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泛着透似琉璃的色泽,一刺一寒光,转身一翩跹。
只听砰地一声,原本凝着寒冰的湖面忽而炸开一个深洞,碎冰冲出岸上,震得人心里一颤。
哪吒早已眼疾手快将人护在身后了,但她还是害怕地抱紧他:“哥哥......”
“别怕。”
一尾赤红斑斓的锦鲤被涌上的水流冲了上来,在滑溜的冰面上来回打滚。
扑腾的声音吸引了敖泠注意,她呆愣愣看向那处,听见冰上滚动的悉索声响。
“小...鱼。”
缀若星霜的眼中渐渐升起好奇,哪吒没有拦她,任着她走近几步去。
只见小鱼儿一个鲤鱼打挺,飞身空中,一阵红灿灿的雾气弥漫,浓雾里响起一个脆亮的女孩声音。
“咦,我怎么没化形成功,我明明会化形的!”
敖泠嘴唇微张,似很是吃惊,下意识还是先看向哪吒,向他分享她的感受:“小鱼,会说话。”
哪吒见她还要往前走,湖面到底湿滑,便将她搂进怀里。
“是一条才修炼的小鱼精。”他解释着。
“是锦鲤精!”浓雾中的小鲤鱼听见了他们说话,“谁在此斗法了?将我都卷了上来,实在是太过分了。”
敖泠丝毫不知道是自己方才灵力波动,池水翻涌,才导致冰湖乍裂,池下的小鱼被卷上了岸。
她点头附和着,发间的小银铃一摇一晃:“是呀,谁......过分。”
哪吒:“.......”
说自己可还行。
他衣袖一挥,浓雾褪去,红光浮现片刻,一个穿着红裳裙的小女孩显现在原地。因为冰面太滑,她不小心还摔了一跤,呲牙咧嘴的。
“唉哟,疼死我了!”
红裙小女孩同敖泠差不多身量,是生在池中的精怪。鬓角还残留着一些未化形完全的剔透红麟,在风雪中也颇为晶亮。
“你们是谁,是不是你们在斗法?”小鲤鱼精气势汹汹。
敖泠摇头,有些无措地想解释,可惜话说得不算利索:“不是...我们,没....”
“不是我们,此处无人要害你。”哪吒替她说了。
虽然确实是他们将她卷上岸来的。
但小敖泠不知情,他也不想让她愧疚,更不打算对小鱼精怎么样。
哪吒想得是两人或许还能做个伴,谁知道敖泠却突然露出了点惋惜的表情。
“你是人,不能...吃。”她有点饿了。
“......”哪吒一时无言。
锦鲤化作的小女孩揉着屁股的手顿住,她也突然悟了一般,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你要吃我?”
敖泠本来是想吃鱼的,鲤鱼炖汤会很好喝,可鱼变成了人,怎么也下不了口。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女孩随着她的动作脸色不停变化,最后往后退了几步,想不动神色退回水里。
“不吃。”敖泠察觉她的动作,连忙解释,见女孩还是往后退,忙拉住哪吒的衣角求助,“带她,回家。”
她还从来没有过差不多年岁的玩伴。
小鱼精很可爱,她想带她回家,以后可以在一起玩。
谁知小女孩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
敖泠攥着哪吒衣角的手一顿,略有些疑惑。
炙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已微微泛了凉的手,哪吒低声向她解释:“她也有家的,阿绫。”
灵气缓缓渡入她体内,他曾去过东海取回她的琉璃刺,那日敖沿赠了一本适合龙族修习的术法给他。
她感觉五识渐渐清晰,从红裙小女孩的眼中望见了许多似幻如梦的场景。
水底清澈温暖的洞穴中,有水族鱼精平静的生活,锦鲤成簇盘旋洞中,有脸上覆着麟片的美貌夫人喊了一声小女孩的名字。
“黎生。”敖泠脱口而出,“你....叫,黎生?”
小女孩明显愣住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敖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眼前涌现的场景令人新奇,原来一片池潭下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
它们在各司其职,又各为家室,如此才形成了一个家。
“黎生,和我回.....家。”她又重复了一遍,她很喜欢这个小鱼精,谁知惹得黎生连连后退。
“不是说了不要么?你不要蛮不讲理啊,我家人可都在湖底等我,我有爹爹有娘亲,还有很多朋友的。”黎生气得脸上通红,紧张到话一句一句往外蹦,一点不带停息,“哪里像你这么可怜,就和他两个人孤零零在一起!”
哪吒一听,眼中顿起冷意,拦下敖泠还要往前去追的脚步。
他一旦冷了脸色,纵是玉骨冰姿的风骨,也会变得凶煞肃杀,也就只有敖泠不惧他。
果然小鲤鱼精下意识往回缩脖子,一连退开好几步,这次是真要跳回湖中。
敖泠发了愣,语气隐隐有些委屈:“不是,孤零零...”
她没有孤零零在这里,也没有可怜。
哪吒揽住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按耐下心中的戾气。
从湖中蜿蜒二里路,便能回到鱼精所在的玉萝潭。当年哪吒便是见此处有生机,才带着敖泠在此定了居。
他自然知道玉萝潭中的小鱼精们常会顺着湖水来游乐,也知道其中有敖泠曾经的故人,从来都是由着它们闹腾。
但是,故人虽故人,小鱼精实在口无遮拦。
“祸从口出,别让我再听到。”哪吒眉眼中的冷意凝结成霜,冷声警告。
他的气场太强,还没释放威压,小鲤鱼精已经很是惶恐害怕地点了点头。
只见她纵身回湖中,晶莹的红裙子在敖泠眼前晃了晃,溅起一片冰凉的水花。
敖泠这次没来得及拦,但她眼前恍惚浮现出美貌夫人为小鱼精耐心绣裙子的画面,一时沉浸在小鱼精的话中。
那是小鱼精说的家人么?
湖中游曳成群的鱼儿顺着碧翠的水草嬉戏,修炼成精的水族安居为家,繁衍出一个族群。
那才是家?
她还太小,身体孱弱且灵力微薄,尚未开得灵智,灵识是一片混沌,并不能懂。
“阿绫。”哪吒将声音放得很轻,唤她回神,“我们回家。”
敖泠澄澈的眸子望回他,他身后的庭院燃着长明灯,灯影幢幢,在窗棂间摇曳阑珊。
她的眼中还凝聚着一团疑惑的神色,没有回应他。
风声停了很久,哪吒莫名开始有些紧张。
他很怕她会多想什么。
谁知道敖泠一撇嘴,声音娇滴滴的:“吃鱼....”
她馋了。
“....好,晚上煮鱼汤喝。”
“还要,糯米...”小姑娘一下想不起来后面的了,小巧的鼻子皱着。
糯米杏仁糕。
她近来爱吃的点心,哪吒自然知道。
他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脸,将她的脸捏得有点红:“好,都做给你吃。”
敖泠这才笑了,一双琥珀色的淡瞳中是星星点点璀璨的光。
她被哪吒抱在怀里,他的怀抱温暖眷恋,还有若有若无的莲香,那香味有些撩人,安神又清绻,总让她很安心。
因为她也有家的。
是和他在一起的家。
第47章 一个答案
五莲池中, 诡谲赤红的莲花似火焰燃烧,绯然摇晃,点燃了一片沉寂的池水。
少年面色冷如修罗, 肃杀彻骨,原本漆黑的眼眸如今也被妖冶的赤色浸染, 随着池水的些微波动晃出明灭的光。
他沉默了很久, 眉角紧皱, 双拳紧握,原本挺直的脊梁此刻微微发颤,清绝孤傲的身姿瞧着也向下晃了一下。
最终他开了口,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颤抖与艰涩。
“师父,求您救她。”
双膝跪地,脊梁下弯,一身嚣张肆意的红衣落败, 原本桀骜乖张的少年学会了求人。
太乙真人的心也在那一刻颤了一下。
他的徒儿哪吒, 一生倨傲不驯,向来无畏无惧, 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就连削肉剜骨之痛,都没有吭过一声。
又怎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求”字。
可如今,他就是这么无措又脆弱地在求他。
像是懵懂的孩子弄丢了心爱之物,又像是迷途饥渴的旅人如遇最后的甘霖,抓住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如此不管不顾。
可是......
太乙真人嘴唇翁动半晌, 最后只能叹了一声:“哪吒, 我救不了她了。”
他真的救不了她了。
十七年前,哪吒降世, 卦象无一不是显明此子天生命犯一千七百杀戒,唯有将天赐灵珠融于己身,方能化险。
他从一早便知道敖泠会死,灵珠伴生,伴其生,护其死。
可他看着那个小姑娘眼底的光明明暗暗却从不熄灭,纵然受了多少苦难,也永远不肯向命运低头的模样。
他也动摇了。
这个小姑娘多像哪吒啊,一样坚韧不屈,一样刚毅顽强。
凭着一股韧劲走到如今,众叛亲离之下也无畏无惧。她受得苦比哪吒还要多,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丝光亮。
为什么哪吒要生,便要她死呢。
她也命不该绝啊。
得知哪吒金身被毁之时,他夜不能寐,在金光洞一连卜了三卦。
可三卦皆是死局,无一例外。
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哪吒不听,颤着声还在追问:“您能救我,就连我金身被毁,魂魄散尽亦能救我,为何不能救她呢?”
但太乙真人只是闭了闭眼,最后开口的时候已是一片平静:“正是因你魂魄皆散,又无肉身可依,唯有伴生灵珠才能化解......”
哪吒眼中的光忽明忽暗,期冀在一片池水间化开,最后又消散。
他自嘲地笑了声。
是啊。
她是为他而死。
那么决绝,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可他怎么能怪她无情。
她说她很疼,那一刻他被她凄哀的语气感染,差点恍惚得真要放手。
可是,他又怎么能放手。
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怎么能让他那么在意的小姑娘就这样消逝在世间。
“哪吒,这是命。”太乙淡然如初的声音字字诛了他的心。
他眼中最后的一丝光熄灭了。
他知道师父为的是唤他清明,可他做不到。
他承她的灵珠,噬她的骨血,才得此重生。
在他胸膛温凉却有力的灵珠在缓缓跳动,在告诉他一切是真的。
是命。
是他血洗东海的罪,是他天犯杀戒的孽。
更是他投生陈塘关十七年,无情残忍的父亲,带给他的劫。
天道权衡,父命难违,谁让他不孝忤逆,谁让他在父命与师命中徘徊,最终孤身一人,受此迫害。
但是......
他双拳紧握,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最后颓然松开手,眼中却是猩红一片,似凶煞恶鬼。
他从未有这么痛过,痛到心中如尖锐刀割,喉间腥甜,涌出一口血来。
“哪吒......”太乙真人又唤了他一声。
可这次他眼中不复清明,愤恨冲天,怒火几乎将满池红莲点燃,耀耀如血光。
但是......敖泠也能弑父争这场新生,他又未尝不可呢?
薄唇微张,他的声音已是凉薄如冰:“是李靖。”
那日李靖携亲兵而来,敖泠正去东海,金吒正回总兵府,法庙中唯有母亲一人。
母亲跪下来苦苦哀求他,头磕在地上,额角撞得血红一片,他却一脚将她踢开。
“贱人,果然是你在此为那个孽障建庙!”
母亲脸上血和泪交织,她何时有这么狼狈过,可仍在凄声求他:“哪吒是我们的孩子,是我怀胎三年才生下的孩子啊!”
“住嘴,那是妖胎!”他一巴掌掌掴过去,“便是你诞下妖胎,害我陈塘关水深火热,受此妖孽祸害!”
大火烧断梁柱,步伐踏碎花土,李家的刀枪搅毁了一切,最后他的母亲死死拽住李靖的衣角,指甲崩裂,衣衫尽是鲜血。
“李靖!你我夫妻三十载,你如今要杀我儿子,你是要逼死我吗......”
李靖顿了脚步,却不是为她停留。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在意的只有她脖子上挂着的玉佩。
“金吒给你的?”他语气冰冷,扯住她的衣衫,将玉佩夺了过来,“又一个逆子,竟还有一道禁制!”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摔碎了那块玉佩。
“不要!”殷夫人呕出口血来。
但围绕着金身前的浅色光晕终于消散,李靖的笑容冰冷又无情。
......
“是他欺人太甚,我已将一身骨肉俱还与他,他却逼母亲死,逼我死,还逼敖泠死!此仇不共戴天,不报誓不为人!”
哪吒眼中的火光犹如实质,杀意涌动如潮。
毁他金身,欺他母亲,如今还逼死了...他最在意的人。
“我要杀他!”他如今只想将李靖千刀万剐,那薄情寡义之人,万死都难辞其咎。
“不可妄动,弑父之罪有违天命!”太乙真人在呵斥他。
可他手中的火尖枪燃着灿异灼华的紫焰,融了流刹剑的火灵,交映生辉,燃断五莲池的一片清净。
52/75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