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全是法器灵宝,每件都是稀世珍物,都是哪吒这么多年收集来的,悉数都给了她防身。白嫩嫩的腕上还套了一个金镯子,不正是哪吒的乾坤圈。
而哪吒正替她撩开额上的碎发,一动也没有动。
瞥了一眼桌上的玉杯,金吒叹了一声,不知是无奈还是苦涩。
杯底残余一点鲜红的血液,因静置而渐渐浓郁深稠,越发刺目。
那是哪吒的血。
他用自身的精血养了她一千年,助她化生凝魂,结骨成身。
她早已不是他的伴生灵珠了,可他二人的牵绊羁绊早就在无尽的岁月里再也化不开。
莲花化身噬了她的骨血,哪吒也用了漫漫余生来偿还她。
金吒知道哪吒的执着,根本劝不住,也没打算劝,眼神在敖泠身上打了个转,看着她一身金光璀璨的模样,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提醒憋了半晌。
“你还是得将她藏好了,切莫张扬。当年东海内乱闹得何其大,虽然敖沿已澄清诸事与她无关,但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哪吒一顿,说了句知道了。
他怕吵醒才睡着的小敖泠,连声音都放得极轻,呵护得像宝贝一样。
金吒眼神复杂,递了个木盒子给哪吒。既然来了,总归要把想送的送出去。
他知道敖泠复生不易,哪吒如今得偿所愿,哪里还会管天庭那档子事。
李靖刚愎自用看不清,妄想哪吒为其卖命,但他却清楚的很。
哪吒从没臣服过李靖,如今在李靖麾下,不过是为了当年与燃灯道人的约定罢了。
“当年为你二人求的护身符,如今我让师父重新嵌了阵法进去,虽比不得你这些天灵地宝,但也有敛去周身气息,自成结界的功效。”
他的师父从前是阐教的文殊广法天尊,如今阐教没落,转投了佛门,连带他也在灵山修行。
当年他赠予哪吒和敖泠的护身符,一个护了哪吒一缕执念托生五莲池,一个护了敖泠仅余的龙骨不散。
但哪吒最终杀红了眼,总兵将军府前汪洋血海,混天绫托着两个护身符抛至他眼前,他的弟弟恨言今生与李家再无瓜葛。
千年一过,恩怨难消,如今哪吒依旧没有收下。
“我护得住她。”哪吒声音冷淡,“用不着你们来管。”
哪吒说得你们,是晓得他受李靖之托而来。
不管是李靖,李金吒,李木吒,都是李家人,唯独李哪吒不是。
金吒被呛了一声,心中很不是滋味。
虽过千年,他仍是不习惯自己的弟弟变得这么六亲不认,言语间不免激动:“你明知道我与李靖也少往来!当年是我错了,我没能护住你,你又何必如此冷情......”
哪吒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皱着眉打断他:“你有何错。”
“大哥。”他虽喊了一声大哥,眼底却没有一丝温情,“我从未怪过你,只是陈塘关前我早已起誓,断却了尘世亲缘。”
借口。
金吒只觉得心间的苦涩将满。
伐纣之战,哪吒率做先锋,无往不胜。
金吒与木吒追随李靖身后,明明都是西岐之将,竟是从未与哪吒携手抗敌过一次。
只因哪吒不愿意与他们牵扯,恨李靖毁其金身,恨兄弟没有相护,最后逼得敖泠融骨献珠,身死魂寂。
对外只称自己无父无母,也不姓李,莲花化身而来,单名哪吒。
就算天庭众神非要唤他一声三太子,他也只表示自己行三,但非李靖之子。
非要较这个劲,非要将他们全部逼开。
“罢了。”金吒垂下头,似乎很是挫败,“你虽不领这个情,但在我心里,也依旧是将你当弟弟看待的。”
哪吒眼中有一丝动容,才欲开口,便感觉怀中的小人儿呜咽了一声,似乎躺得不舒服。
他起身想将她抱去床榻上睡,绕过金吒,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匆匆撇下一句随你。
“哪吒......”金吒在身后喊他,也没等来他顿住一步。
天色暗了,哪吒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隐灭,心里总归有一丝波澜。
但夜里的星辰很亮,映在敖泠眼中熠熠生辉,眉眼都是璀璨光华的笑意。
她才睡醒,似乎还有些迷茫。
澄澈的眼眸微微弯着,不谙世事一般,尽是天真之色。
原来她这么爱笑。
是与她从前故作乖巧的笑全然不同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笑起来眼底却是薄凉的,但如今是发自真心的美好,满怀对人世的向往与期盼,纯粹又干净。
哪吒静静瞧着她,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似乎很怕惊扰了她。
很怕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他在没有她的漫长岁月里做过太多这样的梦。
和她执手相依,见她笑语盈盈。她没有死,和他一起走过春秋冬夏,还告诉他未来很长很长。
可后来梦醒了,眼前只剩一片虚无寂静,空洞无光。
“哥...哥。”她喊他了,声音又软又绵,哪吒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似乎很不解,有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咕哝了一声:“吃......”
她又饿了,哪吒哑然失笑,从虚幻的假象里挣得一丝清明。
“好,小馋鬼。”他背过身子对着她,用灵力为刃,在腕间划了一道口子,任凭鲜血涌落进玉杯里。
“先垫垫。”他递给她,“我去给你做糕饼吃。”
“好。”她又笑了,笑容软在他心间。
哪吒一生都与枪刃作伴,在血雨腥风里滚过的人,本是一身红衣凛凛似修罗,艳煞惊绝又肆意。
一双手曾斩下无数精怪邪祟头颅,屠尽了九十六洞妖魔,如今却为了她燃起炊烟做羹汤。
从前陈塘关内总兵府李三公子的威名,惹来无数人羡妒。他也曾算是关内矜贵的公子哥,身居高位,又很早辟谷,不食五谷俗物。
一开始不会做饭时,都是以血哺她,后来自己又觉得不像回事,想起从前也为她去做过糖人,再学做点糕饼点心又有何难。
后来还真让他学会了,做的最好的便是她最爱吃的杏酥酪。
“哥哥,你也吃...”小姑娘白胖胖的手臂推了玉碟过来,“一起吃。”
哪吒一愣,她还学会分享了。
敖泠复生三年,许是因魂魄虚弱,极为贪食,迫切汲取力量来维持生长。
从前更多是闷头喝他的血,吃东西也是一声不吭的,没什么感情可言。可如今她已经会夸他厉害,还与他一起分享吃食了。
哪吒眼中的惊喜乍现,唇角也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来。
他不确定,又问了声:“真的一起吃?”
小姑娘用力点头,又努力用手去够他的额头。他倾下身来配合她的动作,不知她要做什么。
蓦地,冰凉嫩白的小手拂过他皱起的眉头,极轻柔地划过他的眼角。
“不难过....”他的小姑娘在哄他。
她知道他的焦灼,知道他的愁绪。
哪怕时间过去一千年,她也会一如往昔地为他抚平那些难熬的伤疤。
哪吒怔住了,眼底的情绪越化越浓,最终凝成难以言喻的欣喜。
“我不难过。”一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你在我身边,我不难过。”
风摇珠帘,月落无声,他的心声在动与静中分明。
他在心中许下诺言,昔年她所希望的一生平安顺遂,一定会让她得偿所愿。
第46章 什么是家
暑往寒来, 一场初雪至,山谷里雪落纷飞,皑皑白霜。
玉炉中点着炭火, 漂浮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尘火气,加上哪吒特意布下的融火阵, 整间屋里都是暖融融的。
小敖泠卧在他怀里练字, 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
她的小手微凉, 但他的手掌却是炽热的,包裹着她的手,落笔行文清逸又飘然, 收笔时被她微微带得一弯钩。
“专心。”哪吒状似很严厉,轻轻挠了挠她的指尖。
敖泠怕痒,往后一缩,正瞥见窗外白雪纷纷扬扬, 不动神色将矮几往前推了些, 已经是迫不及待要去雪地里。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是被炭火烘暖的颜色, 一双眼睛譬如朝露:“哥哥,看雪。”
哪吒失笑,怕她会着凉,又替她拿了暖手的提梁小炉,哄她放在手心再去。
她不乐意,推回他手里,微嘟着嘴:“不要, 热。”
他微微一愣, 才瞧见她额间出了一丝薄汗,润如玉脂的脸颊绯红, 是真的热了。
“怕热了?”
她点头如捣蒜,模样娇憨,发间的小铃铛一晃一晃。
龙族天生水灵之体,体温冰凉,寒天之日原本是最宜修行的,但哪吒念及她初初凝魂,还是体质薄弱的时候,并没有动这么早让她修炼的心思。
但她如今瞧着越来越好了,气息虽冰凉,面色却是莹润有生气的。
敖泠见他没有动,拽住他的手晃,小小的手挠着他的手掌心,娇着声音:“我要去。”
哪吒没再迟疑,一撩腿弯将她抱起。
推开门,外头白雪已盈满腊梅的枝梢,枝横碧玉,馥郁幽香弥漫处处。
地上也覆了一层霜白,哪吒的靴履踩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挠得敖泠心里痒。
她早已急不可耐,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银白的裘袍沾了雪粒,她手里似乎有莹光闪耀,轻轻抬起手腕,就掀落一片飞雪。
不远处结冰的湖面似乎也有了波动,哪吒耳聪目明,早已感受到水下的波涛翻滚。
龙族与生俱来的控水之力。
就算她没了记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条龙,也能在不经意间让河流涌动。
“哥哥。”她在喊他,笑意盈盈的模样,手中已凝了一团雪球。
他也笑了,只是笑容之下有些心事重重。
还没来得及细想,雪球已向他飞袭而来,速度极块。
敖泠也吓着了,没想着这雪团会飞得这么快,想把雪挪开却不受控制,急得只能说出一个字:“别......”
他挑了挑眉,满是寒意的雪团隔开在他眉心三寸处。
“阿绫真厉害。”他夸了一声。
还是和从前一样狠的小姑娘,不会控制法术也是凶凶的。
雪水消融在空中,蒸腾成水雾,但敖泠似乎有些怯了:“不能,伤害哥哥。”
“不是伤害。”哪吒哄她。
小姑娘吓得龙角都冒了出来,如今还是肉嘟嘟的一点尖尖,看着很想上手摸。
她又这样乖,还知道维护他。
按捺住上手的心,哪吒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甜丝丝的,下了决心问她:“想不想学仙法?”
其实他还是听了金吒的意见。
当年敖广与敖泯父子一同身陨,东海海枯,潮水倒退百里,海岸绵延而下,九鸣钟长鸣三十三天,终是惊动了天庭众神。
东海无论由何来说都是天庭麾下,昊天玉帝为掩盖龙族父子相残的丑闻,下令彻查凶手,联系上敖泯曾递上的法卷,要缉拿敖泠归案。
可敖泠已身死,三界开外,连魂魄都湮灭无踪,加上后来东海七太子敖泯继位,力排众议,担保敖泠无罪,才让此事彻底作罢。
可是......
“想!”小姑娘的眼睛亮了,璀璨得像星星,“要和哥哥...一样。”
哪吒笑了笑,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了她的脸。
确实曾有无数双眼睛盯向过她,李靖是因为与燃灯道人的约定才不敢揭露此事,却难保以后生变。
她如今还没长开,龙骨寸寸生长出来,哪吒探过她的原身,通体雪白没有鳞片,不像东海青龙,倒像是一尾湖里长出的蛟精。
燃灯道人说是因为她到底复生不易,或许往后也难成真龙。
但也正好可以掩下她的身份。
“修行清苦,真的想好了?”
敖泠皱了皱鼻子,心里总有股韧劲:“不要....瞧不起人!”
好,很好。
还是和从前一样。
哪吒因她成了小结巴的愁绪淡了些,忍不住被她逗笑。
“好。”瞧不起谁,也不会瞧不起她。
她在他心中是最好的模样,永远也不会变。
他将掌心摊开,淡蓝色的灵晕渐渐虚悬在手心,最终凝成一对光华流转的琉璃刺。
是他为她温养在心口千年的法宝。
敖泠一双杏目微微睁大,哪吒托着她的手,将双刺递到她手心中。
“月辉之下,泠泠青光,以月作名为望舒。”
这是她从前为法宝取的名字,剔透晶莹的双刺间流曳着他与她的血,如同结契共生。
如今物归原主。
敖泠翻手握住,顿感亲切,还没等哪吒教她,琉璃刺就在她手心打了个转。
她似乎很开心,娇俏的脸上满是得意,似有若无的熟悉感觉牵引着她,还真像模像样使了几个招式。
发间的小银铃晃荡,水袖摇曳,映衬着她手心的光。
他恍惚想起当年一场幻境,她眉眼冷冽,娇嫩的手腕微微扬起,一手双刺舞得偏飞又凌厉。
漆黑如玉的眸间晃荡着情绪,哪吒牵了她的手,用灵力替她梳理着经脉。
“像这样。”
他能感受到她幼小身体里还略显微弱的灵力,微微弯腰带领着她的手往前刺去。
“带动身体里的灵力,凝结于手心。”他教得很有耐心,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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