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兄妹同天惊马坠伤,乍一听是巧合,但怎么想都奇怪。
不知为何,周鸣玉忽而想起原之琼在府上马场练习骑射的样子,身姿动作十分矫健灵活,而她所骑骏马,也是一直专门为她饲养的坐骑。
然后,她想到祝含之说过的。
那日去送给原之琼的马鞍,是原之琼问祝含之要的。
原之琼惊马,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
周鸣玉心里漫上一股寒意,眼中目光也寂寂。
门外再次传来叩门声,周鸣玉系上自己的衣裳,目视灵云去开门。
灵云开了个门缝,迅速瞧了一眼,极快地给周鸣玉递了个眼色,然后立刻换上温和微笑拉开门,后退一步屈膝行礼:“见过清河郡主。”
原之琼自门外走进来,一身华丽衣袍,金玉头面,瞧着贵气逼人,没有半分受了伤的样子。
她免了灵云行礼,侧头看向内室这边,满面关心地快步来到周鸣玉身边,问:“周姑娘身体可还好吗?伤到了何处?”
原之琼的样子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仿佛痛下杀手的不是她,仿佛如今是真的很关切。
既然她要演,周鸣玉没什么不会演的。
她也一勾唇角笑起来,道:“劳郡主关心,民女都好。”
原之琼坐在床尾,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看到了她右脚的包扎处,长眉一挑,惊讶道:“还说没事,这瞧着伤得不轻,姑娘家留下旧伤可不好!”
她回手招呼人上前:“这是宫中的赵太医,治疗骨伤很有一手。这是我府上用久了的医女,经验丰富,若有太医不便的,正好能用上。”
她轻轻地拍了拍周鸣玉,温柔道:“我听说你回来受了伤,心里过意不去,特地带了人来。今日仔细瞧一瞧,也叫我放心。”
言罢让开位置,让二人上前。
周鸣玉听得这一番话,心里直冷笑。
她是生怕她没死,特地叫人盯着,连她受了什么伤都知道,还专门带个骨伤太医来。
她口中对付道:“多谢郡主。”
周鸣玉侧首看了一眼灵云,灵云已十分会意地来到近前。
那太医先看了眼她右脚上的包扎,又问:“姑娘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吗?”
周鸣玉回答道:“小伤罢了,大些的在腰上和腿上有两道口子。”
这就是太医不便之处了。
他垂首,转身禀报原之琼道:“郡主,这位姑娘的右边腿脚有骨伤,但及时做过处理,没有造成更大损伤。因还有其他伤处,最好还是先处理好,我再来处理骨伤。”
原之琼道:“那请赵太医外间稍待。”
赵太医退了出去,原之琼却没动。她府上那医女撩开周鸣玉的衣裳,看了一眼,道:“虽用过药,但这伤口太深,最好还是缝起来,恢复的好些。姑娘若是肯,我去取麻沸汤给姑娘喝下,再缝伤口。”
这回灵云直接开口:“内饮的麻沸汤起效慢,繁记有种外敷的麻沸散,效果极好。我给姑娘用上。”
她动作极快,从先前端来的药箱里取了个瓷瓶来。周鸣玉的伤口方才被她清理过,此刻干干净净的,正好把药敷上。
等药起效的时候,灵云又道:“这位大夫用的针线交给我罢。我学过些医道,正好帮您处理干净备用。”
她不由分说取过医女的针线包,拿去一边,用酒和火焰消毒处理。
灵云动作利索,旁人拦都拦不住。
周鸣玉抿唇轻笑。
医女没防备,被灵云将东西拿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原之琼。
原之琼眼里是冷的,唇边却故意笑了笑,道:“既然有这位姑娘帮衬,你只管将周姑娘伤口处理好就是了。”
医女低头称是。
这场面让周鸣玉瞧在眼里,笑意又落下来。
原之琼从前从来不摆主人架子,对下人十分宽厚,对上了年纪的下人还很有礼貌。如今这医女也有近四十岁了,如她所言,既是王府里用久了的,她本该是态度温和的。
但原之琼说话时,显然是威严更甚。
医女对原之琼,也是敬畏更多。
周鸣玉手里捏着衣裳,低头看伤口,又看灵云处理针具,余光却暗暗打量原之琼。
原之琼坐在一边,装得一直关切望她的模样,待她目光落下,自己的笑意也消失,只坐在一边垂首喝茶,满目凉意。
她不是真来看她伤势的。
这医女确实经验丰富,手也稳当,很快帮周鸣玉缝好了伤口。有灵云看顾着,没做什么多余动作,伤口也缝得整齐漂亮。
医女向原之琼禀报,原之琼点点头,又叫人出去叫太医进来。
因有灵云,这回原之琼也不多搞什么幺蛾子,只是嘱咐太医道:“周姑娘这腿伤就交给赵太医了,姑娘家不能留伤,还请赵太医尽心。”
太医懂了原之琼的意思,垂首称是,过来查看原之琼的伤势。灵云主动打下手,他也没有拒绝。
只是处理骨伤难免疼痛,这伤又拖了许久。周鸣玉口中咬着布巾,还是忍不住发出轻呼之声。
灵云心疼她,不住安慰。
那边原之琼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拧着眉看了半天,终于还是道:“可有什么止疼的东西吗?”
第17章
太医听原之琼发问,琢磨着道:“姑娘的骨头需要复位固定,复位的过程是疼了些。姑娘若是受不住,且含个参片丹丸罢?”
灵云立刻道:“我给姑娘取。”
她迅速从自己带来的药箱里取了个药丸给周鸣玉服下,又握紧她的手:“姑娘疼了就捏我,稍忍着些,快好了。”
周鸣玉脸都有些白,好在灵云拿的丹药起效快,勉强让她好受些。
原之琼在一旁看着,又道:“劳赵太医费心,动作轻些。”
太医称是,手下动作放快,迅速帮周鸣玉将骨头复位,又仔细地固定包扎好。
他一边写药方,一边叮嘱道:“姑娘这伤要静养,且卧床慢慢调理,莫要下床走动,免得加重伤势。”
他写好药方交给灵云,起身请示过原之琼,便要告退。
原之琼道了句谢,主动对自己的侍女道:“去送送太医罢。”
侍女称是,陪太医走了出去,而原之琼身边其他人也有序地退了出去,很快只剩下原之琼一个人,稳稳地坐在原处没动。
周鸣玉会意,扭头对灵云道:“灵云也出去送送罢。”
灵云立刻明白了周鸣玉的意思,口中道:“那我送走太医,给姑娘再带些吃食来。”
房中很快只剩下了两个人。
原之琼坐在原位,一只手里托着茶盏,另一只手拿着杯盖轻轻地撇去浮沫,动作却心不在焉,来回了好几遍。
她在考虑怎么开口,周鸣玉也不着急,安静地等着不开口。
“周姑娘。”
原之琼终于放下杯盏,抬眼望向她。
“你何时认识杨简的?”
许是事已至此,原之琼也自觉没了装模作样的必要,先前那种客套的微笑都落了下去,大方地展露出了自己的冰冷和锐利。
周鸣玉不慌不忙道:“杨大人在山崖下救了我,我才第一次见到他。”
这话没说错。虽然之前那晚有过一面之缘,但她一直号称自己是被人直接打晕的,所以在山崖之下,才该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原之琼明显不信任:“我一直觉得疑惑。他先前明里暗里查你,却毫无动作。被你撞破任务,仅仅只是打晕了你。这回你掉落悬崖,寻常人都该觉得你必死无疑,偏偏他立刻追下去了。”
她偏偏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周鸣玉:“周姑娘,你说你们是第一次相见,我要如何相信呢?”
周鸣玉不卑不亢道:“既无旧交,自无凭证。郡主认为我二人有旧,难道只凭猜测吗?”
原之琼讥诮道:“杨简如今那个臭脾气,何曾对谁这样特殊?”
周鸣玉只觉她荒谬,问道:“郡主此前说过与他不对付,所以所有可能与他亲近的人,都要除之而后快吗?”
原之琼听她此问,直勾勾地盯了她半晌,忽而轻轻勾唇一笑。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缓步走到周鸣玉面前,居高临下地垂首:“对,我看他不顺眼,就是要让他不痛快。姑娘命大活下来了,以后可千万避着他走,别叫我忍不住,再推姑娘一把。”
原之琼转身拂袖而去,拉开门走出来时,看见自己的侍女和灵云送走太医,正一齐等在门外。
她足下未停留,直直离去。
灵云送走了她,方回到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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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之琼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道去了祝含之住处。
祝含之大开房门,一个人坐在桌边倒茶,遥遥瞧见她来,起身笑道:“见过郡主。”
原之琼目光望过去,看见桌上放着两只杯,茶水尚蒸腾着热气,是掐着时间等她来的。
她听见房门关上,方厉声质问祝含之道:“我一回来就让人告诉你周鸣玉坠崖,你居然让杨简抢了先?”
祝含之半点不惧她,反笑道:“我能有多大的本事,赶在他龙爪司指挥使的前面?”
原之琼冷笑道:“你别以为周鸣玉是自己的人就敢高枕无忧!那马鞍是她送来的,杨简杀人也让她撞见了。她若是聪明些猜出了什么,难保做出什么事来。你借坠崖的意外将她的口封死,那才是最保险的。”
祝含之自行坐下来,方才伸手请她落座,见她盯着自己不动,也不执著,只是口中依旧清闲:“杨简一直盯着她,郡主却非要在此刻灭口,不是更坐实了自己做贼心虚吗?”
她还补充了一句:“杨简那晚应该是从那人嘴里得了不少信儿,觉得没用了才杀人灭口的。郡主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原之琼脸色黑下来:“用不着你来操心。”
祝含之也不气,安抚道:“郡主何必焦急呢?封地那边就算真有什么,郡主提前防备了,杨简也查不到什么。至于鸣玉,既然杨简有兴趣,且就留着。”
她笑意里十分自如:“铁板一块,怎么破啊?”
原之琼冷然望着祝含之面目,忽而嘲道:“你拿周鸣玉去破杨简,又能有几分把握?”
摆明了是看不上祝含之这招。
祝含之一脸理所应当地道:“否则呢?周鸣玉是什么底细,郡主应当去查过了呀?如果杨简不是对她感兴趣,又是为什么呢?”
原之琼讥诮道:“杨简八岁就被父母定了亲,至今仍不曾成婚。你随便找个女人来,就想对付杨简?他是那种人吗?”
祝含之抿了一口茶,悠悠道:“急什么?杨简如今不敢得罪郡主,郡主且看着罢。”
原之琼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出门。她身边侍女扶着她手,敛眉谨慎地压低声音道:“郡主,不妨奴婢找个机会,将那周鸣玉除掉最好,以防万一。”
原之琼十分冷静道:“不能杀。我方才与她说话,她以为我是介意杨简,所以才想要她性命。许是那日戴峰死在杨简手里,她是真的没有看见。”
侍女道:“那周鸣玉在京城官眷里混得如鱼得水,想来也是聪明之人。若她是明哲保身,故意装的呢?”
原之琼深深呼出胸中憋着的一口闷气:“装的也不能杀。杨简盯着她,祝含之又护着她,我们没必要在上京生事。横竖之后我们回了封地,鞭长莫及,祝含之自然不会多言,杨简有他父亲压着,也没法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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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含之没送原之琼,见她这回是彻底走了,方起身将茶水都倒去外间廊下,这才往周鸣玉房中去。
灵云给周鸣玉在床榻上支了一个小桌子,给她带了清粥小菜,让她吃完再好好休息。
祝含之打量一二,问:“清河郡主方才过来,可做什么了?”
灵云道:“她带来一个太医和一个医女,许是有别的打算。但我一直盯着,一切都好。”
祝含之点点头,道:“既然回来了,天子脚下,想来她也不敢多做什么。”
周鸣玉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灵云见状便将小桌撤下,道:“既然姑娘吃好了,我就先走了,晚些再来看姑娘。”
周鸣玉说“多谢”,祝含之道“辛苦”,二人一起看灵云带着食盒出去,祝含之方落座。
祝含之问道:“原之琼为难你什么了?”
周鸣玉道:“她怀疑我和杨简的关系,我就说没有。”
祝含之嗯了一声。
周鸣玉又问道:“不过她想杀我,应当不是因为杨简对我特别罢?”
祝含之笑起来,道:“挺聪明嘛,知道保护自己。”
周鸣玉肯定了心里的猜测,问:“杨简那日杀人,杀的是端王府上的人?”
祝含之答道:“端王在封地不大老实,今上应当也并非毫无察觉。那人是从端王封地来的,许是要给端王密报什么。杨简能逮住他,想来也是查了许久。”
周鸣玉思索道:“所以她与杨籍订婚,也与此事有关?她要借杨家,压制杨简?”
祝含之偏首想了想:“差不多。”
周鸣玉不解问:“可她是怎么得手的?与原之璘坠马有关吗?”
“你倒是打听得快。”祝含之一笑,问她,“还记得我让你送去的那套马具吗?”
“记得。”
祝含之道:“那套马鞍的皮子提前处理过,人轻易察觉不到,马匹嗅久了那个味道却会发狂。原之琼原本是给自己准备的,估摸着是打算挑中了中意的人选之后,找个独处的机会用上。”
周鸣玉立刻反应过来:“出发时杨籍不在队伍里,这次来肯定也得过杨家的嘱咐,要避开宫中的未婚贵女。但原之璘与他曾是同窗,若是相邀,他是难以拒绝的。”
祝含之点头道:“对,所以原之琼把这套马具换给了原之璘。原之璘出事的时候杨籍就在旁边,不救是说不过去的。”
这之后,端王府两位小主子接连出事,杨籍护送原之璘回去,必然要遇到原之琼。
先前祝含之的话,就暗示原之琼会故意算计世家婚事。周鸣玉虽已经见识到她不同往日,如今听来却依旧寒心。
“杨籍是她表兄,她若有所图,何须算计?”
祝含之哂笑道:“一表三千里。杨家如今在上京风光,看见端王家的避之不及。她若不主动,还有何胜算?”
周鸣玉眯了眯眼。
她原先听说,端王回京之后宴请众人,杨家也去了不少人,便因此一直觉得,杨家与端王的关系,一直如从前一般,是很亲近的。
但祝含之却说,杨家避之不及。
周鸣玉敏锐地问道:“端王手里,有杨家的把柄吗?”
第18章
祝含之一时没想到周鸣玉是怎么想到这里的,问:“此话何来?”
周鸣玉道:“祝当家能知道端王不老实,世家势力盘植多年,又岂会不知?既知不妥,岂会一日之间便轻易被一个姑娘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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