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出岫见她眸色灰黯,似生了死志,忍不住蹙眉斥责道,“你被人生擒,也有本王对敌大意的过错,师傅与晏公冒死去救你,也是望你能挺过这一劫。你若是觉得对不住晏公与楼里众姊妹,就更该振作起来。不能习武又如何,晏公不会武艺,依旧能掌管浮香阁与京城各处暗桩。”
她眉头紧紧攒着,神色依旧迷茫,“可我……”
裴出岫望了一眼始终静默着陪在她身边的十六,凤眸微微一动,沉下声来打断她道,“如今晏公到了该颐养的年纪,本王有意将这重担交托与你。是以天七你要赶快好起来,如此才好弥补你心中的歉疚。”
她离去以后,天七静静思索了许久,终于在夜里重又恢复进食。
颜卿听到禀报,直言未央不但懂得治病还晓得如何治人,拿捏住了天七的心思。
裴出岫也是急中起意,论武艺天七许是不如其他几名天卫,性情也不够沉稳,但她机敏多智,与楼里一众影卫关系最是和睦,颇有主事之才。
最要紧的是,她心中有羁绊,才有活下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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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泽小王爷回京祝寿,放眼京城是桩大事,太女府也得了宫中通传。
念及上回宫宴上,承筠险些被酒醉的二皇妹欺负,凤烨本不欲他再端着身子进宫去赴宴。不过安泽小王爷得陛下与圣君看重,若是拂了她的颜面,恐怕对太女不好,柳承筠还是劝得她回转心意。
鸣镝到暖阁来寻凤烨,行到回廊暗处,她面色地禀道,“果真如殿下所料,那罗侯安一直匿在陇乡郊野一处宅子里。陇乡方寸之地,京中去的生人甫一露面极易追查。幸好去得及时,罗侍郎险些叫人灭了口,她惊慌之下交代了密情,称是中宫怕她失密才要灭口。”
她话音一顿,见太女殿下并不惊诧,又接着说道,“她不晓得咱们的身份,一路蒙着脸押回京来,只是近日城门守卫查得仔细,先安置在了城外驿舍里。”
凤烨攒了眉,温润的面容微微绷紧,“驿舍人多眼杂,明日宫中摆宴,守卫大多调去巡皇宫外廷,你寻个时机尽快将人带进城来。”
鸣镝低声应是。
“都镜府的宋知府封了密函与殿下。”鸣镝一边奉上信函,一边又低低地说道,“派人去府衙之时,见到林公子也在官舍。”
凤烨接过信函,一时却更着紧他的消息,“知秋如何去了都镜府?”
“属下不知。”
凤烨揉了揉眉心,吩咐她退下。手中攥着密函,没有回暖阁,反倒独自去了书房。
密函上是宋诗意誊录的定州董氏户籍名册与土地物产,董氏世代做织造营生,可直到董玉桂的母亲董敬才做了都镜府织造府主事,才真正富裕起来,后来又给董玉桂在京城捐纳了官衔。
织造府归织造司辖管,如今主事之人亦是中宫亲信。
难道当年林府之事,其实是中宫暗中筹谋,可是林大人并不曾开罪中宫,为何会招致这样的祸患,只有待明日宫宴之上再盯紧凤后与二皇妹是否有反常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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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出岫回到正寝殿,林知秋正在屋内候着她一道用晚膳。
她奔波一日,神色看起来疲累,如今换作林知秋替她布菜,镜姨只知小王爷幼年的饮食喜好,他只得慢慢用心摸索。
幸好她对饮食并不挑剔,他布的菜她皆大口用了,镜姨与芳草见她二人处得默契,便也悄声退下了。
她二人小别半月,如今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在一道,自是更胜新婚。
裴出岫从前与林知秋提过家中还有继父与幼弟,此趟回郢城是因着继父病重,忧心幼弟一人把持不来。
“我虽生在王府,未历经穷苦,可母父并不和睦,我宁愿跟随师傅漂泊在外。”
林知秋见过她在岐王府梦魇的样子,也从镜姨口中得知她幼年历经过的一些事,如今想来她是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段伤痛的往事,只是他的心中还是拧痛,就听得她低声细语地与他道。
“从前我不敢祈望,遇见你以后却想着能有个家。”她握住他的手,凤眸湛亮地凝望着他,“知秋,你可愿给我一个家?”
林知秋浑身轻颤起来,猛地投进她怀中,脸孔埋在她的肩窝,忍住泪意用力地点头。
依偎片刻,男人低低地开口,拢着她的双臂依旧颤颤,“……是妻主给了知秋一个家。”
裴出岫轻柔地抬起他的下颌,亲吻他被眼泪洇湿的嘴唇,声音含糊地呢喃着,“今夜为妻怕是要忍不住了。”
林知秋羞到极处,烛火下双颊如酒醉了一般赧红。
不过夜里他侍候裴出岫沐浴时,却见她实在捱不住困意,半边身子浸在浴水里摇摇欲坠。
到最末还是镜姨进屋帮忙,将人抬到榻上,她眼下熬得青紫,应是许久未曾好眠,只是睡眼惺忪地仍拉着他不肯松手。
当着镜姨的面,林知秋颇为局促,却还是平静温柔地一遍遍安抚她,“我不走。妻主,我不走。”
第55章
宫宴摆在绛雪轩, 这一回宫侍倒是没有引错路。
今日这赏宴是为了她在宫中露脸,裴出岫穿戴得很是华重。一身水蓝锻的宫服,领边以银线绣了缠枝牡丹,显出安平王之女的端庄高贵。
伴在她身旁的林知秋, 同样一身浅蓝色锻袍, 衣身绣了散枝梅, 头上戴着太皇君赏的赤金红玉如意簪, 配着一对精美小巧的红玉髓金耳坠,颇为清丽雅致。
她俩来得不算迟,凤后同一众妃君已早早到了。见到裴出岫携着夫郎堂堂而来,凤后当即换上一副眉眼和悦的面孔, 语气柔和道, “未央来了,许多年不见,竟叫本宫认不出了。”
众妃君不明所以,只是皆堆着笑面附和道,“小王爷生得俊俏,与圣君极肖似呢。”待到目光落到她身边的男儿, 又不由地奇道,“这不是从前……”
“知秋是本王的王夫。”裴出岫抬起眼眸, 正对着凤后一双幽深莫测的鹰眸,半晌过后, 如夜昙盛开般展颜一笑道, “圣君赏赐知秋金簪时, 凤后亦在颐德殿亲眼目睹了。”
妃君们又转而纷纷夸赞这簪子美质。
凤后今日身边不见那日凤祥宫中仗势跋扈的宫侍钟灵, 他扬声吩咐一名面生的宫侍,“灵犀, 替本宫与小王爷斟一杯酒来。”
凤后亲自敬她,裴出岫自然得饮下。
一杯酒过后,凤后方要言语,就见岐王殿下远远行过来,对着凤后张口便打趣道,“这宫宴还没开席,凤后如何就要把未央给灌醉了。”
岐王来赴宫宴,自是给裴出岫撑场面来了。
凤后当日作难裴出岫在先,心中正是暗怯,遂放下手中酒盏,遥遥一笑道,“还是岐王有意趣,认了亲侄女做义女。”
岐王亦笑着回应道,“亲上加亲亦是喜事。”
不多时,昭帝与众皇嗣也到了,太女穿一身明黄宫服,牵着太女夫一道跟在昭帝身后。
太女凤烨见到裴出岫以后,眸中似有诧异却克制着并不张显,而她身旁的太女夫却是脸色倏然变了。
裴出岫领着林知秋与昭帝行过礼,方来到太女与太女夫面前问安。
凤烨知晓她能以医女身份在宫中行走多年,必定是得了母皇授意。今日昭帝甚欣悦,她也不会戳穿此谎自寻没趣,遂轻轻颔首笑着受了这一礼。
柳承筠已按捺住了诧异,面色如常地与裴出岫行过礼,对着她身旁的林知秋却笑得更亲近,“知秋,多年未见,你依旧如从前那般容颜靓丽。”
林知秋微微抿了唇,见他宫服下掩不住隆起的小腹,诚心实意地贺道,“承筠哥哥与太女殿下伉俪情深,才是令人羡慕。”
柳承筠闻言抚上小腹,垂眸浅笑着,眸底却并无一丝笑意。
众人皆落席以后,昭帝在宫宴上高声宣了帝卿府易作安泽王府,甚至当众擢了裴出岫的爵位。
凤后在旁小声劝议道,无功封爵并不妥。
可昭帝却心意坚决。
裴出岫与林知秋遂一道上前叩谢恩赏。
二皇女凤煊见她风光,本已心中忿忿,偏生她与林知秋就在她对面席位,二人姿态亲昵,格外引人恼恨。
太女身旁的柳承筠见裴出岫得了封赏,连带着林知秋竟一跃成为安泽王夫,在衣袖下狠狠地掐住了掌心。本以为他嫁给区区一个医女,逃脱了二殿下的蹂躏不过是气运好,没成想这医女的身份竟是如此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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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心事正是沉沉,忽而一道金光闪过他的眼眸。
二皇女坐在太女下首,此刻手中正把玩着一支金步摇,正是那日宣武殿内殿中他情急之下刺伤她时握着的步摇。
那噩梦一般的遭遇过后,他早顾不得自己丢落了步摇,如今见她攥在手里似作威胁,浑身止不住地发起颤来。
凤烨见他陡然间神色不愉,以为他是身有不适,连忙关切地低声询问。
柳承筠勉强地扯了一抹笑,正欲举杯饮口温茶压压惊,却叫凤烨猛地攫住了手腕,“这是宫酿,医正嘱咐过,你有孕在身不宜饮酒。”
她取下那酒盏,沉声问他道,“承筠,你今日是怎么了?”
他有些瑟缩地颓然垂肩道,“殿下,我……我有些想回府了……”
柳承筠向来是端庄持重的,今夜这般柔弱畏怯实在反常。凤烨攒紧了眉,忽而往下首的席位望了一眼,二皇妹凤煊正端着酒盏与身旁的宫侍调笑。
她敛了目光,温声安抚他道,“本宫让鸣镝先护送你去修身苑歇息可好?”
男人颤颤地抬眸,正欲应声,听到侧旁传来“叮”的一记声响,是那支金步摇落了地。凤煊没有望向他,依旧不紧不慢地饮着杯中酒水,却令得他心中一悚。
“我……我还是留下吧,此时离席怕是不好。”
母皇正在上首与岐王叙话,并未注意到她们席上的动静。凤烨特意将他身子往后遮挡了些许,目光锐利地望向下首的凤煊,话却是对着太女夫说的。
“那你若是不适,记得告知本宫。”
凤煊亦朝她扬起手中酒杯,见她脸色沉沉地不回应,她也不着恼,径自又饮了一杯酒,偏过头去与宫侍嘱咐几句。
不一会儿,有宫侍来到太女席上,奉上那支红玉髓金步摇。海棠花沾了血,看起来可不吉祥。
太女识得这支步摇,亦知晓凤煊是在挑衅,可在宫宴上她却依旧没有发作。
正在这时,又有宫侍传话,称昔宁郡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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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禹州封王府的贵客,今夜前来拜见小王爷,竟是携了礼的。可见到席上坐着的人是裴出岫,昔宁惊诧之下却连问礼的规矩也忘却了。
林惟辰见昔宁失仪,忙先跛行上前跪拜行礼。她从前未见过裴出岫,只是见到知秋伴在小王爷身旁,心中亦是惊惶无措。
裴出岫直起身来,与他二人笑着道,“不必多礼。”
宴席之上,昔宁与林惟辰不便多言。
一直捱到宴罢,往宫外行走之时,林惟辰忍不住寻了间隙与林知秋低声道,“知秋,你如何能与安泽小王爷在一道?”
今夜宫宴上,林惟辰方明白小王爷与她的恩泽是为了知秋。只是林家已非不比昔日,哪里能攀附这样贵重的王女。
“阿姊……”
林知秋本欲同她解释,可她开口就是斥问,反倒令他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林惟辰见他不明所以,按捺着心中的焦急,与他娓娓说来,“郡主此趟进京,除却为圣君贺寿,封王也有意为他择个妻主。圣君与封王皆看重小王爷,有着将郡主许给她的心思。封王府如今握有十万驻兵,若是事成,这些兵马皆是郡主的嫁妆。”
长姊这番话令他惊憾,她晓得其中利害,出岫自然也是清楚的。可那日在圣君殿内,她却当着昔宁的面维护了他。
林知秋在宴上饮了薄酒,此刻酒意上头,更是令他脑中混沌昏沉。不远处,裴出岫已辞别了昔宁郡主,目光温柔地等候他过去。
“阿姊,我信她,你就容我纵意一回吧。”
他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将手放在她温热的掌心,裴出岫替他拢了身前的大氅,临别前不忘与林惟辰遥遥致意。
“你与长姊生得不同,可风仪却浑然自成。”
她未言明,其实是皆肖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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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秋与阿姊叙过话后,回帝卿府的路上却静默许多。
裴出岫以为他是吃醉了酒,待得进到寝殿后,就令芳草去煮解酒汤。
寝殿内的侍仆已备好了浴水。
裴出岫替他解开大氅,正欲转身去到屏风后,男人却忽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额头也轻轻地抵在她的肩头。
“出岫,能不能……不要走。”
她望向他的面容,男人桃花眸中染上醺意,眸底却仍是澄澈的。
迟疑片刻,她抿起嘴唇替他取下发髻上那支如意簪,长发立时如瀑般披散开。
这还是头一回,林知秋鼓足勇气主动攀上她的肩头,有些笨拙地将自己的唇贴在她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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