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再生执念。
“别再去想那些怨恨,去过自己的人生,答应我。”
敖泠鼻尖一酸,硬生生将眼泪又逼了回去,用尽所有气力,哽咽颤抖着启唇:“好。”
可是,她该怎么过。
要怎么抛开怨和痴,要怎么忘却痛苦,要怎么重新开始......她不明白,也没人能告诉她。
她只能看着母后的身影渐渐消逝,湮没在风里。
定魂珠上温凉的光泽在流转,她缓缓抚上心口,知道真正的离别将至。
......
回去哪吒法庙时,金吒已然离开。
殷夫人端了一碗热汤给她,催促她快些喝完。
“初春寒凉,莫要冻着了。”殷夫人搓了搓手,“你方才不在,哪吒自己也亲口说了,他快要回来了。”
殷夫人的耳尖冻得通红,呵出一口冷气,凡人之身比起敖泠来才更需要照顾。
敖泠握住殷夫人的手,缓缓渡了一些灵力过去。可惜她修行的是水灵之法,没有哪吒那般灼热的灵力,只算是聊以慰籍。
“夫人......我要出去一趟,明日回来。”
殷夫人捏了捏她的手心,疑惑道:“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殷夫人也是将她当孩子看待的,因此她对殷夫人也一向不瞒着事。
“我母后魂魄渐稳,该到投生之时了,我...送她最后一程。”言至此处,敖泠声音有些酸涩。
她是算好了时间的,白日里香火络绎不绝,法庙中很缺人手,有时连金吒都会来帮忙。
夜里出去,清晨还能赶回来。不至于让殷夫人一个人留在这里忙活。
但殷夫人心疼地攥住她的手:“好孩子......夜里凉,明日再启程吧。”
她摇了摇头,对她而言,白昼黑夜并没有太多区分,炎凉寒暑也没有什么影响。
殷夫人知道她的脾气,叹了一声,替她将裘袍扣紧了,仍觉不放心,又细细替她检查了衣袍可有漏口,披风可否挡风。
敖泠心中微微泛起暖意,又听见殷夫人的声音有一丝迟疑踌躇,忽而问她。
“我可以叫你一声泠儿吗?水声泠泠的那个‘泠’字,对么?”
她却突然顿住,不知如何回应。
“你是个好姑娘,我们一起在山上待了快一年,我是真心实意将你当作家人看待的。”殷夫人才说完,又顿了一下,“你也可以将我当作娘亲......我没有其他意思,泠儿,你不是独身一人,往后我们也可以是一家人。”
敖泠只觉得眼中有些湿润之意,可是抿了抿唇,最终没有开口。
她还能有别的亲人吗?
她不知道。
她从前在龙宫时,惯会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有时候习惯了,连她自己也觉得她是那样虚伪的模样了。
殷夫人只是想让她喊一句娘亲,其实没什么喊不得的。可是她不敢确定,她独身一人在世上,可还能再有一个亲人。
她转身走了,一个人去了一趟海天相接之处。
海天交际,混沌之地,有不少痴痴的怨灵盘旋于此,哀鸣阵阵。
这里是海族的送魂之处,小时候她曾听敖丙说起过,每十年龙宫会来此处做一次法,送不得归处的海族入轮回。不过因她是女儿,并没有机会来这里送别。
但如今她有了,她再也不受东海所困。
敖泠双手结印,冰寒莹蓝的灵力激荡,漫开天地间,形成一道幽深的甬道。
定魂珠在胸口凝结,化出一缕轻飘飘的魂体,随着其他怨灵一起无意识地往甬道深处走去。
“母后......”她最后唤了一声,这一次没有哭也没有泪。
海天一色,重归平静。
正当她要离开之时,海面突然翻涌滔天,鼓浪翻腾,海底的悲吟声直上九霄,有震耳欲聋的丧钟大鸣。
那是东海特有的九鸣钟,只有极丧之事才能敲响。
比如龙王薨逝。
她微微一怔,若有所思,正欲再探查一番,手指才刚向海面伸去,却突然有一阵强烈悸动震上她的心脉。
她僵住身子,从尾椎骨攀升一股凉意,顿在原地。
哪吒出事了。
她在哪吒法庙中布下了三层法阵,龙血布阵,定魂珠加持,再加上太乙真人的密宝庇护,如今竟在一瞬间被人全部震碎。
反噬漫上心口,引得定魂珠震颤。
再顾不得其他,敖泠咳出一口血来,化身为龙飞向翠屏山。
天色将亮,她只是出来了一晚上。
晨光微熹点点,翠屏山上还透着春寒的雾气,蒙败一片。
敖泠将将落在法庙前,看着一片断壁残垣,已是头皮发麻。
篱笆间才长开的花骨朵被人踩烂在泥里,帷幕竹帘被扯得七零八落,连檐上的风铃都被人拽了下来,随意地丢在地上,踩成四分五裂。
她在发抖,又怒又惧。人还未至内堂,灵识已散去四面八方。
除了殷夫人,法庙之中空无一人,连金吒也不在。
她疾步走进正堂中,见殷夫人颓然地跪在哪吒的金身面前,脸上是青灰一片,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也呼吸一滞,脑海中像是有什么炸开一般,灵台巨震。
哪吒的金身被人砸碎,供桌上香灰与金身碎块灰败一片,尘埃遍地。
原本总萦绕在法庙内的那股灼灼灵气散尽了。连带着乾坤圈等法宝也摔在地上,被香灰所埋,了无动静。
敖泠的声音在颤抖,她几乎也要站立不住,只觉得有一片血红漫在眼前:“谁干的?”
殷夫人听见了她的声音,惨白着脸,一双眼竟哭出了血泪,满脸都是绝望与悲切。
“是......”是她的夫君,哪吒的父亲,是李靖。
敖泠从她眼中读了出来,不过一瞬间,她甚至透过殷夫人的双眸,看到了李靖是如何心狠冷毒地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他推开了苦苦哀求的殷夫人,砸烂了哪吒的金身,丝毫没有留情。
是她疏忽了......
竹林中的人影,原是李靖。
一幕幕在她眼前铺开,李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他如此不顾念情分,与她的父亲敖广又是何其相似,她愤恨至极,逼得她将手都快掐出血来。
“我去杀了他。”敖泠双目冷寒,煞气横生,甚至将殷夫人都逼倒在地。
她愣了一瞬,神色有些恍惚,想伸手去扶。
殷夫人却顺着她的力度,扯住她的衣角,说得是另一桩事:“泠儿,先救哪吒,你去求求太乙真人......”
救哪吒,怎么救?
她的灵识在破败的法庙中穿梭,一丝哪吒的气息都寻不到,什么也没有。
哪吒原本也只剩魂魄了,魂魄被人打散,如今他还能剩什么......敖泠已经被满腔怒火烧到神志不清,恨意凛然。
“金身被毁,魂魄消散,怎么救哪吒?!”
什么也没了。
她心中的惶恐腾然升起,又被怒火与惊惧压了下去。
“我要杀了李靖。”她的声音森寒,犹如煞神,“我要杀了他,我要他为哪吒陪葬!”
第43章 报仇雪恨
清晨的陈塘关挂满寒霜, 雾气浓重得似结成云幕,渺如幻境。
若是一切也如幻境就好了。
可是,一切都是真的, 敖泠眼中戾气似要凝成实质,她飞身落在总兵将军府门口, 攥紧了手中的流刹剑。
她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哪吒抱着她绕去偏门进的, 她从那时便看出李靖与哪吒水火不容,更看出哪吒生性肆意却不喜与人争,李靖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最多忌惮他的修为能力。
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站在正门口。
两只神兽狻猊肃立在厚重红木建造的巍峨大门前,无端肃杀又冷森。早有两列李家亲兵在门口等她,刀枪横对, 剑光四射如星。
她催动手中的长剑, 火灵之气犹如灵蛇飞窜,所到之处扬起一片火海。
她的琉璃刺丢在东海之下了, 如今仅有这一柄流刹剑。
当初哪吒为她在珠链中布了法阵,可以将循循灵力都渡给她,供她驱使长剑。
后来珠子毁了,哪吒也死了。
讽刺的是她到此刻竟让流刹剑彻底认主了,就像又一次告诉她,另一个主人已身死道消,从此只侍奉一主。
“来者何人?!敢擅闯总兵将军府!”有人厉喝道。
她一双眼睛猩红如血, 手中凝起一股晶蓝的灵气, 挥向人群,掀起一片翻腾气浪。
“让李靖滚出来!”
寻常凡人如何拦她, 火海汪洋中哀鸣阵阵,几乎将她的一身素袍都染红了。
她长剑涌动,翻转而下,凭着定魂珠的蓬勃灵力将大门震开。
总兵府中密布阐教法阵,专克精怪之流,她早就清楚。微一展袖,她手中套着一个光华生灿的金镯,随着风声窜入门中。
破不了阵也没关系,她干脆直截了当将这总兵府尽数毁了。
所到之处,梁柱坍塌掀起尘埃,砖瓦翻飞震出巨响。
下一瞬,三叉戟破空而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直指她眉心。
敖泠微侧让开,身姿矫捷,凌空翻转一个圈,复又回身展袖,袖间窜出一抹鲜亮浓丽的红绸将三叉戟裹住。
灵力碰撞微鸣,她神色一凛,将那柄三叉戟飞射回去。
霎时三个金环卡住戟身,在空中僵持了一瞬,金吒的遁龙柱还是将三叉戟稳稳地送回李靖身边。
李靖立于庭院内,满脸怒容,大声怒喝:“孽畜龙女,敢来送死!”
“该死的是你。”敖泠冷笑一声,气到眼里腾起血雾。
“自古以来只有德高望重的仙者才配建法庙行宫,哪吒不过一介凡人,有何功德受人间香火。此乃大逆不道,欺天之罪,是不是你教唆他的?!”
敖泠哪里还管他说什么,流刹剑横在手掌中,她轻托剑身让其悬浮,顺着灵力涌动的方向便往李靖处飞掷而去。
长剑势如破竹,李靖大惊失色,往后退了数步。
只可惜最终长剑被金吒拦下。
“李金吒,他杀了你弟弟,他枉为人父。”她眉目冰冷,重新将流刹剑召回,自己飞身而上。
这一次,灿红的混天绫萦绕在她周身,又与定魂珠盈蓝的灵力交融,无人能拦,将金吒都逼退了几步。
她原本可以重伤他的,但念及这几个月在翠屛山上的情分,看在殷夫人的面子上,她还是没有动他。
金吒却仍神色一凛,复又上前咬着牙使出浑身灵力,遁龙柱撞上流刹剑剑身,将敖泠的虎口震得发麻。
她神色一冷,乾坤圈疾疾而来,顺着她心意锁住金吒的武器。
“不杀你,你倒找死?”她眼里其实没有温情,有也不是对金吒的,一定是顾及哪吒。
金吒神色冷寒,质问她:“哪吒的法器怎会为你所用?”
哪吒渡过那么多灵力和精血给她,她的法器都认了哪吒为主人,他的法器她能催动又怎么了?
她冷笑着,眉眼也微微弯起,眼底却不见任何一丝笑意,一眼看去,只会觉得她冷心冷情。
“因为你弟弟都知道,你李家靠不住,不如将法器给我用,杀光你们全家!”
法庙之中,死魂之身的哪吒放心不下她,见法器亲近她,特意教会她使用这两件法宝。
谁知最后竟要用在他父亲身上。
“胡说八道!”金吒怒喝,遁龙柱震鸣,挣扎着脱开乾坤圈的桎梏。
敖泠飞身退开几步,不再纠缠金吒,而是一个转身,混天绫袭至李靖面门,李靖大怒挡开,仍被缠住手腕。
“金吒!”李靖无法,只得又喝了一声,手腕被扯得生疼,挣扎间对上敖泠一双冰寒的眼。
寒目如星,她的眸间有微光晃动,剔透淡薄却令人如坠深渊。
“畜生,你与东海联手!”敖泠不敢置信,“你还算什么总兵将军?!”
金吒闻言一顿,他狠狠皱眉,眼中也有迟疑与挣扎,只能看向敖泠。
他在观察她的神态。
是诈他,还是真的......
东海读心术强悍无比,以他父亲的精神力基本不可能抵挡......
敖泠整个人都气到发抖,她握剑的手捏到骨节发白,长剑一挑直向李靖的心口。
她杀人向来直击命脉。
李靖大骇,正是此时,一人影挡在他身前,吴钩双剑制住长剑,发出尖锐的兵器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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