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闹东海的那一日起,她早就是孑然一身在世间,母后要她为自己而活,她也是真的想过的。
可是,她也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活了。
所有的怨恨与不甘随着东海的丧钟尘埃落定,松懈了一口气的人便寻到了最后的理由。
撑不下去的理由。
“该如何救他?”敖泠将情绪压下,缓声问道。
太乙真人手一指,莲池中的莲叶排排晃荡,池心处那具莲花做的躯体愈渐清晰,灵力虽然纯净,却了无生气,似乎在等待着汲取一股鲜活的力量。
莲香清柔又缱绻,惹得敖泠鼻尖一酸,眼前越来越模糊,一滴泪已经要淌下来。
“以莲花为身,荷梗为骨,只缺了一颗灵珠作心。”太乙不忍看她,最后只能哄慰一句,“我会竭尽全力找到你的转生之处,让哪吒去寻你......”
敖泠没说话,神色如常却隐隐有些悲戚,她似乎知道什么。
太乙真人遂不再多说。
“......昔日哪吒陈塘关前自刎,血染九湾河,将一身骨肉还了父母。如今我散尽龙魂,折尽龙骨,也算是得了一个自由身了。”她轻笑了一声,笑声绵绵,似将离去之人追忆往昔,最后得了一句定论,“我和他很像。”
是很像。
唯一不像的是,哪吒尚可获生,她却再无轮回。
天地间生出来的灵珠,原本只是因红尘变故而来,不合天道,有悖常伦,了却使命后,便是再无投生转机。
太乙不敢将这话说出来,他心知多说一句便多一分伤绝。
可他看着敖泠的神色,总觉得她真的知道。读心之术,总是防不胜防,连他都得甘拜下风。
“哪吒的火尖枪在您这里么?”敖泠倏尔想到了什么,微蹙着眉头问了一句。
太乙沉吟着点了点头,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仍是挥袖将火尖枪召了出来。
她呼出一口气,眉间的愁雾似乎淡了些,平添几分释然之色,抬手将流刹剑祭出。
两件法宝同宗属火,一柄燃得是涤尽世间邪祟的三昧真火,一柄燃得则是哪吒用五年温养的灵火。
流刹剑原本就与哪吒更亲近些,如今哪吒身死,却让她真正炼化了此剑。
她催动灵力,直至手间腾起火光漫漫,点燃了整个剑身。
“何以融剑......”
太乙眼见那烈烈长剑在她手中逐渐消融,最后成了一团灿华流火的灵气,火焰跳动几分,映衬着她眉眼决绝的模样。
她一抬袖,利落干脆,灵气包裹住铮鸣的火尖枪,三昧真火久燃不息,渐渐被另一团火焰附着,逐渐融为幽深光华的紫色火晕。
“就当送他离别之礼吧。”她顿了一下,“往后,我也用不着了。”
她真的知道。
太乙真人嘴唇翁动,张合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节。
最后,他叹了一声,语气也带了几分悲绝:“敖泠,你且去吧。”
素袍染就艳色,是触目惊心却明艳的红,犹如她初见哪吒时少年一身清隽张扬的红袍,最后总归印在了她的心底。
她一步步走向池中,裙摆融入池中的芳绯,搅乱了原本平静的池面,泛起勾人心弦的涟漪。
炙腾的火灵之力在池下涌动,似乎是谁在不甘地抗拒。
敖泠的步伐一顿,撩起池面的露水,晶莹的水珠在她润白的指尖跳动,似是对哪吒的安抚,更恰似是告别。
她其实想开口说些什么,临到嘴边竟是一句都说不出。
大片赤红铺开,是她的裙袂与红莲牵缠Q裙丝二耳儿五九衣斯七整理本文上传,欢迎加入第一时间追更,在水波中晃荡粼粼,涤尽了一身的所有尘埃污秽。
水气间渐渐拢起莹蓝的微光,从她的周身开始,一点点蔓延,盖过一池嫣红如血的花瓣。那些灵力都悉数向莲花化身涌去,连带着定魂珠在哀鸣,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极力拽动她的龙灵往前游去。
她被心口漫上的撕裂疼痛搅动得脱力,差点栽进水里。
定魂珠原本由她骨血精魂而生,非是一颗内丹,一簇魂魄,而是她整个人,今日将融骨化珠,将一身骨血用以救他。
有一道坚韧滚烫的灵力在不断地尝试切断这股联系,想要将她逼开,固执又偏激,却让她在水深火热中沉沉浮浮,更为难受。
“哪吒......”她轻唤了一声。
眼前的一切变得恍惚起来,好像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总是很容易哭。
或许是他曾经在东海深处拯救了她,带她逃离了那一片苦海。
滚烫火热的心跳声,她怎么也忘不掉。
或许是他曾经那样真诚地唤过她敖宝儿,将讽刺化作赤忱,将幻梦化作真实。
将她追求一生,却从未没得到过的爱都给了她。
也或许是早在他亲吻她,与她眷恋缠绵,将她放在手心中疼的时候,她就已经无法割舍了。
那样乖戾不羁肆意张扬的少年,偏偏对她有过那么多好。
她声音染上些哭腔,原来眼睫上也早已沾了泪。
“我很疼,你松手吧......”
她总觉得好像看见了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没有。
他在哪里呢?
她有一点想他了,但她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松手吧,她太疼了。
她一生都活在幻梦里,在淤泥里苟延残喘,在尘埃里妄想抬头。
她看着亲人逝世,亲族反目,看着家成了魔窟,海翻涌成血水。
一直在反抗,一直在强撑。
终于等到血海深仇得报,终于等到所愿之人有轮回,有重生。
真的太累了。
执念凝聚的灵力仍在僵持,那一抹红光越来越璀璨,正不顾一切在挣扎。
敖泠的嘴唇在发抖,眼中酸涩再难忍受,一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襟。
但她最后还是一狠心将定魂珠逼出体外,将那团灵气整个包裹住,送入池心的漩涡中。
周遭的一切在一瞬间静止不动,她觉得身体在消融,彻骨的寒意笼罩着她,撕心裂肺的痛让她眼前发昏。
黑暗笼罩前,她在想......
若有来生多好。
她也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只可惜,来生太远了,她等不到了。
第45章 执手相依
人间四月芳菲尽, 杏花依旧如烟白。
春风徐徐,枝撑如伞的杏花树晃动枝桠,花瓣飘飘扬扬撒似雪, 落人满白头。
哪吒就坐在一棵杏花树下,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缠绕了一根白盛雪的绣银发带, 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女童, 正绞尽脑汁地让她消歇一会儿。
“别动......”
他掐住她的包子脸, 嫩白的肌肤手感极好,让人忍不住多蹂躏了一会。
谁知手上的枪茧蹭得她小脸发红,惹得小姑娘不高兴了, 嘟着嘴,哇地一声就要哭出来。
哪吒感觉额头有点发紧,但更多的是想笑。
真头大。
他倾下身去挠她的下巴,轻声哄慰:“小哭包, 别哭。”
一双白嫩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襟, 摇来晃去,将衣角都捻皱了, 像一朵晕开的花。
“别哭。”他又说了一遍,“一会儿带你去吃糕饼。”
小姑娘眼里水雾朦朦,泪珠将落不落,但总算止住了哭。
“吃......”吃杏糕。
哪吒悟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趁这个间隙替她将乌黑的发绑在脑后,扎出一个妥帖的小髻,发带垂下的两个小银莲晃来晃去, 叮叮当当的脆响, 煞是好听。
哪吒喉间溢出一丝愉悦的笑声,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往一旁的庭院里走去。
忽而狂风大作,杏海飞舞如烟,将他肩头落的花瓣也悉数卷起。小姑娘吓着了,往他怀里一缩,眼里又盈了泪珠。
哪吒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他微抬起手,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将他与怀中的女童一起拢住。
混天绫破空而去,从虚空中扯出一人。
那人体型庞大力壮,倒地后甚至震得土地都颤了一瞬,扬起漫天尘土。
“你找死?”哪吒并没有看他,而是轻轻拍着怀里小姑娘的脊背。
巨灵神挣扎起身,他端正跪在地上,尽量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毕恭毕敬拱手道:“三太子,天王有请。”
哪吒仍不看他:“不去。”
“天王如今正是不适之时,您......”
“我不说第二遍。”
“......天王下令,您此刻若不回云楼宫,等他好后,定亲自携玲珑宝塔来拿人。”
哪吒这次抬眼看他了,眼中冷意乍现,释放的灵压将巨灵神的脊背压得更低。
直到巨灵神忍受不住闷哼一声,他才收起外放的灵力,嗤笑一声:“李靖真以为,一座玲珑宝塔就能要挟我了?”
昔年混乱之时,敖泠单枪匹马杀入总兵将军府,虽最后被金霞拦下,但仍以定魂珠施布了一道幻术,让李靖夜夜梦魇缠身,痛不欲生。
虽然后来李靖托燃灯道人化解,仍留下病根,每几年便会有一月头痛欲裂,无药可医。
定魂珠如今在哪吒心口。
李靖只有让哪吒待在身边,才能缓解疼痛,只能时常来寻他,赖在他身边。
偏偏哪吒不会给他半分好脸色,明面上的天王也只得在痛苦中对自己的儿子低声下气,寸步不敢离。
天庭多少人看着呢,李靖最要面子,但三界四洲内一张老脸早已丢尽了。
想到此处,哪吒揉了揉怀里小姑娘的脸,似是哄慰又是夸赞。
小姑娘不理解,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又见结界外的人凶神恶煞,往他怀里缩得更深。
“三太子,您还是回一趟云楼宫吧。”巨灵神左右为难,瞥了小姑娘一眼,“不管如何说也是父子,您怎忍心天王受此苦楚呢。”
哪吒见他眼神扫过怀中,又将结界推出三丈外,直将人震开老远。
“谁与他是父子。”他眼中戾气已经十分深重,似乎下一刻就要拎/□□来。
若是以往,见到哪吒如此,巨灵神早就溜之大吉了。
可偏偏这次李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哪吒带回云楼宫,他实在是没法子,突然灵机一动:“可是,天王若真下令拿您,您不打紧,也要考虑一下怀里的小女娃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哪吒眼神已经冷得要结冰,冷笑寒霜:“你让他尽管来。”
一时间气压极低,明明是四月天,明明哪吒修得是火灵之术,偏偏四周冷得如冰窖一般。
“若敢动敖泠,我便将天庭掀了,看他这个天王之位可还能坐稳么?”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巨灵神知道哪吒说到做到,大气不敢喘,又讨好着说:“也不是这个意思......”
哪吒已失了耐心,混天绫将他一裹,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要将他丢回天上去。
“三太子,我也是为你考虑!”
“滚回去,别来扰我。”
四周安静了。
小姑娘还在他怀里眨眼睛,她那双水蓊蓊的眼眸一如当年,波光流转似琉璃,又勾人如坠深渊。
只是此时稚气未褪,比起从前更显无辜。
“哥哥......厉害。”她眼角弯起来,两只小手攥着他的衣襟,笑容勾人。
她还是这样会夸人,声音软软,挠人心尖。
哪吒心间的暖意在一点点凝聚,愉悦又心酸。
他将她捧在怀里举高,眼里的笑意从未有一刻淡去,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走,带你去吃点心。”
她是他失而复得的宝物,是他珍而重之的小姑娘,是他枯坐在西岐白雪皑皑中的寄望,是他在玲珑宝塔日夜焚身的执着,是他千年煎熬中的苦苦等待。
他等了她那么久,等到万物转生一轮又一轮,百年又百年,朝代更迭,仙神换世。
这一次,没有人能伤害她。
他会用命护她平安长大。
小敖泠笑得很开心,环着他的颈脖,伸了一只手去抓桌上的糕点。
哪吒挑了一块喂给她。
“好...好吃。”她一句话说不利索。
其实她已经三岁了,但当年她以骨血龙灵换他重生,仙魂寂灭,本是死局一场。
如今才生出魂魄来,很是虚弱,还不太会说话。
“不急,慢点吃。”他若无其事地端了个白玉杯,茶杯里水液殷红,晃荡滚滚。
待到敖泠吃得有些噎了,顺势送到她唇边。
香甜诱人的气味让她很渴求,几乎是下意识要一口饮尽,又被哪吒拍着脊背哄着一点点喝了。
酒足饭饱后,她魇足地躺在他怀里,似乎要睡着了。
哪吒看着她眉眼弯弯,蒙上朦胧睡意的娇憨样子,心里也很是愉悦。
但他很满意,有人却不满意。
李靖见巨灵神没将哪吒带回来,又传家书至灵山金吒处,托金吒劝其回天庭。
金吒来的时候,便见着小小的敖泠躺在哪吒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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