哪吒没有动,但木吒伸手握住了火尖枪。滚滚烈火烧灼着木吒的手心,可他似乎没有一丝痛意。
木吒叹了一声,神色哀恸又淡漠:“大哥,这次是你错了。”
李家三子,他一向是夹在中间的那个,劝完李靖劝哪吒,有时还要劝劝金吒,似乎他永远没有自己立场,只能不断劝慰别人。
但其实并不是如此。
大哥足智多谋,三弟骁勇善战,他只要做一个中间人,便能平衡许多事,他看得很清楚。
可是这一次......
木吒仰头叹了一声,明明有幸拜在普贤真人门下,师门和善,家宅却不宁,他已少对家事揣度,可这次他却心生了了断之意。
“我也错了。”木吒看向金吒,“父亲......更错了。”
全都错了。
这样虚与委蛇的亲情,众人摇摆不定的态度,其中不知是谁在苦苦挣扎。
终逼得家宅不宁,逼得母亲离去,逼得原本镇守陈塘关的三弟如今倒戈相向,再不认此处是家。
血海浓雾,翻腾飞滚的三昧真火已将总兵府烧成一副枯败屋架,尘埃烟灰遍地,不时响起轰然倒塌的声响。
木吒一字一句,心如死灰。
“如今家不像家,人不如人......此后完成伐纣大业,我也不愿再回来了。”
他最后成了透彻大悟的那个人。
只是挑开了火尖枪,逼开了金吒脖子上的金圈,木吒沉默半晌,最终只说了一句:“弑父是仙门重罪,李靖有千般错,可大逆不道的果需你自己承受。哪吒,为了你自己好,就收这一次手吧。”
金吒错愕不已,灵识混沌,愣神道:“你也......”
究竟是谁错了。
金吒第一次感到迷茫,昔日运筹帷幄堪比神算子的他,此刻却只觉得彻骨的寒冷与心凉在蔓延。
哪吒冷笑了一声,笑意森然:“收不了手了。”
事已至此,父子反目,兄弟阋墙,还怎么收手。
这曾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为了家宅安宁他有多少次隐忍不发,因为他晓得李家所有人都盼着和和睦睦,但虚伪的外表终会被撕破,里头早已千疮百孔,从来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风火轮生于足下,他的红衣飘然却簌簌惊心,乾坤圈化为金镯于他手腕,混天绫托着两个染满血迹的护身符丢在金吒身前,残败又狼狈。
“你的东西还给你,我今生与李家再无瓜葛。”
他的声音恨意彻骨,句句冰寒。
......
外头有山鹊唧唧啾啾的叫声,金桂飘香,萦绕窗台经久不散。
一缕日光透过窗棂,正洒落床榻边沿。
哪吒缓缓睁开一双凤眸,面色如常,可气息略有不稳。
周身已经不知不觉蔓延着浮躁焦灼的灵气,似乎要将阳光下的浮尘一并点燃。
他深呼吸一口气,放出灵识往外探去。
敖泠正在池边与小鱼精玩闹,夏末后莲花渐渐落败,他没有刻意用灵气去养着,任由四季分明的景致在山谷间轮回。
小姑娘倚在莲池边的青石前,正用手在拨弄着初秋的第一捧金桂落花。
她笑语连连的样子才将他心中的阴郁拂去了些。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决定去厨房备些好菜,为她庆生。
才刚起身,敖泠含娇的声音就顺着秋风飘进他耳朵里:“我这样喊他,他会...喜欢吗?”
哪样?
他不禁凝了神去听。
她是对着黎生在说话,语气略带迟疑。
“当然会喜欢呀!你想,你还从没这样喊过他,他心里恐怕还有些失意呢!”黎生的声音很激动。
小姑娘这次顿了很久。
“你放心啦,要是你永远不开口喊,他才会心凉呢!”
敖泠这才轻声应了句好,有些忸怩地不肯说话了。
哪吒更觉困惑,揣度着她想喊他什么。
他从窗内去瞧她,她才初初褪去稚童的身量,七八岁的小姑娘还扎了两个双髻,明眸皓齿,雪肤粉裳,娇嫩的腿尖儿露在外头,正用一双玉足轻点池水。
看得他心中一紧,牙尖发痒。
气得。
推开窗去,他的声音略带严厉:“天气初凉,不许玩水。”
真不令人省心,虽然她如今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可天气到底转秋,池水冰寒,哪里还能去池边淌凉水。
靠在桂花树边的小姑娘闻言一顿,撇了撇嘴,将一双裸露在外的脚尖缩回裙里。
“他好凶。”黎生压低了声音,凑去敖泠耳边。
“还好。”她想了一想,“他很好。”
但天生热情的小鱼精很为同类打抱不平,嘟囔着:“你是小蛟精,天生亲近水,玩会水怎么了嘛?我爹爹从来不会管这么多的。”
“不是,他只是,关心我。”
黎生没话说,知道她一向维护人,转了别的话题。
“好嘛,那我们去摘石榴吃吧。”
“好。”
但哪吒却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他将小鱼精放在敖泠身边,是想全当年一场故人之情,若她此生还能恢复记忆,至少能补全些遗憾。更何况他看得出来她很亲近小鱼精,连带话都说清晰了很多。
可是,总觉得他家小姑娘会被带坏。
真不知道她们整日凑在一起说些什么。
不过小姑娘这样维护他,也让他心中挺愉悦的。
哪吒想着,叹了一声,犹自去了厨房。
如今做饭成了件得心应手的事,很快便做好了一桌色味俱全的好菜。
但两个小姑娘玩起来总是顾不着时辰的,直到日暮西垂也没见着人影。
哪吒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点着木桌沿,看着一桌她爱吃的菜,恍惚生出一丝错觉。
似乎自己成了翘首以盼她归家的父亲。
可才起了这么一丝荒唐的心思,他面色便冷了几分。
因为他没有父亲,敖泠也没有。
父亲一词于他们而言,是讳莫如深的怨恨,是禁忌深渊的愤怒。
他们此生都不会再喊出一句父亲。
“我回来了。”小姑娘在门口娇娇地喊了一声。
她身上还是有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是龙族生来所携,清隽绵长,还未靠近便会萦绕鼻尖。
哪吒眼中的冷意顿时散开,郁气化为柔情,不自觉勾起唇。
“坐下吃饭吧。”他语气温柔,含了笑意。
可敖泠似有些踌躇,在门口顿了一顿,看见桌上的珍馐才忍不住走过来,咽了咽口水。
她说起些无关紧要的,一紧张时就会这样。
“黎生回家了,我摘了石榴。”
说罢将豹皮袋里几个鲜红皮润的石榴一并放在桌上,石榴长得好,各个圆润,她用手捂成一团,才免于让果实滚到桌下。
哪吒心中起了三分疑惑,却未显露。
他给她递了筷子,不动声色,又隐隐含了期盼:“今日你生辰,可有想要的?”
其实他已经备了礼,犹觉得不够,想听听她想要什么。
她笑得很甜,明亮澄澈的眼中满是他的身影在闪烁,真心又笃定:“你送的都好,都喜欢。”
哪吒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会给她更喜欢,更好的。
他欠了她一颗灵珠,永远不会忘。
莹蓝色的光晕在屋内散开,略微清凉的灵气铺荡,他掌中凝出一颗稀世灵珠,轻柔地放进了她的手心。
是他前些日子从昆仑山寻来的寒玉魄,花了数日锻造成法器,又将心口一半的定魂珠灵力融入此间,为她做的生辰之礼。
有些还不来了,可他想尽全力做到,他有太多的遗憾,但不想她往后再有什么遗憾。
“喜欢吗?”
他看着灵珠的灵力充盈,那其中还有他为她布下的保命咒,固若金汤,连着他的灵识,一点一点融进她的身体。乾坤圈也绕在她腕上,助她调息灵力,与灯火交映,熠熠生辉。
可敖泠有些愣住了,忽然贴近的那股灵力熟悉又亲近,似乎在叩问她的灵识,带着她窥探到不曾见过的冰山一角。
她颤了颤手指,没有吭声。有什么思绪从她识海中一闪而过,也没能抓住。
再仰头看少年人时,他的身姿清朗,眉眼如画,一袭红衣烈焰灼灼。
他是谁呢?
她知道答案。
小姑娘敛了眉眼,声音温细嗫嚅,似乎敲在哪吒心间,让他浑身僵硬。
“喜欢......谢谢爹爹。”
第48章 执念已生
长明灯的灯芯不合时宜地炸开了一瞬, 犹如明灭的花落在灯台上。
哪吒的眉心也忍不住一跳。
他的笑容一滞,瞳孔微缩,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叫我什么?”
“......爹爹。”小姑娘不扭捏了, 神色坦然。
室内长灯温暖绵长,她的声音又软又糯, 满是依赖与眷恋。
可哪吒紧抿着唇, 头一次知道什么是惊慌失措, 灵魂震颤。他下意识退开一步,凝视着她的眼睛。
“谁教你这样喊的。”他的声音有一丝微乎其微地颤抖,呼出一口气才继续道, “我不是你爹爹。”
小敖泠轻咬下唇,似乎也愣了。
她年纪小,从未出过山谷,所见所知都来源于哪吒与黎生, 是很好糊弄, 可此刻却异常头脑清晰。
“可是,别人都有爹爹。黎生说一直陪着我, 爱着我的人就是爹爹,难道你不是吗?”倔强又疑惑的反驳倒是掷地有声。
想着想着,反而有些委屈起来。
那天她问黎生,为什么自己没有爹爹。
黎生吃惊地回答她,一直以为哪吒就是她爹爹呢。
“只有爹爹才会从小这样照顾你,爱护你。”黎生当时在啃桃子。
“可是,他是哥哥。”她想了一想, 反驳黎生。
但黎生没有兄弟姊妹, 只有父母亲。年岁也小,鲤鱼一族都是散养着, 哪知道什么哥哥不哥哥的。
“没听过什么是哥哥,但每个人都有爹爹,有娘亲。”黎生伸手将桃核丢了,池面泛起的清浅涟漪扰乱了她的心。
是了,她还没有娘亲。
越想越委屈,敖泠看着哪吒,眼眶里盈了点点泪光:“难道我没有爹爹吗,为什么,你不是,我爹爹?”
她原本想着,她从来没有叫过他爹爹,黎生说这样一点也不孝顺,毕竟爹爹从小照顾她,做妖精的也要懂得感恩。
可他不愿意承认是她的爹爹。
难道真是因为她没有喊过他,所以他生气了,不要她喊了。
“不是...”哪吒艰涩开口,“你——”
他被这一堆爹爹来爹爹去绕得心里堵得慌。
眼眸微晃,眼中倒映着小姑娘的影子,很怕她说出更离谱的话。
“不是?”她这下真的哭了,“所以,我没有爹爹,不止,没有爹爹,还没有,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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